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的眼睛是蓝色的。
并不是天空一般透亮的蓝色,严格来说,诸伏景光的蓝眼睛带着一点灰调,在光线不足的地方会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蓝色,像是平静的深海,但在阳光下却又像是透明的河流,凝视着他的时候,时常让他感觉如水般从肌肤上流淌过。
一些难以表达的情绪在不断积累,简简单单地缠绕在一起,像是淅淅沥沥的雨点缓缓落下。
谷川春见死死地拽着对方的衣服,把血沫和眼泪都咽进肚子里,诸伏景光的体温顺着布料渡了过来,他止不住地在发抖,他受不了这个问题,但他早在走向这条路的时候就明白他要面对什么,他不能停下,也不愿意停下。
他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要么一头把南墙撞开,要么带着这五个人一起死。他哆嗦着想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但到了嘴边都变成了不成音节的抽泣,谷川春见感觉他好久没哭得这么无法控制了,他视线模糊地透过那颗湿透的琥珀试图看清对方,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对方安抚自己的手还在勤勤恳恳地拍着他的脊背。
……
真想再给他一拳。
谷川春见想。他有点恨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这两个狠起来连自己都能下手并且连生死都能利用的黑心公安。但他又同时悲哀的意识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他只觉得疼,很疼,非常疼,痛得他连爱与恨都提不起来了,只剩下心口空荡荡的回音。
诸伏景光似乎又说了什么。
他没听。他透过朦胧的眼泪看着眼前的男人,委屈至极地朝着对方一口咬了下去。
*
“笃笃。”
降谷零打开门,挑眉撇了眼靠在门旁墙壁上的某个男人:“你怎么在这——偷听?哈,也是,毕竟是FBI嘛。”
“你是指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们交流情报但你们一直在打情骂俏所以没机会敲门吗?”
某FBI耸了耸肩,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解释:“抱歉,不是故意听你们墙角的,但是你们声音太大了,我隔着两个房间都能听到你们的动静。”然后他指着里面询问,“所以?搞定了?”
“差不多吧。”
“嚯,我还以为你们瞒着他做这种计划他会生气。”赤井秀一颇感兴趣道,“居然就这样被搞定了?看来组织里的某些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啊,波本。”
波本冷笑了一声:“这么闲?贝尔摩德那边弄完了?”
黑发男人吐出一口烟雾:“这不是在等你们吗?”然后他话锋一转,“伤势怎么样?”
“呵,感谢你没有公报私仇,赤井。”
“哦,还行的意思。”
“啧。”
两人之间的垃圾话没能得到再升级的机会,诸伏景光揉着脖子刚走过来就看到门前两个堪称门神的男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疑惑地看着两位同僚,“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进来吗?”
“……进。”降谷零率先扭头走进了房间,后者把烟掐灭在手里,朝着诸伏景光露出了「不知道波本在发什么疯」的表情,然后在降谷零猛地回头的时候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降谷零眯起眼睛:“……”
房间内,某个大型蚌精缩回了壳子里。那个可怜的单人沙发终于不再需要承担超负荷的重量了,黑发男人像条败犬一般裹着苏格兰的外套缩在沙发里,脑袋都埋进了腿间,只留下一只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羞成怒红温了的耳朵在外面。
赤井秀一带上门之后停顿了片刻,他上下打量了几下沙发里有些狼狈的男人,又回头打量了几下刚刚揉着脖子的诸伏景光,眼光在对方的脖颈处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微妙地唔了一声:“诸伏君,你的脖子怎么了?”
那上面有一个带着血丝的牙印。
诸伏景光没忍住脑海里闪过了刚刚某个气得眼泪汪汪最后朝着自己结结实实咬了一口的蚌精,他没躲,结果谷川春见也没想到他没躲,咬完之后反而活像是被咬的人是他自己,缩回壳子里开始自闭了。
……但这和FBI有什么关系?
他面色不变地露出了微笑:“这和你没有关系吧,赤井君。”
“是没关系。”赤井秀一坦诚道,“但我其实挺开明的。”
“?”
“?”
“我在美国长大,”他委婉地说道,“我不歧视同性恋,也不歧视女装癖——顺带一提,NICE DRESS,谷川,很漂亮。”他朝着谷川春见身上那条被撕开一半的红裙子夸赞道,然后猛地闪身躲过了来自某蚌精的蚌壳攻击。
谷川春见脸上还有没擦掉的泪痕,他顶着一张红温了但面无表情的脸蛋朝着赤井秀一举起了单人沙发。
“……冷静,谷川,我只是开了个玩笑。”
举着单人沙发的蚌精看上去像是赤井秀一再说一句话他就能冲上去和对方同归于尽。
OK FINE。由于生命安全被威胁,可怜的FBI搜查官举起双手,表示他不会再说一句垃圾话了,然后他顿了顿,出于好意说道:“□□是犯法的,需要法律援助吗?”
好在这里还有个习惯性打圆场的诸伏景光,不然现场可能会变成日本公安与黑衣组织代号成员联手暴揍FBI搜查官,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贝尔摩德那边不太顺?”
在赤井秀一牺牲了自己调和气氛之后,话题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男人点了点头:“她知道我们不能杀她。「克丽丝·温亚德」是公众人物,如果她突然‘失踪’或者死亡,光是舆论就够我们头疼的,更别提组织也一定会展开调查。”
“她知道我们想让她成为污点证人。”
诸伏景光皱起眉头:“贝尔摩德擅长心理操纵……之前分析的合作动机没用吗?”
“不,应该是有用的,但可能仅仅依靠「银色子弹」这个概念不够。”降谷零快速思索着,“贝尔摩德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她也知道自己手里有什么资本,所以她一定会试图试探我们的底线。”
“但是我们安排的计划应该很符合她的心意才对……贝尔摩德很清楚自己的选择是什么:要么与我们合作成为污点证人,帮助我们瓦解组织,得到她想要的「银色子弹」结局,要么面对法律的制裁和组织的追杀。”
“「克丽丝·温亚德」的身份是一张王牌。她清楚作为公众人物的好处在哪里,巨星的光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她不受组织的暗杀威胁……贝尔摩德向来喜欢戏剧化的场面,让她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英雄」,推动故事的**而不是成为牺牲品,她应该很满意这样的合作才对。”
他所有所思地看向赤井秀一:“……不,她肯定同意了,但她有条件——她想要什么?”
“……是的,她同意了。”
赤井秀一沉声道:“但她要先见一面「弗洛特」。”
*
“我还以为你会避而不见。”
昏暗的审讯室里,双手被铐在桌前的大明星依旧光鲜亮丽。她墨绿色如绸缎般的长裙流淌在刺眼的白炽灯之下,像是水波一般晃动着。
“毕竟背叛组织之后,再见到老朋友应该是件不愉快的事,对吧?”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推门而入的男人,挑了挑精心修剪过的眉毛,“哎呀,这是怎么了?你看上去真狼狈,弗洛特。”
弗洛特的确很狼狈。
他没时间换衣服,这代表他身上依旧只有那件被撕毁的红裙,他披着诸伏景光的西服外套,头发和裙子都半干不干的,脖颈处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有些沾在了绒面的颈链上,氧化成了深深的褐色。
他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太好,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他的嘴唇干裂着,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这幅模样,他们居然真的让你来了?”贝尔摩德轻笑了一声,“看来你也没有那么重要啊,亲爱的。”
然而男人只是淡淡地说:“挑拨离间对我不管用,莎朗。”他缓慢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语,好让自己听上去没有那么难堪,“我一直都不重要,你知道的。”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里面随意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微小的火焰一闪而过,盘旋的烟雾中,他从烟包里抽出了第二根,主动朝着金色卷发的大明星走了过去。
“要么?”他含糊不清地问。
贝尔摩德饶有兴趣地看了眼男人手里的烟:“难得你还记得我喜欢的牌子。”她顺从地接过烟叼在嘴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弗洛特给她点烟,然后坏心眼地朝着男人吐出一口烟。
白茫茫的云雾缭绕着弗洛特的面孔,那琥珀湿漉漉的,却依旧温润而冷漠,他柔软地俯下身,替贝尔摩德梳理了一下对方有些凌乱的额发。
“我不想和你绕圈子,”他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贝尔摩德。你是个聪明人,成为污点证人是你最好的选择。”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哦?看起来我没有选择?”
“不,你有。”弗洛特语气温柔地像是情人的呢喃,“活着成为污点证人,或者成为遭遇海难死去的克丽丝·温亚德。”
“……这算是威胁吗?”
贝尔摩德的神情微妙了起来,带着几分玩味。她将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看着燃烧的烟丝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它们的光太小了,小到不注意看就会被忽略的程度,它们勤勤恳恳地燃烧着,带起一丝又一丝安静的云烟。
“我不明白。”她轻声道,“弗洛特,你到底想要什么?”
“结束这一切。”他一如既往地温柔,“结束这场无休止的争斗。莎朗,这也是你想要的,不是吗?你想要见证那颗「银色子弹」射穿这只乌鸦。”
是的,她想。
贝尔摩德突然就想起了弗洛特第一次出任务的模样。
稚嫩、鲜活。还像个人一样。
22岁的谷川春见并没有卧底的经验。
从时间的缝隙中被裹挟着踢回过去,好莱坞的灯光亮得刺眼,深冬的冷风如刀般割过他的喉咙,男人在颤栗中苟延残喘着,被银发杀手如同掐死一只蚂蚁一般捏碎了喉咙。他如同狗一般死去,又如同狗一般活了过来,他止不住生理性的眼泪,琴酒刚刚杀过人的手上还沾着血液,湿的,热的,印在他的脖颈上,五根手指在收紧的时候传来密密匝匝的压迫感,像蛇一样缠绕着。
被活生生掐死又活过来的感受并不好。
他那个时候还会害怕。他从没接触过这种事情,往常即使是遇到罪犯,也没有哪个罪犯的恶劣程度能和琴酒相比,但没有办法,他只能拼命地压制着自己想要颤抖和呕吐的**,在雪中麻木地回应着琴酒的问题。
最后是贝尔摩德好心出言把他捞了起来。明艳的金发大明星踩在血泊里,她眉眼弯弯,三言两语就让琴酒松开了手。
“你别说实话不就好了吗?”她笑着看着狼狈逃窜到车里的男人,好心道,“或者挑着话说,语言是一门艺术,弗洛特。如果不想每天都被琴酒折磨,我劝你还是早点学会把你的刺头收收。”
他没有说话,只是喘息着。
“你也不想被丢回实验室,对吧?”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这威胁不到我。”
“没有在威胁你,亲爱的。”她叹息了一声,“但是你不能仗着你不会死就故意把任务搅乱。如果下次你还偷偷在他背后搞小动作,琴酒就不会容忍你了。”
“……我只是想要结束一切。”
“什么?”她没听清。
“我只是想要结束这一切。”他沙哑地重复道,“结束这场无休止的争斗,结束他们的苦难——或许还有我自己的。我已经看够这些悲剧了。”
贝尔摩德眨了眨眼睛,她目光闪烁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淡淡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自由的鸟儿通常不会被锁在笼子里,锁在笼子里的我们一般称呼它为金丝雀。”
“你需要认清你的位置,弗洛特。别人或许还有选择,但作为「所有物」的你没有。”她意味深长地摸了摸男人还沾着眼泪的脸颊,“要我说BOSS已经够慷慨的了,小鸟……他将你视为「宝物」,普通的实验品可没有让琴酒手把手教学这种待遇。”
宝物惨白着脸打掉了她的手。
“或许有机会你应该来陪我去拍电影,”贝尔摩德也不介意,她妩媚地侧过身,将金色的卷发撩起来:“学会如何演戏不是一件坏事——好了,别闹脾气了,过来帮我拉下拉链。”
而现在呢?
贝尔摩德看着弗洛特,突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好像眼前这个男人早就已经死了,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好像这个名为「谷川春见」的个体不过是一个封闭了情感的人偶,他的灵魂冰冷,像是雨夜里呜咽的冷风。
她垂下眼睛,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真让人伤心,莎朗,我的嘴不是一直都很甜吗?”他低声笑了笑,“我想我应该不需要再说服你了?赤井君说你已经答应了。”
娇艳的金发女人慵懒地答应了一声,她靠在椅背上,随意摆弄着夹在手中的香烟。猩红的亮点在她的指尖翻滚,大美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烟灰落在桌子上,被她轻飘飘地用柔荑般的指尖弹走。
“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里而已。”
“但最起码这个牢笼不会直接要你的命。”
贝尔摩德轻笑了两声。
“好吧,小鸟。”她玩味地说道,“希望你我都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发誓,上一章我真没想刀,我是真的觉得它还挺甜的特别是把终于把春的壳子撬开一点了,但没想到你们会哭嚎成这样()
……虽并非我本意,但不得不说新鲜的美少女的眼泪味道挺好的,多谢款待(合十)
以及这章A君说还是刀子。
我:?
我:你们现在是只要看我写的东西就默认是刀子了是吗?!这章哪里刀了???我甚至牺牲了赤老师来调节气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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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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