第26章 常相见(二十六)

“嗯……我想想,”萩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能在不透露真相的前提下说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的方式,灵光一闪,“这次就讲一个三只小猪的故事,怎么样?”

电子音充满了钦佩,[宿主,你牺牲好大。]

“没关系,”萩原淡定道,“是三只小猪又不是五只小猪。”

系统:[……]

他清了清嗓子,“很久很久以前呢,有三只小猪离开了他们共同的家,准备去盖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有一只小猪希望自己能够平稳地前行,永远有安顿在原地的能力和踩下油门冲刺的自由,于是它选择自己拼装了一辆房车。房车发动起来,很快开走了。”

那名女士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还是很捧场地颔首,“很新颖的开头。然后呢?”

“房车的零件不会从天上来,”萩原堪称胆大妄为地在这危险的观景台上做了一个坠落的手势,“猜猜它们来自哪里?”

她皱起眉,“嗯……小猪买来了零件吗?”

“不,小猪没有什么钱,”萩原坦然地编排着自己,“它拿到的零件完全来自上一辆房车,来自它的家人。它的一家曾幸福地行驶在路上,可惜那种幸福并不稳定。”

他慢慢讲着,“它们的房车坏掉了:它不是在一天里突然坏掉的,而是慢慢坏掉的。小猪缩在角落里,看着许多人来来去去。那些人拿走了轮胎、拿走了车门、拿走了车架子,拿走了后备箱里的东西……也拿走了小猪的油门。那是小猪想要一所有地基的稳定房子的开始。因为只要向前一步,就是距离毁灭更进一步。”

“可是……”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小猪还是走上了它家人的道路。”

萩原笑着摇了摇头。

“并不是它家人的道路,并不是的。”他神情专注地注视着观景台下,即使那里并没有什么人在,“是它的朋友将油门重新安装回了车上。”

[哈哈!]系统嘲笑他,[那宿主不还是小猪吗!]

萩原:“请闭嘴。”

那位女士点点头,“那一定是一位很好的朋友。那,燃油是什么?”

“是更多的希望与更大的梦想?”萩原开玩笑般说着,将恳切的目光转回了那名女士的脸上,“更早些时候,小猪家里的房车载上了一位被生活的海啸甩出房子的朋友。因为那位朋友,它更改了他的愿望:从那之后,它并不止是想要一辆车平稳行进,更想要这个世界永远温和稳定,一如往常。它想要承诺目之所及处的所有人一个稳定的生活。”

被预备役警察的目光注视着,她再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孩子的心跳。

——这个世界,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它不止找回了油门,还找回了方向盘,”萩原却适时地卖了个关子,“这就要等我讲完三只小猪的故事了。”

他死死盯着那位女士的背影,口中只是不紧不慢地讲着故事,“第二只小猪呢,已经找到了自己能够共度一生的朋友,因此它在原地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木房子。”

“木房子的木材,”有些感兴趣起来的女士问,“也是来自它的家人吗?”

萩原竖起食指摇了摇,“这次猜错了!木房子的木材并不是来自它家人的馈赠,而是来自它家人的口中——算是来自它家人的描述吧,描述着它的家人年轻、健壮、有掌控力的黄金年代。”

[笑死,]系统说,[牙签肉。]

萩原:“连班长的事都知道……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你的数据库来源了,系统亲。”

系统又是一个熟练的沉默以对。

“我想……”那位女士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也许小猪的家人是为了让它有安全感。它听了这些故事,就会知道自己能在一个没有忧愁的环境中长大。”

即使是萩原也愣了一会儿:说实话,他并不习惯于站在长辈的角度思考这种问题。但他很快地接上,“一定是这样的。女士,您……您说得很对。一定是这样的。”

“那样就很好,”她温和地笑笑,“然后呢?”

萩原带点遗憾地叹气,“可惜,小猪那时候还太小了,它忽视了身边的危机。在坏人踢开了它的木门、家人却没有冲上去与坏人战斗之后,它不再相信自己的家人,不再相信家人的力量。它的木房子还在,木门很快就修好了;但它心里的木房子却被怒火烧干净了。”

“这……真是个很坏的结局。”

他的听众这样说着,轻轻敲了敲观景台的栏杆。萩原明白她的意思:她也想要这个谎言搭建起来的四陵寺被一把火焚尽。

“不过,小猪建起了自己的木房子之后呀,也遇到了坏人站在身前、家人躲在身后的情况,”萩原的声音很轻快,“然后它就明白了,明白了家人当时的用意:有时候,退缩也是一种保护。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暂且退缩,当然不是不勇敢。为了承诺待在原地需要的勇气可能更多,就像愿意成为一颗石化的巫师棋守在原地的罗恩那样,对不对?”

待在原地的母亲笑起来。

“保护……是这样吗?”她说,“虽然我还不确定……但故事中的小猪,它的家人很勇敢。”

萩原用力点点头。

“我想也是,”他说,“我想也是。”

停了一停,他开始讲最后一个故事。

“第三只小猪啊,是一只非常辛苦的小猪,”他说,“它长得与众不同,因此从一开始就被别的小猪针对。别的小猪觉得,无罪的人才能向罪人扔石头是人的故事,不是小猪的故事;因此,它们都朝着小猪扔石头。这只小猪也不知道人的故事,但它做了神的选择:它像西西弗斯那样,带着越来越沉重的石头前行着。”

[笑死,]系统又开始阴阳怪气,[黑猪肉。]

萩原:“系统亲,别逼研二酱在心里学小阵平唱歌给你听。”

这次,系统却没有闭嘴。它的算法行动起来,接管了故事的最后一部分。

[直到最后,小猪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它在太阳下行走时,就是阳光的颜色;它在月夜下行走时,就是夜幕的颜色。它还带着自己特别的颜色,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或许曾经有一块石头穿透它的胸膛,那甚至带走了它的心脏;但就如同比干没有心也能行走下去一样,没有人指出它失去了心脏,因为已经没有人认识原本的它,没有人了解它还有心脏的时候原本的模样。]

[宿主,你的故事很棒。本系统为你续写了一个版本。]它冰冷无情地宣告,[您可以采用它。]

萩原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他用掌心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激烈地跳动着。

没有心脏的人……吗?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呢?

——那样怎么能活得下去?

——是谁没有活下去?

[宿主,冷静下来,]系统简直是有点漠然地给他放起了《大悲咒》,[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萩原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泪光简直把视野内这荒诞的一切在他眼底搅碎了:坚实的建筑在他眼中倒下去。他闭了闭眼睛,说出故事的结局,故事的开始,故事的转机——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小猪扭转了它的方向盘。它要将路的终点变成起点,将起点变成家,将石头变成房子变成堡垒,保护它……新的家人。”

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他发现未来很复杂。但是有很简单的事:爱与互助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事。

“女士,”他说,“故事的结局也可以是故事的开始。沙滩边本来就有浪涛也有海啸,石头却永远都是石头;这世上没有确定的事,但勉强还有一些值得相信的事。”

她回头看他,惊讶地发现他眼底有泪。这笑起来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他现在看起来可真伤心——于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向萩原的脸颊旁伸出手;而萩原牢牢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他想拉住身前的栏杆,但那东西已经开始危险地吱嘎作响。

“别动,女士,”萩原努力像是无事发生那样笑,“没事的。抓紧我!”

木材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而萩原甚至没有皱眉。他的汗水直坠在她脸上,像一滴泪那样缓缓淌下去。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偏偏在点燃了那双眼睛之后!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好了先生,我们总不能一起下去。”

她说得很冷静,就像还在故事里。她像个主角那样坚强。她在笑。

她开始解冲锋衣的拉链。

“我……”

她仰着脸,看向寺庙塔顶上光华熠熠的宝珠。

“神啊,”她开口,对着孩子、对着自己、对着那件冲锋衣,“——请原谅我。我要把您赐予的恩惠还给您了。”

她脱掉那件衣服。于是萩原只能抓住他自己的衣服。带着一个生命温度的衣服。

年轻的女士像颗熟透了的果子那样坠下去。坠下去。像那个锦袋。像一滴血。

——但她没有落在地上。她坠入一片柔软的枫叶:那是四陵寺红艳艳的旗帜。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赶来的伊达航拉着旗子的一角,他还喘着粗气,“总感觉这种拉着旗子接两个人——孕妇是算两个人吧——的事情,我干起来好熟练啊。”

诸伏扶起孕妇,查看她的情况。他的神色有点茫然,“是吗?我倒觉得挺陌生的。”

萩原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他看着下面的场景、听着系统的实时播报,相当柔软地笑了起来。

当然了。他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小诸伏,你不知道,你是被接住的那个。

不难看出这个旗子接人是在致敬警察学校诸伏篇!

如果你能~让她降落~天空如自由无尽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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