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忽略了观众席间人声鼎沸的安可声，我扫了一眼身侧的降谷零，悄无声息地离开座位。

我轻哼着调子，步履轻快地潜入了后台。

于是当诸伏景光背着琴包推开候场室门的时候，我已双臂环抱、斜靠着白墙站在对面，俨然一副已静候多时的样子。

他脚步一顿，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旋即浅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或许是出于舞台效果的整体性考虑，诸伏景光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短夹克，给人一种很利落的观感，笑起来的明快模样就愈发有几分乐团明星的样子了。

这反让我愣怔了一下，甚至开始思考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尾随进后台的狂热粉丝。

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理念，我略微抬眸对上诸伏景光的眼睛，无声地做了个吹口哨的动作，而后继续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在互相说了好几次搭讪的玩笑话之后，我第一回做出了这样近乎调戏的举动。

诸伏景光见状直接笑出了声，又下意识地抬手握拳，像遮掩咳嗽声那样掩饰起笑意。

在我面露不解时，乐队的键盘手从诸伏景光的后方出现，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前辈，怎么不走了？”

键盘手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又侧过去问诸伏景光：“是来找前辈的人吗？”

“不……是我在找的人。”

诸伏景光转头和接二连三凑上前的队友交谈起来，三两句后交代清楚了后续安排，“等下的聚餐我先不参加了，明天再单独请大家吃饭可以吗？”

众人自然无有不应，打闹着提包离开。

我踱步上前，自然而然地凑到诸伏景光身侧：“那你跟我走吗？”

“当然了，我们走吧。”诸伏景光微垂着眸子，侧步向前，“毕竟很难得才能见你一面不是吗？”

“侑子小姐。”

***

这天晚上气温并不低，天气也不错，夜幕之上少见云层，唯有一轮望月高悬。

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诸伏景光在一旁低头敲起mail。

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在给降谷零发消息。

东道主没有要给我带路的意思，我也不太熟悉他们学校的地势，绕来绕去竟然又走到了熟悉的墙角。

诸伏景光收起了方才还按得噼啪作响的手机，摸出几枚硬币走向了贩卖机。

像是时光回溯、场景重现那样，很快他又拎着两个满当当的玻璃瓶回来了。

……满打满算，这是诸伏景光替我买的第三瓶可可了。

我从诸伏景光手上接过泛着热意的饮料，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此刻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尘埃落定。

不远处的人工湖面上水波粼粼，倒映出倾泻而下的月色。

在心照不宣的静默中，我们走到附近的长椅坐下，我率先开了口：“降谷在昨天的监控里查出来什么了吗？”

诸伏景光并不意外我知道降谷零的名字，只是未想到我会先问这个问题，迟了两秒回复道：“zero说，从监控里看，棚子确实像被坠落的重物砸塌了，但……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任何东西出现过。”

很好……

我点了下头，这下起码排除了那个圆滚滚的猫型式神被发现的情况，也保住了我家亲戚的无犯罪记录。

想到此，我心情不错，放松地向后靠住了长椅的靠背，单手拧起可可的瓶盖。

“侑子小姐，你右手的伤口没问题了吗？”诸伏景光看我熟练的单手操作，不禁发问道。

我拧开瓶盖，将玻璃瓶转到左手拿着，翻开右手掌心朝他展示了一番：“完全没有问题，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才一晚上就愈合成这样了吗？我还以为起码要两三天。”诸伏景光似乎是在感慨，语调却不急不缓，显得波澜不惊。

我：“……”

因为确实是过了两三天了啊。

我抿了一口可可，柔顺浓厚的液体滑过喉间，带着温热的甘甜让我平复了不少心神。

我侧过脸，对着诸伏景光直白地开口道：“这么试探来试探去的没什么意思，我们不如直接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诸伏景光显然也很赞同我这个提议，于是他的问题来得也很直接。

他问道：“zero看不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侑子小姐可以解答这个问题吗？”

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吗，似乎有些简单了。

“简单来说，那个应该是妖怪。”我省去前因后果，平静地回答道。

这个回答顺带隐去了那个夏目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

“那么，”诸伏景光定定地看着我，眉目在溶溶月色的映衬下更显柔和，他试探着开口，“侑子小姐也是……”

等等！

我说等等！

“停！先暂停一下！”我倒抽了一口气，不由睁大了眼睛，“我不清楚你到底记得哪些事情，但首先我要声明一点……”

像是第一次与鬼魂hiro见面时那样，我先一步做出免责申明：“我不是鬼魂更不是妖怪，是百分之百的纯血人类。”

我又补充道：“就和现在的你一样。”

诸伏景光抿着唇，略显严肃地点头，示意他明白了这一点。

“这算我回答过一个问题了吧，接下来应该是我的回合了。”我自说自话地结束了对方的问询轮次，试图把话题引导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诸伏景光好脾气地默认了。

“你‘昨天’问我们是不是见过面，再加上后来有意无意的试探……我是不是可以推断，你察觉到了一些这个时间线之外的事情？”

“如果侑子小姐指的是某些酷似梦境般的相遇，那我确实有些印象。”

虽然诸伏景光把话说得像什么童话中的浪漫故事，但我还是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可疑点：“可你‘昨天’甚至还不记得我的名字。”

“这也是我想问侑子小姐的，我昨天只是有着‘似乎见过这个人’的微妙感知，但怎么也想不清楚……”诸伏景光反过来夺回了主动权，“甚至在侑子小姐离开后，我又很快遗忘了见过你的事情。”

“但你今天却又记起来了？”

“准确地说是在舞台上，我看到侑子小姐的时候，像是凭空被塞进了几段记忆一样。”诸伏景光说着，从拎包里翻找出一个鼓囊囊的纸袋，“但我确信那些事情我并没有在现实中经历过。”

所以才说是像梦境一样的故事吧。

那是真实发生过，却又虚无缥缈的相遇。

“在舞台上才想起来的吗……”我碎碎念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选这首歌来影射我的，结果竟然只是巧合。”

诸伏景光和煦笑笑，没有作答，只是把手中的纸袋塞给了我。

“这也是给我的吗？”我有些疑惑地接过了纸袋，掂量了下分量挺轻的，重量与它鼓鼓囊囊的外表并不相称。

我解开封口处的细线，顺着折痕将上半部一点点卷开，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从指尖溜出，我将纸袋完好无损地打开了。

——里头静静地躺着两盒火腿三明治。

“虽然放久了肯定不如现做的好，但毕竟是我的拿手菜，我个人对这个味道还是很自信的。”诸伏景光自顾自地开始介绍其自己的厨艺。

“谢谢你特地给我带……”

等下，不是……怎么转成美食频道了？

我是很想吃hiro做的三明治没错，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们不是在谈正事吗？

这个21岁的诸伏景光到底会不会读空气啊！

我觉得自己作为现场的两人中对异常状况了解更深的那一方，有义务将话题引导回正途。

“这是为了今天的执事咖啡屋做的三明治吧。”我再次抓住盲点，“既然你都不记得我的存在，又怎么会特地给我带没吃上的三明治？”

我蹙着眉头，满腹狐疑地盯着诸伏景光。

“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么做就可以了。”诸伏景光回敬似的看向我，月色下的蓝眸浅淡，让人品不出具体的情绪，“就像昨天队友问我告别曲要选什么，我觉得选「石榴石」就可以了。”

诸伏景光的态度过于淡然自若，语句过于理所应当，让我一时间难以找出可供辩驳的点。

我只得相信这就是一种感知和直觉，玄妙而不可言说。

所以我不再纠结现在这个诸伏景光到底处于何种状态，只开始思考他所说的凭空塞进脑子里的记忆里究竟包含些什么。

是只有相见的过去，还是包括了他考入警校、加入公安、成为苏格兰的未来？

“关于你所说的片段记忆，你还记得哪些？”我将纸袋叠好抱在怀中，像揽着一个软绵绵的玩偶，不敢过多用力。

诸伏景光沉了沉眉目，声音淡然：“我记得自己在医院里给侑子小姐买过一瓶热可可。”

是我想借机跑路却被小景光拦下的那回。

“还有呢？”我循循善诱道。

“还有……”诸伏景光顿了顿，在我的催促下选择自揭黑历史，“我和小操在秘密基地cos假面超人的时候，撞见了一个满口胡话的大姐姐。”

我知道自己有时候演剧本演得入戏了，会像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所以完全不在意诸伏景光的评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还有念国中的时候，我和zero放学的时候发现有人在背后跟踪。”诸伏景光轻叹了一口气，开始揭起我的黑历史，“zero说一定是有恋童癖的尾行痴汉，长得漂亮也是罪犯，要把你送到警……”

“好了，讲到这里就可以了。”我打断了这段不美妙的尴尬回忆，直接揭露了我询问这些的目的，“简单来说，你对这个时间线往后还未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印象是吗？”

“侑子小姐果真是从未来来的？”诸伏景光反过来朝我发问。

他看上去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模样，让我彻底推翻了他和出租屋里的鬼魂hiro是同一人的推测，也确认了我所踏足的这片土地还不能算是完全真实的世界。

这个诸伏景光只是错乱的时间线跳跃至与现实时间线接轨时产生的奇点。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很复杂。”我思考了一下，决定用我们俩都看过的影片解释问题，“我的情况和「穿越时空的少女」里的男主并不一样，我的的确确是这个时代的人，只是误入了不停跳转的时间线而已。”

我又简短地概述道：“我和你还有降谷都是同龄人，和你说过的学籍也是真的，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翻档案。”

诸伏景光没有不信的意思：“那就是和绀野类似的情况？似乎也没有这么简单……”

他说的是电影里的女主角，因为触碰了男主从未来带来的道具而获得了时间跳跃的能力，可以根据心意多次重返过去。

我与她的情况的确并不相同。

经历了这几次的探索，我已悟出了在时间线之间跳跃的一些门道。

“我觉得这部电影是灰姑娘式的故事，无论是女主还是男主，本质上都是魔法消退时褪去盛装的仙度瑞拉。”我坦诚地解释道，“但我不一样，硬要说的话，我应该是仙女教母。”

所以我才有信心能扭转错乱，拿回我和hiro的人生。

面前的诸伏景光被我的比喻逗笑，竟跟着我的思路附和道：“确实，仙度瑞拉的魔法是有次数和时间限制的，仙女教母可没有。”

他似乎单纯觉得我在吹嘘自己时空跳跃的无限制性。

我又喝了一口可可，然后将玻璃瓶放到了左侧的木制长椅上，紧接着随手将铝制的扁平盖子搭在了瓶口。

“但仙女教母也是有要下班的时候的，不是有句古话这么说吗，过犹不及。”我已经了解够了自己想要的情报，于是压了压手里的袋子，开始为自己的退场铺垫念白。

“你今天的回答对我帮助很大，还有这个三明治……总之都非常感谢。”我站起身，背靠着月色，郑重地向诸伏景光道谢。

“侑子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诸伏景光仍旧坐在长椅上，仰起头望向我。

我静静地等候着他的问题。

“我下次还会见到你吗？又还能想起这一切吗？”

望月的银辉从我背后落下，将我的影子映照在长椅上，又将诸伏景光的五官描摹得更为清晰。

他保持着略微仰首的动作，这让他的下颌线在月光照映下更显利落，也让那双猫眼似的眼眸更具存在感。

月色洒落在诸伏景光灰蓝色的眼中，就像满月的荧光轻落于湖面。

漫天月色直叫我觉得晃眼。

他真的只是时间线上的一个奇点吗？

我轻轻阖眼又睁开，勾了勾唇角：“这是两个问题了。”

可今夜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湖光水色都勾人醉意。

“那我也多附赠一个答案好了。”我笑着说道，“我叫夏目侑子。”

“如果你能记住这个名字的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随着尾音的落下，湖边只余一人独坐的身影。

诸伏景光缓缓侧目，只见长椅旁离自己一臂远的位置上摆着一瓶开过封的可可饮料。

似是被视线惊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铝制瓶盖砸落在地面上，咕噜噜地滚向远处。

今夜并未起风。

因为卡文心情不好，跑去约了两张稿，收到后很满意，心情愉悦地继续卡文（喂）

总之，请大人们看我新约的人设卡（低眉顺眼）

很抱歉本周不能保证更新频率，我会尽快调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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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三瓶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