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被选中为MDG候补成员,从那些把人当牲畜关着的铁笼子里走出来的那一天,我们都喝多了。
我、渡鸦,还有鲱鱼。我们三个也是第一次见面,之后将进行为期三年的教育和训练——其实就是管教即将出笼的死刑犯——把我们当狗一样。
“你怎么叫4567,有够难听的。”
“随便取的。”
“这里能嗑药吗?”
“…滚出去嗑。”
渡鸦是第一个喝到不省人事乱讲胡话的,而鲱鱼喝了两杯后说要回去看儿子就离开了。
我懒得理她,只顾着看手机,毕竟在监狱里可没有这种机会——文章标题「某实验室大爆炸事件后续通报」。
看着整面屏幕一张张熟悉的脸变成黑白遗照,每当沉浸其中我都会忘记自己是谁。
渡鸦突然靠在我身上才把我拉回现实,她喝得烂醉,用手指胡乱抠脖子上的项圈,嘴里嘟囔着真难受。但那项圈越去试着挣脱只会勒得越紧,越被束缚她便越想逃离。
直到她靠在我肩上被勒得快要窒息,像个发病的疯子一样在酒馆里大呼小叫。
议论和凝视越来越多,这下不得不管管她了。
我放下手机单手扯住她头发往后拽,另一手阻止她继续抠脖子。其他客人的猜想从把她当精神病变成是我在虐待她。
“什么情况…?”
“打架?”
“那个不良看上去好恐怖…”
大概过了几分钟,她终于停下挣扎用力呼吸。
“哈…哈…哈……爽。”
恶心。
继续留在酒馆大概率也会被赶出去吧,我不想做这种扫兴的事,于是在桌上留了零钱后干脆扯着她头发把她拖出去。
穿过一条大街和两条小巷,最终把她扔在一条水沟前。我用脚踩她,逼她用水沟中的污水把自己洗干净,因为我觉得这些水远比她满是口水和呕吐物的身体干净。
“请你住手吧,她看上去很痛苦。”
一个女生站在我身后,虽然不用她说我也正准备放过渡鸦。深夜的小巷里一个人脚下踩着另一个人,她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阻止,一动不动。
高中生?
一身青色制服,茶色的短发,看上去是个优等生。校园生活,跟我完全无缘的词。
也许是扫视她的眼神过于轻浮,她开始有些害怕了。虽然我并没打算对她做什么,但我决定教训一下这条过于信任人类的小猫。
“这么说,你想代替她吗?”
一般人在面对满脸钉子一头金发的不良,总该表现出避而远之,但她丝毫没有动摇,就这样直直地跟我对视,眼里甚至没有一丝恐惧。
“我已经报警了,你还是快走吧。”
原来她不是那种不顾自己安危见义勇为的笨蛋,还知道要先报警。
“咳…!咳!”
渡鸦醉意醒了大半才发现自己刚才被怎样对待。也许是曾经的军人血脉觉醒,倍感自己受不了这种侮辱,从污水里爬起来就要给我一拳。
我头也没回,弯腰闪避,侧身在她腹部踹一脚。她就算没喝酒都尚且不是我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这种软绵绵的攻击。
突然两个颈环一同发出嗡嗡的警报,越勒越紧,就因为我踹了她一脚。我没工夫追究这破东西的判定机制有多离谱,窒息作用下浑身泄力脚下发软。
“你怎么了…?!”
“…别碰我!”
那女高中生不明所以想要伸手扶我,我猛地挥手甩开她,对身体失去控制后不小心用力过度,她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不是我故意要推她,而是发出警报代表马上就要通电了。仅仅一秒,我和渡鸦同时浑身触电倒在地上抽搐,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捏了一把。
我讨厌被电击的感觉,包括所有对身体无害但在一瞬间会让人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的痛苦。这也是我不想搭理渡鸦的主要原因。
“…疯逼,你他妈以后离我远点。”
我坐从地上爬起来甩甩嗡嗡作响的脑袋,而渡鸦还趴在地上癫笑。
“哈…妈的,痛死了。”
“…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
那女孩扶了我一把,我浑身无力,将整个胳膊搭在她肩上。看见陌生人被莫名其妙的项圈电击她竟然只问我痛不痛,真是奇怪的女孩。
一个警报解除,另一个警报又响起。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摇晃的红灯里跑过来几个人影,他们跟那女孩对话几句后把我反手铐住。
从监狱里出来的第一天,我又被送进了监狱。
项圈就是最好的证件——「MDG-4567 Terminal」。
看到这个,一个小小的警局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我们这种在外面到处溜达的死刑犯,随便做个笔录就释放了。
反正有项圈什么也做不了,反正早晚会被处以死刑。
从警局里走出来渡鸦还在喋喋不休地骂我,但即使这样也比蹲监狱要好太多——这点我们都清楚。
报案人的笔录不知为何比我们更花时间,我把渡鸦先打发走后靠在路边的围栏上等待,一闲下来我就会想吸烟,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夜晚寒气裹着潮湿的雾,也可能是因为身边没有叽叽喳喳的渡鸦,让人觉得一切都安静了。
如果走出监狱的每一天都像这样无所事事,留有时间可以发呆,那么我也许还会对活着抱有期待吧。
踩灭第三根烟,那女孩才从里面走出来,吸了一口刚点上的第四根后匆匆踩灭,因为我觉得女生一般都很讨厌烟味。
她看见我在门口等她,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我面前。
“不浪费吗?”
“别管我了。”
我可是时隔几年才有这样奢侈的机会。
“你家离这近吗?”
“不远。”
“太晚了,我送你。”
深夜凌晨,黑暗而冰冷的无人街道,连电车都停运了。明明自己刚报警把我抓走,现在却又接受我的提议,真是有够奇怪的。
她利落的茶色短发隐约飘来一股清香,直到深夜制服也穿戴得整整齐齐,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
她沉默地走在我旁边,这让我不禁产生对自己过去人生的幻想。若我和她一样大的时候没有选择走上那条路,是否也和她一样穿着普通的制服过着普通的生活。
“你多大了?”
“高三。”
高三是几岁?我对这种事没有概念。
“你呢?”
“24、25?记不清了。”
她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点波澜,好像没想到我比她大这么多。
“你脖子上的…算了,没什么。”
对话再次石沉大海。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戴着项圈,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突然触电。也许她意识到不能淌进这滩浑水,又或许是觉得不关她的事。
我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但至少我很庆幸她没有继续问。
一路无言,从令人感到不安的无人街道走进居民区才终于有点人味。
“你姓阿笠?”
“…我只是借住在这。”
她站在庭院门口面向我,不自然地捏了捏发尾,眨眼时长长的睫毛好像会勾人似的。借着房子里透出来的光线我才看清,她长得真漂亮。
“谢谢你送我。”
“不…很抱歉刚刚吓到你了。”
她沉默,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临走时抓住我的袖子,问我叫什么名字。
名字吗。我想起渡鸦的那句「有够难听」,还是决定不说出那个莫名其妙的代号。
“希望我们不会再见了,高中生。”
说完这句,我把她攥在手里的袖口抽出来拍拍她的脑袋,然后转身离开了。
那是我从监狱里走出来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宫野志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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