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到了。
降谷先生刚刚走进了这个弥漫着血腥气的审讯室,叫走了看守和刑讯的人员,言辞紧迫,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知道,BOSS已经来到这幢大楼,FBI和公安也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工藤新一艰难地尝试摆弄着悬空的身体,在这个全封闭的暗室里,他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四肢由于长时间的悬吊和枪伤已经肿胀得麻木,身上或许还有别的伤,鞭子打的,或是匕首划开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也没有什么痛感。
他引以为傲的大脑发出尖锐的嗡鸣,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幻影,后脑勺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扎入一样的刺痛。
有多久没入睡了,三天,或是四天,还是更久?他自诩对疼痛的耐受不低,可好几次,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去了。
所幸,他们是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去的。
他是他们已知的,服用过A药的唯一存活者。而雪莉离开以后,他们也丧失了获得更多A药的来源。于是,他们迫切地需要从他身上,知道A药的功效,知道雪莉的下落。
这样好的实验品,这样关键的线索,是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的。
“他妈的嘴真硬,”负责刑讯的人员似乎动刑都动地有些烦躁,“没见过嘴这么硬的,上这么多家伙声都不吭,再这样下去琴酒还不把我们废了。”
“他上次自己过来问了一天,不也什么都没问出来?放心吧,他最近忙着应付贝尔摩德,听说两人最近闹得势不两立,没空理咱们。”
我可真厉害,他几乎要在心理夸耀自己了,这样还能活下来。
其实他已经感知不到多少疼痛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悄悄脱离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旁观者似的俯视着这方小小的监禁室。
他垂着头,尝试从一片朦胧的迷雾中找回一点思绪。
他现在该做什么?
是了。降谷先生刚刚来过,他得抓紧了。
他艰难地动了动干涸到黏在一起的嘴唇,太久没有张嘴,连舌根都僵硬地无法挪动。他努力吞咽着,试图将干燥的粘膜濡湿,喉管却像是被坚硬的木屑堵住般生涩。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黏在舌根下的药物推出,努力吞咽下去。他抬头望着冰冷漆黑的墙面,静静等待着蚀骨的疼痛来袭。
真是悲哀啊,工藤新一。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吞下这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毒药。
也许应该感谢APTX4869发作时那几乎烧熔骨血的疼痛,让他这具身体已经习惯了残酷的对待。
他在熟悉的疼痛中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如果是那个17岁的,未经风雨的工藤新一,面对这样的酷刑,一定会感到十倍以上的痛苦吧。
他在热气蒸腾的幻影里拾捡着过去的影像,那些真实或虚妄的幻像仿佛是前世零落的回忆,在疼痛中碾了一地的血泥。过往的画面一帧一帧从脑海中滑落,他突然有些开心,原来他曾拥有这样多的美好。
珍视自己如眼珠般宝贵的父母,肝胆相照情愿为自己两肋插刀的好友,为之奋斗一生甘愿付出生命的理想,支撑着自己熬过无数苦难伤痛的信念,还有……自己还如此幸运地,在短暂的人生中,体会过飞蛾扑火般倾心而动的爱恋。
疼痛从干哑的喉管逼迫出撕扯的哀鸣,紧紧束缚着四肢的绳索倏地松弛散落下来,一个小小的人影重重摔在地上,覆着宽大血污的衣物,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一番折腾让麻木的大脑找回了一丝清醒。
他四肢并用地匍匐到一个漆黑的通风管口。好在血迹都干涸了,不会留下痕迹,他无端庆幸着,拆开松落的面板,爬了进去。
这个管道极其狭窄,即便小孩的身体,也只能堪堪通过。黑暗和密闭的空间压得他喘不过气,剧烈的心跳在耳边炸出轰鸣的回声,震地他几乎连爬过的距离和层数都要忘记。
为了对他这个实验体进行研究,每天都有研究人员对他抽血。所以,这里应该是组织的研究基地。
刚刚降谷先生的暗号是……五层,第三个管道口。他紧紧握着提前放在管道里的麻醉枪,全神贯注地在脑海里构建着这栋大楼的3D管道图,以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
不知费了多少时间,他终于爬到了目标的地点,小心翼翼地朝管道口靠近。枪炮和直升机的轰鸣声震得整栋大楼都在颤抖,很好地掩盖了衣衫窸窣的摩擦声。
FBI和公安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不自觉加快了自己的动作,现在应该是防备最松弛的时候。
果然,他透过通风口的间隙向外张望,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员正迅速将所有资料和硬盘装进箱子。
他轻抬手臂,将麻醉针从通风的缝隙中射向目标,这对他实在太过熟练,感谢毛利大叔这两年的无私奉献。
打开通风口,踩着拖沓宽大的衣物,他迅速将能够拿到的硬盘数据收集到手,再一次进入逼仄的管道,一路爬行到另一处废弃的杂物间。
那是他给自己留下的生路。
降谷零正混迹于组织人员中抵抗公安和FBI的侵袭,他还不能暴露,精准的一枪射穿一个公安的肩膀。这次袭击虽然能让组织大伤元气,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多坚持一天,之后对组织的围剿,就能再少一分伤亡。
这样,他们的努力,他们的牺牲,才不会白费。
“那里一般不会有人去,我会留下一捆绳索,藏在清洁用品里,解药也在那里。你变回来之后,拿上绳索,可以沿着墙面一路攀爬下去,我们会尽力将组织的人手吸引到另一侧。”
他这样对男孩说到,他只能做到这里为止。
可以他现在的状况,还能完成难度如此巨大的行动吗?降谷零眼眶发狠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战友倒在血泊之中,拼尽全力压制着持枪的手不要颤抖。
他没有救下景光,这是他踏向深渊时永世无法解脱的梦魇。他从不相信神明,可此刻也无比诚恳的希冀上天的垂怜,垂怜那个孩子,也垂怜自己,让他成功地完成这场,逃生游戏。
他能顺利完成吗?工藤新一不知道。
连天的折磨和睡眠剥夺已经让他的生命悬于一线,短时间内连续服用APTX4869的毒药与解药,更是让此刻的他意识混沌,几乎陷入了一种清醒的昏迷状态。
能够坚持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但不可以,这些资料,一定要带回去才行。一旦发现无法抵挡公安和FBI的攻势,组织的人一定会选择直接炸掉所有设备。
也就是,自己手里这一份资料,是他们目前能够拿到的唯一一份。
一定要努力带回去才可以。
而且,自己也还有很多,想完成的事情。
他随手抓过一片尖锐的木片,狠狠朝自己大腿扎去。新鲜的血液顿时覆盖掉干涸的血渍,刺骨的疼痛终于将混沌的大脑劈开一丝神智。
他扶着窗台踉跄地站起,将绳索牢牢绑在窗棱上,翻身向下攀爬。
每一步都踩着刀尖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小时候,妈妈给他讲童话故事时,他曾疑惑地想道。他从不喜欢这些公主王子的传说,可拥有十级少女心的妈妈却不允许他在她讲故事时逃开。
如果妈妈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不会觉得他像人鱼公主一样呢?每动一步,都踩着灵魂撕扯的疼痛。
他有些佩服人类的耐受力,竟然到了这一步,还有精力玩笑。
但人的耐受总有限度,眼前的场景在炽烈的日光下越发晕眩,溶解着,好似海面漂浮的泡沫。
他实在动不了半分了,只能这样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他尽力将装着硬件的包裹横在身前,以确保自己坠楼后不会损害到资料完整性。
枪声猝地响起,一个黑影出现在他斜上方的窗台边,举着手枪,正对着工藤新一的方向。
结束了,他想。
他勉力挣扎着,才没让那发子弹射进自己的头骨,而是从肩胛的位置穿了出去。他的手松开了悬命的绳索,像一只碎裂的蝶,直直向地心坠落。
不想死,想要活着。
时空在他的周围飞速逆行,天空旋成一汪搅动的湖水。他的回忆一点点浮出,又一点点消散。
也许是失去重心的感觉太过熟悉,他平静地连自己都诧异。他无数次从高台坠落,却总有人能接住他,所以他从未有过畏惧。
你看,这样的记忆实在过分深刻,终于幻化成临死都不肯放过的执念。
是幻觉吧。
他努力张大那双涣散的蔚蓝眼眸,想要将目光聚焦在这个该死的、装模做样的、临死还要来纠缠他的白色幻影上。
日光为这张熟悉的面容打上镀金的晕轮,他想要伸手抓住这个人的衣领,把那个难看的单片眼镜摔到地上,摘下那个讨厌的,遮盖他视线的白色礼帽,想问他……想告诉他……
可也许他的躯壳对他长久以来的自伤行为过于不满,于是剥夺了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发出有效的声音。他只是悬浮在半空中,眼前是一张放大的,清俊的脸,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惊惧和恐慌。
是幻影吗?他的眼睑发沉。
幻影会伤心吗?幻影……会流泪吗?
剔透的水珠从单片镜下垂落。
他在哭吗?工藤新一想要抬手,拭去那串令人揪心的泪水。
哭什么呢?哭起来……不好看了。他撇撇嘴,他还是喜欢看见他洋洋得意又不可一世的样子。
幻影……会说话吗?
他看着他抿成直线的嘴一张、一闭,发出喑哑战栗的声响,可他却完全无法串联起每一个音节的含义。
在说些什么?他迷茫的拼凑着,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
四周的枪炮声轰隆而起,像庆祝末日相爱的礼赞。
你接住我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轻笑,心下一松,昏沉的黑暗霎时侵没了全部的精神图景,世界陷入一片温和的死寂。
你总能接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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