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诸伏景光真的很想报警。
特别是当他抱着一个立场不明、身份不明、嫌疑极大的小女孩在警察厅里狂奔的时候。
偌大一个警察厅空空荡荡,除了地板在他脚下发出刺耳的响声之外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怀里的小女孩唯二两个人类,又或者这一切不过是他熬夜过头做的一场怪异的梦境?
从大厅尽头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诸伏景光回头看了一眼——原本空旷的走廊尽头已经出现了几个人影,它们速度极快,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而来,所到之处留下了一道道黏稠的残留液,像是融化了的橡皮。
热武器对它们不起作用,诸伏景光当时除了带着女孩跑几乎没有选择,他不太想知道被那些玩意追上会发生什么。
雨还在下。
一滴滴巨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摔打在玻璃上,风无情地吹,滑落的雨水闪烁的灯光里映照出无数人影的扭曲倒影,它们像是不受物理规律束缚的存在,从土地的缝隙中涌出,一点一点沿着街道缓缓逼近这栋建筑。
诸伏景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那些东西是从警察厅正门入侵的,好消息是警察厅不止——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诸伏景光很清楚紧急通道的位置……但问题在于,就算找到了紧急通道,就真的能出去了吗?
如果无法尽快出去,整座警局将变成困兽之笼。
男人在剧烈的心跳中抿了抿唇。
“你知道你可以把我放——”
被他抱着的女孩说了半句话突然顿住了,沉默了片刻,垮着小脸蛋在他怀里嘀嘀咕咕:“可恶……你们这些家伙都是一个模版里设计出来的吗?!”
“?”
诸伏景光没搞懂她在说什么,实际上他有些分身乏术了,他一边跑还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追击者,长期卧底的警觉性让男人全身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他动作灵活地又闪过一个拐角,迅速拐入另一条狭窄楼道,暂时甩掉了那些在地上阴暗爬行的诡异身影。
胸腔里的心跳像是一只永不会停歇的鸟。
“我们这些家伙?”那双上挑的蓝眼睛在剧烈的喘息中微微弯了起来,“看来我不是第一个你找上门的……上一个是谁?该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吧?”
女孩下意识地反驳:“当然不认识——啊!”她震惊道,“你套我话?!”
“嗯,那就是认识。”诸伏景光把怀里的女孩放了下来,稳了稳呼吸,“我大概知道了,你是「他」那边的人,是吗?”
“……”还未经历过人间险恶的魔女喃喃道,“好可怕的人类……”
这条楼道有些年头了。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投射出墙壁上斑驳的阴影,不远处的尽头传来一两声古怪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扭曲而笨拙地前进着。
没多少留给他们交谈的时间了。诸伏景光垂眸看向还不到他腰高的女孩,看着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一丝无由来的刺痛。
“我最近被工作淹没了,有段时间没能联系谷川君。”他温和地说道,“他最近怎么样?”
红发的女孩愣了愣,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呢?大概是他很好,过得不错,没心之后干事也越发不用思考后果了,俗话说黑化强十倍洗白弱三分,她想着「谷川春见」这怎么说也算是死了,不说十倍,起码得强六倍了吧?
“还行。”她最后这么说。
也不算撒谎,最起码她知道弗洛特最近正在酒厂内部高举“抓卧底”的头衔塔塔开。
诸伏景光没能再说话。他抬头望向楼道尽头,外面的追击声越来越近,金属碰撞声和什么东西爬行在楼道里的回声交织成一首古怪的旋律。男人皱着眉头轻轻拉起女孩,低声嘱咐:“跟紧我。”
魔女倒是完全不紧张,她轻快地跟在男人身后,像是一只红色的雏鸟。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她看着诸伏景光扭开一个电梯井旁边的检修门,里面是一个狭小的维护通道,没忍住在对方把自己抱进去的时候问道:“我以为你会抓着我很凶狠地审问我,拿着枪指着我什么的……哦你的确拿枪指了。”
诸伏景光压下肩膀也进入了通道里。他观察过那些诡异的东西,它们虽然数量很多,但智商却不高,只要多绕几个圈就能把它们都绕晕,这个地方它们暂时应该是找不到的——更况且他知道从这里继续往里走会通向地下车库。
是的,背熟一栋建筑的各种紧急出口也是卧底的基本功。
“抱歉。”蓝眼的警官温温顺顺地吐出字眼,“可能是当时你看着我的眼神过于怪异了,让我有些神经过敏。”
他看女孩露出疑惑的表情,只好笑了笑:“你不喜欢我。”
“你当时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只笼子里的猫。”诸伏景光平静地说,“你不喜欢我,就像现在,你嘴上说着为什么不审问你,可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你的厌恶,而我如果真的抓着你凶狠地审问你……恐怕我今天就走不出这里了。”
前组织成员友善地询问:“那些东西应该不是你放出来的,但你有能力解决它们,是吗?”
魔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诸伏景光。
……小春,你的白月光好可怕!!
魔女移了移屁股,但这个维护通道本来空间就不大,成年的人类堵在出口处,她除了继续往里挪之外压根跑不到哪里去——除非她决定脱离这片空间。
但总不能把诸伏景光一个人丢在这里送死吧!!
魔女脸色铁青地扭过头,用肢体语言告诉诸伏景光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说一句话!
男人也没再逼迫什么,他从门上的小窗观望了片刻,动作沉稳地把女孩护在身旁继续往里走。
维护通道狭窄而幽暗,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水泥和旧电线的气味,诸伏景光这个身高在通道里得微微弯着腰才不会磕到头,偶尔会遇到一些只能一人通过的弯道,他会让女孩走在他后面,率先贴近墙壁侧行,双眼扫视前方的阴影,确定没有危险才让她过来。
魔女不理解。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我不会有危险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她态度不是很好,说话和辣椒似得呛人,“你觉得你是什么?英雄?你不过是一个警察而已,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知道呢。”
“谢谢关心?”
“哈!自作多情!我没有在关心你!”她努力压制着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讽刺,“你该不会觉得就因为你带着我一路没有丢下我就会让我感动吧?”
诸伏景光对魔女的态度没有意见,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半威胁半挑衅的口气,他在卧底期间听得多了,也学会了过滤掉表面的情绪,专注于掩盖在语言和情感之下的真实。
男人在魔女叽里呱啦的噪音中皱眉看向维护通道的尽头,那边的通风口透出微弱的光线……是地下车库的标记。他们离自由只剩几步,但诸伏景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无数生死间拯救了他的第六感疯狂尖叫着,让经验丰富的前卧底几乎是立即拔枪朝着通道的另一端连射了三枪!
“砰——砰——砰——!”
魔女猛地停住不断diss诸伏景光的话语,还没等她来得及捂住耳朵,男人便抓着她的手猛地跑了起来!
隐藏在阴暗里吃了三发子弹的阴影如海啸般扑来!无数阴影像是找到了甜点一样想要挤进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它们是被惊醒了的鬼魂,是被泼洒在地面的油漆,它们黏稠而扭曲的身体挤过狭窄的楼道,沿着墙角快速蠕动、爬行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诡异声响。
“跑起来!”
“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被迫在通道里和一群低级无形之子玩遭遇战的魔女气急败坏,“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你们是选择性只听自己想听的话吗?!该跑的是你!是你!!”
但诸伏景光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男人快速把差点跟不上的女孩抱了起来,身体紧贴着墙面,稳稳压着重心快速前行。被使用过的弹壳散落在阴影里,在被那些东西吞噬的时候发出微微的金属声,魔女被抱着紧贴着人类的胸膛,听到里面像是养了一只蹦来跳去的小鸟。
扑通——扑通——
“砰——”
通往地下车库的门被猛地踹开。
车库入口的灯光闪烁,极速的风吹过她的脸颊,抱着她的人类急促地呼吸着,金属的碰撞声夹杂着轮胎橡胶味和下水道般的霉味顺着冷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无数细小的、毛茸茸的蒲公英,温柔地落入她那颗新生的心脏里。
扑通——扑通——
是谁的心在跳动?
魔女有些不适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想,为什么她会觉得高兴?
为什么?
她明明应该感到生气才对。
渺小的人类居然敢无视魔女大人的意愿擅自行动,不但一直妄想打动魔女大人,还抱着魔女大人乱跑!连之前只配给她塞牙缝的史莱姆也敢追着她屁股后面咬!
明明、明明人类的情感是最不值钱的。
人类的灵魂就像是一盘五彩斑斓的调色盘,无论是什么颜色都无法永久地存在,最终只会在光与影中混杂成一片颜色难看的黑。
砂砾里的钻石是少数,大多数人类终究只是渺小的砂砾而已。
可她止不住地在颤抖。
诸伏景光可能是误解了什么。他快速把她轻轻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脱下外套披在女孩的身上,像是给一个易碎物品披上了一层保护层。
魔女蹲在地上,没有动。
她听见男人的低声安慰,听见不远处那些低等生物的蠕动声,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尖锐:“你应该现在就拿走这把钥匙。”
诸伏景光愣了愣:“什么?”
“有人付出了灵魂的代价,让我交给你一把钥匙。”魔女低着头,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语气单调,像是在念着事先准备好了的台词一样无滋无味。
“按照约定,你应该现在就拿走它。”
“……这样啊。”
但诸伏景光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在沉默了很久后,轻声说道:“这把钥匙听起来很沉。”
很沉吗?人的灵魂不过21克。
魔女抬眼看他。
诸伏景光在隐藏自己情绪方面一直做得很好,但魔女自人类的情感之中诞生,对于那些细微的变化最敏感不过了。
明明诸伏景光的面部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魔女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海水的味道。
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浪,它裹挟着那些无法描述的复杂情绪,在瞬秒间淹没了眼前是男人,又在瞬秒间褪去,重新变回了那片平静的海面。
他在思考什么?
他和伊达航一样,也觉得自己拿不动这把钥匙吗?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抱歉,所以钥匙在哪?”
魔女:“……”
魔女:“哈???”
“你就只说这个?!钥匙、钥匙当然是在我这里啊!!”魔女简直不敢置信,“你不问是谁吗?!你不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做吗?!”
“这些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诸伏景光笑了一下,“而且,这就是你厌恶我的原因吧?”
魔女被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类噎住了。
诸伏景光软下了眉眼。
作为一名卧底——当然,也因为自身的性格,诸伏景光向来善于察觉到他人隐藏起来的情绪。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并不擅长与人交谈,也不擅长掩饰情绪,站在诸伏景光面前简直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好懂。
简单来说就是白给。
更何况……
她将有个人付出了惨重代价这件事对自己百般强调,本身就意味着什么。诸伏景光想。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这份厌恶。”这意味着她在替他感到不值,“但有些话,我还是更想当面去问他。”
诸伏景光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的来历,但既然对方还没学会掩盖情绪,那么她也就肯定还没有学会控制情绪。
在偏袒谷川春见的情况下对自己却只停留在厌恶上,没有更进一步,甚至还主动要把某个重要约定的【钥匙】交给自己……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当面问他?有点迟了。”魔女僵硬地说,感觉自己的牙齿在颤抖着哒哒乱响,“谷川春见已经死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也曾经死过不止一次。”诸伏景光说,“在事情没有走到终点前,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
“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不是吗?”
男人弯下腰,他冲魔女伸出手,即便被魔女用莫名的目光盯着,他也只是弯了下眼睛。
“之前我们赌他一定会跳下游轮去救波本,这次坠海的是他。”
或者说,他一直都沉在海里。
“现在轮到我跳下去了。”他说,“你愿意帮我吗?”
在飞机上写的可能有错字什么的,如果有bug请无视(不)等我有空再修修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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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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