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生日

惨白的吊灯悬在天花板上,散出幽冷的寒光。冰冷的器械整齐地排列在灰白的墙边,显示器上跳动着刺目的红点,裹挟着电流发出尖锐的滴滴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你不必太过担心。”宫野志保摘下染红的手套,扔在一旁的废弃物容器中,里面堆满了带血的纱布和使用过的注射针头,“抢救得还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黑羽快斗双肘撑在床边,十指交扣着抵住额头,只觉得眼前仍是一片猩红的血色。

“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干哑得几乎能磨出粗粝的血丝,“我竟然放他一个人……我根本一步都不应该离开。”

染着半肩鲜血的人毫无意识地倒在自己怀里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强迫性地不断重演。

“都是我的错……”

深切的自我厌恶潮水般覆没而来,他无助地抬起头,眼底满是猩红的血丝,茫茫然看着前方。

“黑羽。”宫野志保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深陷于自我责难之中的黑羽快斗,“他是工藤新一。我以为,你在带他回日本的时候,就应该想清楚了才对。”

“你不可能寄望于意外永远不会发生,除非……”她苦笑了一声,又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你能把他再关回那间与世隔绝的病房里。”

是啊。

他紧咬住唇边的手指,泛白的骨节嘎吱作响,齿痕几乎刻骨,咬得血肉模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煎熬。

他早就应该想到了才对。

即便工藤新一不再执着于做一个侦探,可一旦人命关天,难道他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难道他能保证,下一次,这种意外一定不会出现?难道每一次,都能像今天这样有惊无险地死里逃生?

而且,根据过往的经验,这个关东的名侦探遇到事件的概率简直出奇的高。

他的视线落向床头,上面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如果,我能做到呢?”

松开的齿尖粘黏着几缕鲜红的血丝,铁锈般血腥的气息在舌尖弥漫开来。

宫野志保蓦地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没有想到,黑羽快斗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竟然真的在考虑,把工藤新一一辈子锁在屋里的可能性。

而令她更为震惊的是,他竟然真的有这个自信,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那么,”她背过身,往不停闪动的电脑屏幕前走去,“让他活到八十岁的把握,我还是有的。”

八十岁吗……

这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他轻颤着抚上那张昏睡的脸,过度失血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衰败,连嘴唇都不见半点血色。

锁起来……也没关系的吧。

就这样一辈子待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不去管日升月落,不去看樱花盛开,世界大千都与他们毫无干系。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也只容得下彼此,旁的人,谁也不理,谁也不见。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某个隐秘又肮脏的角落里,这样自私、卑劣的**,从来没有消失过。

现在,更是有了一个无比合理,无可指摘的借口,催动着名为欲念的野兽蠢蠢欲动。

他的指腹擦过干裂的唇角,湛蓝的眼瞳幽深如墨。

名侦探……

指尖轻柔地滑过耳际,掠过柔软的发丝,纤长的脖颈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我可以,把你锁起来吗?

虎口贴在颈窝上,手指一点点缓缓合拢,脆弱的脉搏在掌心里无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像微弱的鼓点。

熟悉的姿势令他的思绪有些恍惚,飘渺的声音穿越时空的间隙,在他耳边不断回旋,蛊惑着癫狂的妄想自我实现。

“你可以任意地对待我,用一切你觉得过分的方式,掌控我,圈禁我,占有我,我可以给你这样的权力。”

月光洒在那一夜的病房里,温柔如水,清冷如银。

那么,名侦探……

无数复杂的情感在眼底交织,生与死,情与欲,偏执与眷恋,占有或成全,纠缠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扭曲而病态。

如果我真的使用了你所赋予我的权力,你会觉得痛苦吗?

或者有一天……会恨我吗?

抽搐的嘴角拉扯开一抹自嘲的轻笑。

大概是不会的吧。

他知道工藤新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填补自己内心的深渊。

在他们之间,其实自己才是那个病人。

可是,难道自己真的能够接受他无底线的退让?真的能够,在他的落寞中心安理得地享用妄念成真的满足吗?

他总是记得,工藤新一坐在那间病房里,整日整日地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发呆,眼底是怎样一种落寞和无望。只有看见他的时候,才恍然般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又何况,这两个月……这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他是多么高兴。

吃到合意的甜点,会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去学;解开了一道谜题,就兴奋地跑来跟自己探讨思路,明明是想要听自己夸他,又偏偏傲娇地不肯明说。

他们每天傍晚会去公园散步,他总缠着自己教他训鸽子,非要把广场上的几只鸽子训得言听计从才肯罢休;走得累了,他们就在樱花树下寻个长凳坐下,打量来往的行人,听他猜猜这个人的职业,又猜猜那个人的过往,某对举止亲密的情侣大概快要结婚了,某个步履踉跄的人或许又经历了一场宿醉。

哪怕在五年前,都极少见他这样的开心。对什么都好奇,做什么都有趣,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纯粹而天真。

我应该……把你锁起来吗?

紧锁的眉头透出些许迷惘的神色。

郁郁不乐地度过漫长的一生,和自在快活地度过有限的时光,究竟哪一种,更为值得呢?

他默然良久,合拢的指尖渐次松散,离开了虚弱跳动着的脉搏,掠过安静压在被子上的手臂,停在骨节凸出的腕上。

如果是名侦探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吧。

他眼睫低垂,指尖小心地避开冰冷的银针,摩挲着一片青紫的手背。

滴答,滴答……输液瓶里的液体不急不缓,点点滴落。

他已经失去够多了,黑羽快斗不忍地阖上双眸,敛去眼底的痛苦和疼惜。

没有常人的健康,没有完整的自由,生活叫病痛切割得支离破碎,连梦想都必须甘心情愿地退让。

而他又怎么能,怎么忍心,为了自己的私欲,让他郁郁一生,连最后一点自由都失去?

“宫野。”

他缓缓睁开双眼,瞳色复又变得清明,眷恋蚀骨,执念烟消。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正在观察检测数据的宫野志保一愣,疑惑地回头,“什么忙?”

他缓缓抬起右手,定定地看着轻颤的手腕,变形的骨节正隐隐作痛,“你认识什么,擅长骨折后康复治疗的医生吗?”

天知道他今天举起扑克枪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懊悔。如果他还是从前的怪盗基德,如果他还拥有那种能力,如果他身上仍旧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魔术道具……

或许他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以命相搏。

即便未来难以预料,意外无可避免,他至少应该拥有足够的应对能力。

毕竟他们好像都和命运相处得不甚融洽,总要想办法提高一点话语权才行。

“这个我可以帮你联系。”她轻推桌面,椅子转向正对病床的位置,“想清楚了?”

“嗯。”

他放下手,目光眷眷地凝视着昏睡中的人,深情的眉眼中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然。

就这样吧。

如果这是他想过的人生,如果这样,他会觉得快乐。五十年也好,三十年也罢,即便只有十年也没有关系。

他总会陪着他。

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什么地方。

或许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宫野志保想。

工藤早就托她联系好了一位擅于骨折康复的专家,可却一直犹犹豫豫的不肯开口,深怕刺痛这人心底的疮疤。

如今他愿意主动提起,工藤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可是黑羽快斗此刻的状态,似乎,又并不全然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黑羽……”她的语气有些迟疑,“你……”

叮铃铃……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问话。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陌生的来电号码,眉头轻轻皱起。本想直接挂断,却发现这个号码下已经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了,只是她之前一直关机,所以没有接到。

怀着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她按下了接听。

“您好。”

“您好,宫野小姐。”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这里是搜查二课的中森银三。”

“中森警部?”她有些惊讶地轻唤出声,下意识看向床边的黑羽快斗,对面的人也正惊诧地望着她。

“抱歉打扰,只是想要确认工藤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否有需要警局帮忙的地方。以及……”他顿了片刻,似乎颇有些踌躇,“三位是否有人……方便来警局做个笔录。”

黑羽快斗翻出包里的手机,除了服部平次轰炸般的短信和电话,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叔叔竟然宁可到处找人去要宫野的电话,也不肯直接联系他吗?

他大概是有些难受的,黑羽快斗想,他应该是要难受的。

但或许人心所能承载的情绪实在有限,即便此刻将细密的银针扎进心里,他大概也只能觉得麻木。

“我最近可能无法离开,工藤的状况还不稳定,至于黑羽……”她试探性地看向黑羽快斗,只见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可以,我和他确认一下时间,再回复给警部吧。”

“好的,多谢宫野小姐。”

“没事,应该的。”

她挂断电话,起身走向床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过两天吧。”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床头,“等他状况好一点。”

她点了点头,看向还剩一半的输液瓶,“晚上得有人守着换输液瓶才行。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到半夜我叫你。”

“不必。”他轻轻摇头,“你去休息就好,我守着他。”

宫野志保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这个人不熬到精疲力竭,是绝无可能去休息的,只怕安眠药都持续不了多久。

她把需要更换的药袋一一列好,又嘱托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对了。”黑羽快斗突然叫住了她,“我去看医生的事,还请先不要告诉他。”

“好。”

地下室里没有月亮,只有一个冰冷的表盘在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空荡的事务所里飘浮着满室的气球,在月光下闪出微弱的光亮,将里间的玫瑰衬得绮丽非常;冰箱里摆着一屉新买的鸡蛋,新鲜的牛奶盒边躺着几颗青色的柠檬;孔明灯安静地叠放在箱子里,连同灯上写满的祝愿,废弃在车库的一角。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盒子,指尖轻推,黑色的天鹅绒上躺着一条银色的手链,吊坠是一对小小的翅膀,羽翼上的宝石闪着剔透的蓝光。

他小心地将手链系在枯瘦的腕间,俯身在苍白的唇上落下轻柔的一吻,咸湿的泪水在唇瓣润出淡红的印记。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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