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完全无法入睡。
休养生息了五年的大脑正在飞速的运转。他苦苦思索着,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它潜藏在思维深处,若隐若现却抓不住端倪。
对他这样超负荷的加班行为,身体显然有自己特殊的意见,破损的零件吱呀着开始抗议。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眼眶像扎进了千万根细密的银针,额角的青筋不规则地跳动着,疼痛顺着神经末梢悄悄蔓延。大脑皮层仿佛一根根被拉扯到极限的皮筋,稍一牵扯,就会激荡着断裂开来。
这痛和梦魇时的幻痛相比,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就是这样习以为常的疼痛,如今却分外的难以忍受。
工藤新一在心里默默哀叹,人实在太容易被骄纵。
他已经太习惯有一双手,会在自己头痛的时候覆上额角,指腹在穴位周围轻柔地旋转,体温透过肌肤舒缓着阵痛的脉动。
意志开始涣散,本能的欲求叫嚣着冲出水面,掀起层叠的涟漪。
“别怕……”耳畔恍然响起轻柔的耳语,飘渺仿佛来自远方的低唤,来自某个相似的深夜,来自半梦半醒的虚空。
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劈开,意识悄然回笼,神智开始清醒。
他抓到了隐没的伏线。
自己竟从来没想过,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那样及时地出现。偏偏那样巧,在自己陷入梦魇的时候,他就刚好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努力张开酸痛的眼睛,艰难地转动着视线,四下搜寻着。是摄像头,还是窃听器?又或者……他的视线停在紧闭的门板上,他根本就一直守在门外。
这个笨蛋!
他的手心紧紧攥在一起,在被子下微微发颤,心尖翻滚着汹涌的怒意和酸楚,额上的青筋跳动得更加剧烈。
他今天就要把这个笨蛋捆起来,灌两颗安眠药然后扔到床上去休息!
工藤新一在脑海里努力回忆着自己梦魇时的情景,尝试复刻当时的动静。那个怪盗一向精明,要是发现自己钓鱼执法,说不定就不出来了。
这实在是一种杞人忧天。工藤新一并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哪怕他放一个直钩,某条怪盗也会毫不犹豫地乖乖咬上来的。
你可以的,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你可是名演员工藤有希子的儿子。
他模仿着梦魇时的情景,开始在床上轻轻挣扎起来,小腿抽搐着在被子里屈伸,弄出细微的声响。
一、二、三……
他在心里默默读秒,等待着房门打开的声音。
二十二、 二十三、二十四……
还好,至少没有蠢到待在门外。
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来了。
锁扣旋开的声音咔哒响起,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发出微小的吱呀声。快速靠近的脚步急促却轻盈,像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几乎没有声响。
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侧脸……
“抓住你了。”
落网的怪盗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左手手腕被设局的侦探牢牢抓在手心。他眼神清明,言辞清晰,哪有半分噩梦的迹象?
自知上当的怪盗只得无奈轻笑,哑声抗议道:“名侦探,作弊啊。”
“兵不厌诈”,工藤新一扬了杨眉,将手里的手腕抓得更紧,像是生怕这人又故技重施忽然逃跑,“老实交代,窃听器还是摄像头?”
黑羽快斗心头一震。
他许久没有见过名侦探这样的神情了,笃定而自信地看着他,眉宇间隐没着一丝得意的张扬,眼里闪烁着光耀的华彩,是在黑暗中都无法黯去的光芒。
重逢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
他沉默了很多,性情柔和了很多,从前锐利的锋芒几乎不见了踪影。年少的棱角被病痛磨平,碾作一块温润的白玉。
从前的他像一把锋锐的利剑,他们的每一次交锋,都如星河闪烁、雷霆震响,灵魂在兴奋里呼啸,细胞在激荡中战栗。
而现在的他,黑羽快斗的眼里溢满温柔的疼惜,现在的他……坚强又脆弱,敏感又慈悲,温柔又破碎,让他只想小心翼翼地存放在心口,是看上一眼,都会从骨血里渗出的疼痛。
似是不满他沉默拒审的行为,侦探拉着他的手轻晃了一下,眸光微闪,催促着落网的罪犯速速招认自己的罪状。
无路可逃的怪盗决定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右手从床头柜下方取出一个小小的窃听器,放在桌面上。
“罪证上缴,”他复又看向他,磁性的嗓音低哑深沉,“落网的罪人听候发落。”
工藤新一看着床边的窃听器,眉头微微皱起。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没想到自己的警惕性竟然已经退化到了这样的地步,五年前这个窃听器绝不可能在他眼底活过半天,“所以你来的第一天,就在我的房间里装窃听器?”
“唔……”狡猾的罪犯欲言又止。
“说实话。”铁面的判官步步紧逼。
黑羽快斗放弃似地轻叹了一声,直觉自己再瞎编的话,这个人恐怕真的会非常生气。
“第一天真的只是碰巧,”他微微低下头颅,好似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那时候刚见到你,总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所以……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心里才踏实。”
“后来……”他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我总想起那个晚上,总是……不放心。”
世界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黑羽快斗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抬头佯作轻松地笑道:“罪行交代完了,判案的法官可以乖乖睡觉了吗?”
腕间温热的桎梏倏地松开,工藤新一无声地阖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没有再看他。
这大概意味着今晚的审判到此结束了,黑羽快斗心想。他拿上被缴获的窃听器,准备和名侦探说声晚安然后离开。现在已经太晚了,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自责的情绪,这个人不应该熬夜的。
床上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他诧异地抬头,只见床上的人半撑着身子,缓缓挪到了床的另一侧,留出了一半的空位。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黑羽快斗有些呆滞,聪明的大脑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雀跃,一半在怀疑。
应该是那个意思吧……总不能是因为生气自己私自放窃听器的事情,所以刻意离自己远一些,以示对这种行为绝不姑息的态度?
可这是名侦探欸,平时逗他一下,都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起来的样子。虽然也不是说没有睡过一张床,可毕竟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啊。
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黑羽快斗坚信错过这样的机会是不可饶恕的,并开始认真衡量起如果是自己会错了意,被踹下床的可能性有多大。
工藤新一并不知道黑羽快斗的心里在进行怎样奇妙的自我搏斗,他此刻正在心里暗骂这个平时撩天撩地,关键时刻呆呆傻傻的怪盗。做出这样的暗示已经让他内心的羞耻度爆表了,偏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还要自己开口请他吗?
他背过身,强压着心里的羞赧,语气生硬地说道:“你要是不认床了,就赶紧回去睡觉。”
下一秒,身下的床垫就微微凹陷了下去,一个大型移动热源缓缓贴近他的后背。
“认的。”委屈粘腻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滚烫的手臂穿过腰侧,将他紧紧环在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埋进他的肩窝来回蹭着,散乱的短发扫得脖颈发痒,温热的鼻息洒在颈侧,“名侦探,你怎么这么好。”
工藤新一感觉自己的心在这样的热意蒸腾里软地一塌糊涂。他抬手轻揉着埋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手指在清爽的发间穿梭,乱糟糟的,像大型毛绒犬的毛发。
他放低了声音,轻轻哄道,“那就好好睡觉,好不好?”
“嗯。”肩头传来沉闷的嗡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工藤新一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预判,睡不着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折腾了小半个夜晚,错过的生物钟早让睡意无处可寻。他的头痛也并没有完全缓解,仍时松时紧着隐隐发疼。
他小心地调整着呼吸,希望不要吵醒身后的人。他的脑海里闪过黑羽快斗憔悴的脸色和青黑的眼眶,心头涌起一丝怜惜,这人大概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睡不着吗?”温柔的询问在耳畔掉落,打破了阒寂的深夜。
工藤新一在心里惋惜了三秒自己失败的装睡计划,轻轻挣脱腰间桎梏的双手,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也睡不着。”一只手抚上他的额角,指尖滑过肌肤,将粘在脸侧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耳廓擦过温热的手掌,“大概平时睡得太早,过了那个时间,反而睡不着了。”
“那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滑过耳畔的手停在颈侧,脉搏在掌心中激烈地跳动,拇指轻擦过下颌,指腹在柔嫩的肌肤上亲昵地摩挲。
“什么故事?”工藤新一的呼吸有些不稳,指尖的摩挲挠得他下颌发痒,滚烫的手掌包裹着颈侧的动脉,让人莫名生出一种被掌控的错觉。
“福尔摩斯,四签名怎么样?”黑羽快斗嘴角浮起一抹笃定的笑,他确信这个提议不会被他的听众拒绝。
不得不说黑羽快斗真的十分了解他的听众,作为骨灰级的福尔摩斯迷,工藤新一对这个他已经滚瓜烂熟的故事仍然无法抗拒。
他只略略犹豫了几秒,便伸手将颈侧的手移开,起身准备打开床头的夜灯,“我记得床头柜里有一本。”
“不用,”一只手将他轻拽着拉回床上,环过后背,放在他的后脑勺上,稍一用力,就将他禁锢在了心口的位置,“就这样。”
“这样,要……怎么讲?”工藤新一感觉自己快烧起来了,思维都变得迟钝。他的脸紧紧贴在滚烫的胸膛上,稍一侧耳,就能听到扑通有力的心跳,在黑夜中清晰可闻。
“我现在,说不定是一个比名侦探还要专业的福尔摩斯迷哦。”头顶传来戏谑的挑衅。
“不可能。”为了捍卫自己福尔摩斯骨灰级粉丝的尊严,他挣开脑后温柔的桎梏,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发起挑衅的人,眼里写满了胜负欲。
“不如新一和我打个赌吧,”黑羽快斗将手移到他的侧脸,嘴角含笑地注视着他不服输的眼睛,“我以后每晚都讲福尔摩斯的故事给你听,等故事讲完了,新一要是一个错处都没有发现,就答应我一个请求,怎么样?”
“那要是我赢了呢。”
黑羽快斗嘴角的笑意更深,他缓缓靠近,直到眼前的人神色开始诧异,直到俊朗的面容放大到有些扭曲,直到鼻息相缠,头额相抵。
“新一想怎样?”喑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呼吸中低语,温热的气息交缠相错。
“公平……起见,”工藤新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颤,“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黑羽快斗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放在脸侧的手无意识的揉捏着耳垂上柔嫩的软肉,“不过,怎么看都是名侦探比较吃亏。”
“为什么?”
话音落下的一瞬,工藤新一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双蔚蓝的眼眸近在咫尺,像坠入凡尘的星河,敛藏着缠绵不绝的爱意,深邃又炽热,克制又贪求。
好似虔诚的信徒,献祭出圣洁的灵魂,又仿若堕落的天使,沾染了俗世的**。
“因为我对名侦探,早就是,予取予求了啊。”
怪盗低柔的嗓音讲述着侦探心底的故事,他们抵足相拥着,像两个回到母体的婴孩。
世界开始静谧,有情人坠入无梦的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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