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恐惧

离开学校时,两人没敢再像进来时那样明目张胆。而是小心翼翼地绕开了球场,从一旁的幽暗的回廊穿过花园来到了上锁的铁门前。

黑羽快斗抬手解开了门锁,轻巧地一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开门的吱呀声比来时响了不少。

两人左右张望了两下,蹑手蹑脚地从拉开的门缝里穿了出去。

终于确认这场非法闯入完美落幕的工藤新一脱力般仰头靠在门边的红色石墙上,平复着从踢球开始就一直过速跳动的心脏。

天空飞着几片稀薄的云,在晚风的催动下四处飘荡,清亮的月色笼上了一层轻盈的纱。

当紧张的情绪随着急促的呼吸渐渐消散,胸腔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慢慢积聚、膨胀。像一颗不停充气的气球,鼓胀到极点后砰得一声炸裂开来。

他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要对这笑声做什么分析,或可说是释然,也可说是怀念。但究其根本,他只是情难自禁地笑了。

不经任何思考,也没有任何缘由的。这种毫无负担和道理的快乐或许源发自人类最纯粹的本真,与生俱来,又在荆棘丛生的成长中慢慢失去了。

这笑无疑是极具感染力的。

完成善后工作的黑羽快斗静静站在门边,只觉得这笑似乎拥有穿越时空的伟大力量,要将听之所及的全部事物都染上愉悦的颜色。

晚风愈加轻盈,绿叶的舞步也欢快了,聒噪的蝉鸣都换上了一副欢快的曲调。

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睛,盛着怎样似水如春的温柔。只觉得心脏都让这样的笑声鼓噪起来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想要离这样的快乐近一点,再近一点。

而他遵从了这样的本能。

“开心吗?”

他静静走到工藤新一身前,拉住他的手,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场欢愉。

“开心啊。”

工藤新一却显然没有他这样的顾虑,坦率又直接地望着他,眼里是一览无余的笑意。

“非常、非常的开心呢。”

或许自从吞下那颗改变命运的药丸,他就再没有过这样纯粹的快乐。

当然,并不是说他没有开心的时刻。

破解案件时很开心;跟朋友冒险时很开心;和眼前这个人交锋时很开心;重逢后,更是时时刻刻都裹在腻甜的泡沫里,像落进了满地的糖霜。

但在这些所有快乐之上,总积压着一些更为沉重的思虑。

从前是组织,现在……

“回家吧。”眉心骤然落下一记轻吻。

“好。”

至于现在,那些忧虑总有一天会化在满地的糖霜里,直到将最后一丝苦涩都消解,渗出单纯的甜来。

得到答复的黑羽快斗正打算转身离开,掌心的手却向后拉扯着,固执的不愿前进。

他疑惑地回头,只见刚刚说“好”的人仍倚在墙上,丝毫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新一还没玩够吗?”他无奈地回身,好似对自己的扫兴感到有些抱歉,“可是已经很晚了。”

今天本来就过度劳累了,再熬夜的话,他怕他身体会不舒服。

工藤新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定定看着他,眼尾挑起倨傲的弧度,颇有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

“我走不动了。”

傲娇得连下达指令都不肯,似乎这句话就是所能表达的极限了。其余一切都只等人自行推敲,然后甘心情愿地奉上前来。

这副理直气壮支使人的模样落在黑羽快斗眼里简直是**裸的撒娇。

他垂眸看着他,自胸腔溢出一声愉悦的轻笑,十分自觉地转身蹲在他跟前,“上来。”

纤长的手臂绕上了他的脖颈。

他缓缓走在宁静的步道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混杂着泥土的气息。白日的闷热早已消散了,风声裹挟着悠长的虫鸣,为夏夜破开一丝安闲的清爽。

这里并不是居民区,路上空空荡荡的。

偶尔与几个行人擦肩而过,对方也只是好奇地侧目看上一眼。大抵在想这对兄弟/朋友感情真好,有人受伤了能这样任劳任怨地照顾着。

而即便是这样淡淡的打量,也总会惹得背上的人羞赧地将头埋得更深,生怕有人认出他似的。

已经很不错了,黑羽快斗不无得意地想。刚开始的时候,莫说是在有人的地方,即便方圆百里渺无人烟,他都未必肯主动叫他背的。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近墨者黑?

他不自觉想起第一次背他的时候,同样悸动的心跳,同样幽静的夜晚。相较起来,那时候他身上的温度要低上一些,时时都透着凉意,如今倒是暖和多了。

只是背上的重量却好似没有什么变化。

“名侦探,”他有些委屈地抱怨道,“你怎么都养不胖的啊。”

“胡说。”工藤新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他每周都去宫野那里体检,除了受伤的那两周掉称掉得比较严重,其余时候几乎都比回国前重上不少。

黑羽快斗不满地撇撇嘴,在心里盘算起下一步的养猫计划。

“快斗。”耳边的轻唤打断了他脑海里的营养食谱大全。

“嗯?”

“我想吃鱼。”

工藤新一感到身下的躯体僵硬了一瞬,随即音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着,“好啊,想吃什么鱼?我明天去买。”

诶?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应让工藤新一有一丝挫败。

猜错了?

不会啊!白马探说得绝对是海洋馆吧?海洋馆除了鱼还能有什么?而且他这些天什么都做过了,就是没碰过鱼,他还以为是他对海鱼过敏呢?

良久的沉默让黑羽快斗确信这的确是一场刻意的试探,他也的确没有指望工藤新一竟然会猜不出来白马探说得那一个半字是海洋馆。

但他也没有说谎,如果他真的想吃,自己也的确可以做。

“名侦探,”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你还是直接问吧。”

被戳破的侦探不好意思地将手臂收紧了些,“所以,快斗真的怕鱼吗?”

“嗯。”他诚实地交代道,语气飘渺得像在追忆遥远的往昔, “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

“那现在不怕了?”工藤新一表示并不是很信,不然他的餐桌上鱼的生态位不会长期被牛肉和大虾占据。

黑羽快斗思索了一会儿,久久没有回话,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谈不上怕,也谈不上不怕。

他仍旧觉得那身粘腻的鱼鳞和毫无生气的鱼眼珠子十分可怖,每次看到仍旧本能地想要逃避。

但这些年,他发展出的另一套本能,让他可以对此不再做出任何夸张的反应,即——克制本能的本能。

他要将自己塞进一个名为工藤新一的躯壳,所以本能地克制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自然,其中也包括恐惧。

克制到了,大学时导师组织吃鱼头火锅,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完,回到宿舍躲在卫生间里吐得天翻地覆,吓得白马和服部差点把他送进急诊室。

“我也不知道。”他默默良久,最终也只能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哦。”工藤新一接受了他的模棱两可,并没执着于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所以也就是说,其实当年根本不用那么辛苦地抓捕你,布下各种奇奇怪怪的机关。只要在场馆里摆满鱼缸,再把宝石扔进一个装满鱼的池子里就可以了?”

“喂喂……”黑羽快斗想到那样的场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名侦探,这可是作弊。”

“抓到你就不算作弊了。”工藤新一十分唯结果论地嘟囔着。

虽然他知道怪盗基德绝不会因为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就束手投降。诚然,一堆鱼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大概远远高过那些奇淫技巧的关卡,但他也一定能找到克服的方法,无论如何,都会达成自己的目标。

“唉……”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黑羽快斗不解地问道。

“只是觉得很可惜。”他的语气十分低落,“好不容易才找到快斗的弱点,却已经没有用了。”

黑羽快斗不禁哑然失笑,也不知这失落能有几分是真的。

“新一这么想抓到我的弱点啊?”

“对啊。”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快斗总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我哪有什么都不怕……黑羽快斗在心里默默腹诽。

他明明经常被这个喜欢冒险又正义感爆棚的侦探吓得半死。

不会读心术的工藤新一继续自顾自地陈述着,“这样的话,如果有一天快斗欺负我,我都没有办法欺负回来……”

“名侦探……”

这段话的走向过于离谱以至于黑羽快斗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各种辩驳和回怼的话语梗在嘴边,却又尽数化进一句无奈又宠溺的轻喃,

“我哪敢欺负你啊……”

而且你会没有办法欺负回来?

黑羽快斗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石头能开花太平洋秒变撒哈拉,他也不相信工藤新一会没有整治人,尤其是整治他的办法。

可背上的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情意绵绵的剖白视若无睹,“如果快斗还怕鱼的话,我就能在家里摆上各种鱼缸,冰箱里塞满冷冻的鱼干,每天都打鱼头汤喝。”

说着说着,似乎被自己脑海里的画面逗乐了似的,溢出一丝浅淡的轻笑,“到时候快斗一定会很害怕,像个小孩子似的,扒在玄关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撒泼打滚地求我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

听上去并不是多么值得期待的画面,黑羽快斗想。

但他心底仍旧油然生出一种名为幸福的酸胀感。模糊的眼底似乎已经能够看见工藤新一坐在餐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势在必得的微笑,桌上放着一盆鲜嫩的鱼汤……

可真是恐怖中又带着点温馨的有趣场景。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工藤新一说这些话的意思。

爱好也好,恐惧也罢,各种稀奇古怪的怪癖也没有关系。人生漫漫,那些都可以成为一个欢脱的注脚,一段有趣的寻常。

只要是你,我都想了解,也完全接受。

前方的停车场没有路灯,远远看去昏沉一片,只收费亭点着一室炽白的明灯,在黑暗中指引着迷途的旅人,寻到归家的方向。

“那……我再怕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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