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夸张吧?”工藤新一站在飞机的过道里,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忙前忙后坚持要把他裹成粽子的人。
“日本现在还很冷。”黑羽快斗兀自进行着自己的裹粽大业,从包里扯出一件长至小腿的羽绒服套在他身上,蹲下身将拉链紧紧拉至领口,丝毫没有理会他的不满。
工藤新一尝试着动了动胳臂,又伸出套着毛绒手套的右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在长年温热的地方待了五年,他实在不太习惯这么厚重的衣服,简直笨重得像一只满身肥膘的企鹅。
他轻叹了一声,心知这大概就是以后从深秋到初春的日常装束了,遂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安静地任由黑羽快斗摆弄。
或许是当一个换装洋娃娃太过无聊,他神色涣散地看着前方低垂的眉眼,无意识地数起了细密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
一条灰色的针织围巾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裸露的脖颈上,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在两端打上好看的结。
“想什么呢?”
纤长的睫毛轻颤着,露出澄澈的眼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工藤新一倏地回神,指尖无意识地缠弄起围巾下的流苏,“没什么,只是在想,要怎么告诉大家?”
他这些天的确很苦恼,总不能直接群发短信,“你好,我是工藤新一,我还活着。”吧,一定会被认为是诈骗分子的。
可一想到要见那么多人,他又有些逃避,害怕见到那些或同情或难过的目光。
“你可以拿关西的侦探练个手,” 黑羽快斗轻轻将围巾上的褶皱抚平,调侃道:“我看他皮糙肉厚的,心理素质也好,接受度一定不错。”
工藤新一忍不住笑出了声,服部倒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聪明,心大,而且告诉他,也差不多相当于告诉全世界了。
最重要的是,他绝不会可怜他。
不过……他眼波流转,有些戏谑地看着黑羽快斗,说道:“你是说他对我活着这件事接受度很好,还是……也包括别的事?”
黑羽快斗正从包里拿出一顶白色帽子,闻言手里一顿,开始认真担忧起了自己的未来。
细算起来他们这些年关系着实还不错,前段时间他还威胁自己六月一定要空出时间去大阪给他当伴郎。
可是……他要是知道自己骗了他四年,顶着这张脸让他吃了不少暗亏,还拐走了名侦探……黑羽快斗莫名想到了宿舍里那把常年挂在墙上的长剑,不自觉打了一个激灵。
他无声地哀叹着自己这倒霉催的室友运,右手轻轻拨开工藤新一额前散碎的细发,将帽子戴在他头上。然后拉着他的手轻晃了两下,状似无奈地撒着娇,“那只能请名侦探到时候救我一命了呀。”
工藤新一失笑,抬手随意地梳理着他头顶的乱发,本就不服帖的头发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更加放飞自我,乱七八糟地朝四面八方任意支着。
“那你跟他说一声吧。就说有事请他帮忙,让他这几天过来一趟。”
“好。”黑羽快斗想了想自己手机里那些已读未回的消息,在自己不幸的命运里又打了几个大大的叉。
日光透过机场的玻璃洒在光洁的地面上,来往的旅人行色匆匆。他们穿过光影交错的长廊,拿上行李,携手向机场出口走去。
日本的天气果然还有些阴冷,走出机场的一霎,湿冷的空气猝不及防钻入鼻腔,顺着气管一路沁入肺部,激得工藤新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黑羽快斗忙放下手里的行李,紧了紧挂在他脖子上的围巾,“很冷吗?要不要进去再加点衣服?”
工藤新一摇了摇头,“只是有点不适应,”说罢又摊开手调笑道,“你把我裹得跟企鹅似的,去南极都不会冷。”
黑羽快斗仍旧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最终还是放弃了再回机场折腾一番的想法,妥协道:“好吧,先去车上,妈妈说已经帮我把车停在最靠近这个出口的地方了。”
他们开着车,从机场缓缓驶出,一路都是这样熟悉的模样。
人群和车辆往来熙攘,街边的小店挂着五色的牌匾,每一个字都激动地跳跃着,兴奋地迎接久别重逢的故人,连一向灰扑扑的天空也显出几分疏朗和开阔。
工藤新一侧头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心情难得的有些雀跃。
好似这朵花,他曾经见过,这幢房子,他也曾路过。屋顶的幡,树梢的鸟,一丛杂草,一弯小巷,一木一石,都是极可爱的。
时间点点流逝,汽车呼啸着穿过岁月的长街。工藤新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熟悉不是思乡的错觉,而是他们正行驶在从机场前往工藤宅的路上。
“是回我家吗?”他心里有一丝惋惜,他还想先去看看那个事务所呢。
黑羽快斗摇摇头,道:“去博士家,宫野小姐坚持你落地后先去她那里做个检查。”
“噢。”他的心情蓦地有些低落,他还以为那些医疗器械重新安装很麻烦,自己能躲过一段时间呢。
似是察觉到他的失落,黑羽快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乖,你好好检查,我回去收拾一下,晚上来接你……”他顿了顿,指尖渐渐收紧,声音愈加温柔了下来。
“回家。”
小心翼翼又万分郑重的两个字敲打着工藤新一的耳膜,酸软的温柔裹挟着缠绵的情意,鼓动着心脏滋滋作响。
他偏头看向窗外,嘴里还不服输地嘟囔着,好似这样便能掩饰内心的错乱:“谁要跟你回家,你跟我回家还差不多……”
汽车掠过他从小生活的地方,稳稳停在博士家门口。
他开门下车,站在阔别已久的街巷里,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他似乎从未离开过,过去的五年已经被他扔在了大洋的彼岸,遥远的像是未竟的前生。
花坛里的野猫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过,好似还是从前那一只,模样都没有半分更改。
“我们到啦!”
黑羽快斗牵着他的手,径直打开了博士家的大门。
屋里散落地堆着各式各样的纸箱子,显得有些杂乱。宫野志保被一堆箱子包围着坐在沙发上,正翻阅着一本时装杂志。
听到动静的她抬眸看了一眼,将杂志合拢随手扔到茶几上,起身往玄关处走去。
“很准时啊。”
她走到他们身前一米的地方站定,双手环在胸前,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工藤新一的穿着,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得有人看着你。”
“别提了,都快沉死了。”工藤新一扯掉脖子上的围巾,把羽绒服脱下来扔进黑羽快斗手里。他在车上就觉得有些热,进了屋更是让暖气熏得他浑身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作为你的医生,有必要提醒你保暖的重要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平淡的语气藏着些许威胁的意味,“还是你很想到我的地下室度个假?”
工藤新一蓦地噎住,这个凶恶的哈欠女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不过这个威胁着实很有杀伤力,想到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他突然觉得多裹几层衣服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小小姐放心,”黑羽快斗将羽绒服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回身双手搭在工藤新一肩上,下巴也顺势搁了上去,自信满满地向她保证道,“这个就交给我啦,绝对不会让他着凉的。”
宫野志保看着几乎叠在一起的两人,嘴角勾起八卦的弧度,“果然和有希子姐姐说的一样,进度很快啊。”
工藤新一闻言迅速沉肩将身后的人推开,脸颊飞上一抹微红。
该死的,妈妈都添油加醋地乱说了些什么?
“不过还是要注意尺度,成人的事情可以做,但也不要太过分。”
成人的……事情……
少儿不宜的画面一个接一个蹦进工藤新一冒烟的脑袋里,尴尬和羞赧烧得他浑身滚烫。他飞快地转身往地下室走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面面相觑的两人扔在了原地,“不是要做检查吗?我先去地下室准备一下。”
“做过了?”宫野志保一秒就看穿了这种掩耳盗铃的鸵鸟行为。
黑羽快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含糊着“嗯”了一声,又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会有影响吗?”
“不会,适度就好。”
黑羽快斗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那就拜托小小姐了,我晚上再过来。”
“嗯,”宫野志保点点头,转身向地下室走去。
走进地下室的一刻,工藤新一小小地惊叹了,这个地下室不知什么时候被扩大了两倍,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医疗器械,简直像一个专业的医疗室一样。
“躺下。”冷淡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宫野志保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病历本,关上了地下室的大门。
他听话地翻身躺在了病床上,熟练地挽起袖口将手伸了出去,“我说,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宫野志保拉来一个转椅坐在床边,只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医生只会对时日无多的病人温柔。”
鲜红的血液透过冰凉的针头流进透明的针管,他突然轻笑了一声,将空闲的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一片灰白的天花板,感慨似的轻叹道:“真好。”
宫野志保向他投来看傻子般的目光,抽血这么开心吗?
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工藤新一转过头,嘴角含笑地看着她,湛蓝的目光欣慰又温柔,“你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而不是小心翼翼地,任何不详的字眼都要避开,连听到都会应激似的反驳。
宫野志保手下一顿,鲜血顺着青白的肘弯,缓缓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溅出艳红的花。
她忙将针头抽走,拿起棉签压在出血口,内心懊恼着自己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低级失误。
余下的项目倒是都非常顺利,毕竟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对这些检查都如家常便饭一般熟悉了。
离开地下室时,天已经半黑了。
听到脚步声的黑羽快斗忙从沙发上起身,迎向工藤新一的方向,一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有几个检验过几天才会出结果,不过目前看来没什么大问题,”她将手里的笔记本递给明显松了口气的黑羽快斗,继续说道:“这里有一些日常的注意事项,包括忌口的食物。”
“好的。”黑羽快斗接过笔记本,微微颔首表达着自己的感激,虽然知道对方并不需要。
她和他们寒暄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对视时眉目间暧昧的缠绵,听着他们聊天时言语中流转的情意,目送着他们十指紧扣着,携手走向门外的黑夜。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那个拿着解药,决绝离开的背影,与此刻十指交扣,携手依偎的身影交叠在一起,经过了生死的锤炼,跨越了五年的光阴。
是啊,真好。
宫野志保仰面半躺在沙发上,手臂轻折着搭在额间,释然地笑了。
我们都走出了那场骇人的噩梦。
“吃饭了吗?”黑羽快斗打开车里的空调,倾身问道。
“吃了,宫野准备了便当。”工藤新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缩在座椅里,像只慵懒的猫。
“睡吧,得开一会儿呢。”黑羽快斗心疼地看着他,一路舟车劳顿又没有好好休息,一定是累坏了,“到了再叫你。”
“嗯。”工藤新一阖上眼睛,迷糊地从鼻腔里发出软糯的嗡鸣,好似下一秒就能沉沉睡去。
黑羽快斗轻笑了一声,踩下油门将车缓缓驶出了这条熟悉的街道。
这条路他开过许多次,带着希冀,带着试探,有时怨愤,有时疯魔。这条路,见证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痴心妄想,和一次又一次的失落癫狂。
是即使现在想起,都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有些烦躁地扯开领口的纽扣,努力捕捉着身旁清浅的呼吸,好似这种舒缓而匀称的韵律,拥有着某种安定人心的神秘力量。
绚烂的霓虹装点着城市的夜空,他的思绪在轻缓的呼吸声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前方熟悉的小楼,透明的落地窗上挂着大大的“侦探事务所”五个字,唇边浮起浅淡的弧度,神色愈加柔和。
安静的车内响起一阵喃喃的低语,珍重万分又轻如薄翼。
“名侦探。”
“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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