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航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车厢微微晃动着,像是摇篮曲一般催人入梦。他只记得脑袋一阵发沉,像陷入了一场很深、很深的水底。
电车的广播声把他从半梦半醒间拽回来。
「——下一站,白山站。」
伊达航睁开眼,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揉了揉太阳穴,低头看了眼手表,却发现表针不知从何时起停住了,指在02:44分上。他下意识摸向口袋,想掏出手机确认时间,但手机已经彻底关机,漆黑的屏幕上连1%的电量显示都没有留给他,像一面沉默的墓碑。
“……白山站?”伊达航低声重复,有点怀疑他还没清醒过来,这不是萩原和松田之前去的地方吗?
硬朗的男人下意识地站起身,职业本能让他靠近了车窗,皱着眉查探外面的情况——电车还在缓缓前行,但窗外的景色早已变了。不再是熟悉的城市街景,也不是郊区夜晚常见的田野或者仓库。外面是一片浓雾笼罩下森林,树影被拉长成诡异的剪影,不断从窗外滑过。
……?
伊达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回头,看到了空荡荡的车厢。
对面的上班族不见了,角落里的家庭主妇也不见了,整个车厢里,除了他之外……只剩下那个红发的小女孩。
她正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爬上他的脊椎,伊达航几乎是是本能地摸向腰间,却只摸到空空如也的布料。
——日本警察在下班之后不能持枪。
“……”他没有动,只是语气尽可能平稳的问道,“你还好吗?是和妈妈走散了吗?”
红发的小女孩没有回答。她只是睁着那双不太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太澄澈了,澄澈得像一滩无风的水面。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孩童天真的稚气,没有走失后的惊慌,没有情绪。
她只是凝视着他。
”……“
由于职业原因,伊达航经常需要接触现场目击者。他在案件中不是没接触过的孩子,也见过一些目击了血腥现场的孩童表现出的极端反应——但眼前这个红头发的女孩不一样,她不是因为刺激或恐惧而暂时封闭了感情,更像是……这对她来说只是非常普通的事情,所以不值得浪费一丝情感在上面。
就像是看到了一只蚂蚁。
「叮咚——」
车厢广播再次响起。
「——下一站,白山站。」
……不是刚才已经通报过了吗?伊达航想。他转头看向车厢尽头的电子站牌,上面的红色文字如同血迹一般一闪一灭。
【白山】|次は:白山駅|Hakusan Station
它没有更新,像是卡住了,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提醒他:这列电车不会再驶向别的地方了。
伊达航感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心跳加速,血液在沸腾,肌肉紧绷。就像是碰到了天敌的动物一般,在无法逃跑后将身上的每一颗细胞都迅速投入「备战」阶段,准备与对方决一死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面对未知产生的生物本能,转头看向那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低了些,像是怕吓到她,也像是怕惊动了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女孩终于开口了:“你要下车吗,叔叔?”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指了指窗外:”我们快要到站了。“
”下车?不,我没——“
伊达航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电车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停了下来,轮胎与轨道相撞的刺啦声带着一股寒意,就像是餐叉在陶瓷盘上刮过的声音,又像是尖锐物品划过黑板的声音,带着人类无法抗拒的力量刺入男人的耳朵。
伊达航没忍住捂住了耳朵。
他在噪音里听见了车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一到杂音,它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深海里的裂缝突然被撕开,发出了人类无法聆听到的悲鸣。
「白山站」的站台在这场悲鸣之中缓缓展现在伊达航的眼前。
这是一个被废弃了的车站。
整个站台像是一个孤岛般沉没在一片被月光遗弃的死雾中。站牌残破不堪,支撑它的立柱斑驳锈蚀,只需一点外力就能坍塌。伊达航看到了台阶尽头是数不清的石灯,灯光是一团又一团摇曳的火,它们一簇簇跳跃着,像是心跳。
有人站在那个月台上。
是谁?
伊达航感觉像是有个锋利的钩子刺进了他的胸膛,它沿着血管刨开了他,在灼烧中留下了无数尖锐的痕迹,他身体里所有的器官都蜷缩了起来,从物理角度尖啸着告诉他什么叫做「疼痛」。
他喘息着把自己撑在车厢壁上,感觉有冷汗滑进了眼睛里。
雾气顺着打开的电车门倒灌进车厢里。无情的风带着一缕缕旧日的影子进入了车厢里,穿着旧时和式制服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在雾中,像是鬼魂一般穿过男人人类的躯壳寻找位置,他们有男有女,但大多帽檐低垂,看不清面孔。
偶尔有几个没有戴帽檐的,一对像是夫妻的男女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链接在了一起,他们大半部分的身体都像是塑料一般融化成了一团,只留下了还算完好的头部和部分胸膛。伊达航还看到了一个穿着巫女服的老妇人,她拖着沾满泥污的脚步缓缓移动,朝着粗眉毛的男人慈祥地笑了笑,直到侧过身坐下的时候才能看到她半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啃噬而裸露出的白骨。
一滩模糊的血肉在地板上蠕动着敲了敲伊达航的鞋子,似乎在嫌弃他挡路了。
伊达航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你要下车吗,叔叔?”
女孩的声音突然从他身旁响起,男人猛地低头,看到原本坐在车尾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旁,她睁着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瞳,又再问了一遍。
“如果现在不下车的话,可能就要来不及了。”她说。
*
诸伏景光揉了揉肩膀。
警察厅的夜晚寂静得令人压抑。外面下雨了,细雨轻轻拍打着玻璃,偶尔有几辆车经过,车灯映出一道道晦暗的光芒,照在湿漉漉的窗户上。
办公室里的灯光昏黄,映照着桌上零散的文件和未完成的报告。男人看着眼前的文件,叹了口气,今天是做不完了。
自从苏格兰叛逃之后,诸伏景光就不太合适再出现在明面上。虽然公安大部分外勤的工作都很隐蔽,但也无法百分比保证人员的暴露率。
这间接导致了身为前卧底·狙击手·苏格兰·诸伏景光先生现在面对的90%工作都是文案报告和备战资料工作……剩下的10%是负责对接他的幼驯染。
嘛,也不能说没有意义,
诸伏景光伸了伸僵硬的脖子,望向办公室的钟表。
凌晨02:44。
好像的确已经有点晚了。
窗外的霓虹灯和街灯在雨幕中摇曳,微弱的光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屋内。诸伏景光抬起手揉了揉额角,过量的工作导致的疲惫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但没办法,距离日本公安和FBI合作有些日子了,越是接近终局工作量就越来越大,这几天他几乎都在熬夜——而有多重身份的降谷零更惨,时间少到连狗都是让风见照顾的。
诸伏景光按下桌上的电脑键盘,光标在空白的文档上闪烁了几下,然后像是信号不良一般熄灭。男人没注意到,他正在整理手里的报告,然后他抬头看了眼漆黑的电脑屏幕,确认电脑已经关机了之后便低下头把剩下的文件夹放入公文包里。
墙角的植物在男人站起来的时候轻轻摇晃了两下。
诸伏景光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门口的走廊被昏黄的灯光照得不太明亮,墙壁上悬挂的照片里的人脸显得有些模糊。男人在走过走廊时听到了脚下的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声,诸伏景光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地板。
……地板已经老旧到了会发出声音的年纪了吗?
诸伏景光思索了两下,拿出手机给后勤的同僚发了个短信。
信号好像不太好,短信发了半天都没发出去,那个表示发送中的圆圈在屏幕上不停转动,在诸伏景光走下楼一直到大厅都没有变化,就像是卡住了一样。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卧底生涯总是刺激而血腥的。诸伏景光作为一名前·组织的狙击手,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次走在死亡的钢丝线上,而这种情况下第六感通常就变得非常重要——跟别提现在一楼大厅里几乎空无一人。
大厅里的灯全都开着,但值守的同僚却全都消失不见了。柜台后的监控屏幕依旧还亮着,大理石的台面上还残留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用来记录的本子摊在桌面上,旁边的笔没有盖上笔盖……就像是对方只是暂时离开了一样。
或许可能是去抽烟了呢?也可能只是内急。
诸伏景光不知道,但之所以说是「几乎」空无一人,是因为除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的值守警察之外,大厅等候区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有着一头红色的短发,可能是被雨淋过,两侧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她的脸蛋上,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像是一根根潮湿的蛛网。她穿着一件在这种天气下稍显单薄的连衣裙,可能是年纪还小,坐在长椅上的脚尖还够不到地,像是有些无聊一样轻轻地晃着。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再次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凌晨02:44。
“……”
男人悄声无息地将手指贴上腰间的配枪,直到他摸到了金属冰冷的触感。
“你好,小朋友。”他温和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需要帮助吗?”
红发的女孩听到声音后抬起头,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像是审视般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对方看似没有任何威胁,但诸伏景光却莫名地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就像是不小心落入了海中,在与氧气挣扎的同时看见了隐藏在漆黑水中、那无穷无尽的冰山一角。
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在了大厅的玻璃门上,咕噜咕噜地蠕动着。
诸伏景光轻轻将配枪扣在手中。
“是迷路了吗?”
女孩歪了歪头。
“需要我帮忙联系你的家人吗?”
女孩轻快地从长椅上蹦跶下来。
“……停。”他举起枪,“站在那里,不要再靠近了。”
女孩停下了脚步。她站在离诸伏景光距离几步远的位置,看着稳稳指着自己的枪口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
“你的灵感度要比其他几个人更高一点。”她称赞道。“不过你应该警惕的人不是我哦?”女孩好心地指了指那块被不明物体覆盖住的玻璃大门,“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会跑起来。“
玻璃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缝。
生了快一个月的病才好没多久……结果今天又开始咳嗽,我这脆皮常青藤的头衔什么时候能摘下来(阴暗爬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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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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