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斗少爷,夫人刚刚来电话,说是已经落地,应该很快就到了。”
寺井忧心地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黑羽快斗。玄关的鞋底蹭满了新鲜的灰泥,衣服上沾染着清晨的雨露。
他这些天愁地额角皱纹都多了几根。最近少爷常彻夜不归,在家也不怎么休息,不是摆弄电脑,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窗台前发呆。
四个月前,有人通知他少爷受伤,让他去医院的时候,他心疼极了。
那时少爷就像是只被抛弃的小兽般,蜷着身子靠在病床上,眼神空泛地望着墙上的时钟出神,谁说话也不应。
每天只重复着一句话——什么时候出院?
寺井眼看着他一日甚过一日地消沉下去,心头翻涌起无限的怜惜。
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他早已把他看作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从他小时候,自己就抱着他玩,看着他昼夜不息地练习魔术,陪着他度过失去父亲的悲痛日子,守着他成为新一任的怪盗基德。
他不知道这次黑羽快斗又卷入了怎样的麻烦,以至于连病房外都有不少警务人员昼夜不断的看守。
早知道……寺井浑浊的眼底覆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做什么怪盗基德,只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就够了。
这一待就是两个月,连考试都是在病房里进行。寺井原以为他不会理会所谓的考试,正如他忽略身边其他事物一样。可没想到,他竟颇为认真地完成了所有的试题。
这让寺井略略放心了些。
至少,他还有在乎的事情,对自己的未来,还有期望。
两个月后,门口的守卫渐次撤去,医生细细交代了注意事项后,通知他们可以回家静养。
想到这里,寺井不由叹了口气,想让快斗少爷遵照医嘱实在是一件无法办到的事情。从回家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日没夜地往外跑,有时一去好几天。问他在做什么,也不回答,只让他放心,自己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
可他怎么放心的下呢?
他眼见自己的劝告全都以失败告终,实在没有办法,将所有事情对黑羽千影全盘拖出。
然而沙发上传来的并不是从前熟悉的,略带撒娇的孩子气般的埋怨,而是平静到疲惫的叹息。
“知道了。”
黑羽快斗知道,寺井爷爷全是为了自己好,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太长时间。更重要的是,此刻有更重要、更在意的事情,占据着他的心神。
这些日子,他几乎跑遍了整个日本,查找了从出事当天到现在所有的就诊记录和出入境名册。
他一帧一帧地盯着机场和医院周围的监控录像,生怕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错过了自己牵念的身影。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找到工藤优作和工藤有希子在出事当天的入境记录,三天后,这对夫妻就离开了日本。
而当天全日本的出境名单里,没有一个叫工藤新一的人。
“工藤先生,在打击黑暗组织的行动中,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这句话始终死死盘旋在他脑海里。每当他的大脑稍有空闲,就会见缝插针的出现。
无论说服自己多少次,这是在骗他;无论理智如何抽丝剥茧地分析,如果工藤新一真的死了,工藤夫妇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日本,博士家的小小姐也不会一起消失。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作为FBI证人保护计划的一部分被送到了美国。
这是最为合理的猜测,也是最为安全的措施。那样庞大的一个组织,不可能在一次打击下就彻底覆灭。
可即便工藤新一当时还活着,之后呢?那天……那天他紧紧揽在怀里的人,伤势如何,他最清楚不过。
那副躯壳已经是千疮百孔,可自己却找不见他。
这些天,他一闭上眼,就会不自觉地想他。
想他是不是正受着伤痛的煎熬,想他有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养伤,想他……会不会在某个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在自己一无所知的地点,就悄无声息地逝去。
只是这样一想,他就痛苦地快要疯掉了。
他顺手抓过手边搁置已久的扑克,习惯性地摆弄起来,试图平息自己心底的焦躁。
这从来很有用,可……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散落一地的纸牌,怔愣着,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从五岁起,这副纸牌在他的手里,就再没落过地。
他缓缓地,将右手举在眼前,生怕快上一点,就惊动了自己敏锐的神经。
这是噩梦吧,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只轻颤的手,无论他如何努力控制,都无法让它平稳下来。
这是噩梦吧?他多希望这是一场绵长的噩梦。
一觉醒来,名侦探就收到了他精心准备的邀请函,在乐园的长椅上兴致盎然地等待着。等待着破解他盛大的魔术,等待着……他真挚又浪漫的告白。
这是惩罚吧?
是他从前太过自满,过分骄傲,所以上天要教他明白人力的渺小。
惩罚他,所以将魔法都收走,惩罚他,于是连爱人也失去。
“快斗!”
一声熟悉的呼唤将他从这噩梦中唤醒,他缓缓回头,只见黑羽千影正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身旁立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她的眼里满是震惊和心痛,积蓄着哀伤的泪水,神色酸楚的看着他。
“妈妈……”
听到这声轻唤的黑羽千影再也克制不住,疾步飞扑到黑羽快斗面前一把抱住了他。抽泣声压着肩头发出断断续续的闷响,积蓄的眼泪扑簌着,顺着他的侧颈流向心口的方向。
是看见了吧,黑羽快斗抬起轻颤的右手,一下、一下,轻轻安抚着哭到抽噎的母亲。
这样温暖的怀抱,令他熟悉到有些陌生。他或许应该在妈妈怀里倾吐所有的秘密,发泄全部的委屈。像个普通且胡闹的孩子,从父母身上索求安全和护佑。
可他无奈地发现,他做不到了。
他已经离开襁褓太久,久到无法变回随性的婴孩。
“没关系的。”他轻声安慰着痛哭的母亲。
他已经太习惯去做那个保护、照看别人的人,太习惯独自面对所有的难题。习惯到总会下意识地忽视自己的痛楚,习惯到,连父母都无法打破他心底的藩篱。
“没关系的。”他一遍又一遍轻声呢喃着。
反正,我也失去了唯一的观众。
黑羽千影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握着快斗的手,问候的话梗在喉间无法出口。她仔细端详着这个数月不见,就清瘦消磨得令人心痛的孩子。
她陪伴他的日子太少,而他在自己面前也从来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天模样。她实在已经无法,像普通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自如地去关怀、照顾他。
何况,还有一件事……她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他,该不该告诉他。更不知道,这会带给他宽慰,还是,更深的难过。
黑羽千影没有注意到,自己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已经全数落在了快斗眼里。
“妈妈,是有事要告诉我吗?”
她空余的手紧紧搅弄着褶皱的裙角,横心般咬了咬下唇,缓缓点头,“是……你父亲的事。”
黑羽快斗觉得自己十八年的人生是真TM的精彩绝伦,上帝在书写自己命运的时候,一定是个极其优秀的混杂狗血剧作家。
否则自己的人生怎么会如此滑稽又荒诞。
他的父亲没有死,一切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那他呢?他这些年……他这些年的执着、这么多的辛苦,到底又算什么?
他知道不告诉他是理所应当的决定,他知道不联系他是为了大局着想,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该死地合理又正确。
可他终于也抑制不住心底泛上鼻尖的委屈。
这么多年,他这么努力地证明自己,难道都不值得一点信任,不值得一封简讯,甚至是一个暗号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快斗……”千影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眼眶通红的孩子,言语间满是无错和歉意,“是我们的错,我知道这样很对不起你……他也很抱歉,所以不敢来见你,他……”
“那次,把我从爆炸中救出来的人,是他吗?”黑羽快斗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迫切的解释。
黑羽千影没有说话,缓缓点了点头。
他疲惫地阖上双眼,半晌,叹息似地声音打破了渗人的寂静:“让他回家吧,我想见见他。”
“我也……很想他。”
“快斗……”千影没想到快斗这样快就松了口。连一句质问和抱怨都没有,连让他们多一丝愧疚和难堪都不曾。
她看着他,心里满是诧异和怜惜。是经历过多少事,才变得这样懂事成熟?
他睁开眼,嘴角带着释然的轻笑,“别担心,我是认真的。”
“我只是突然发现,人能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他转头,看着窗外高悬的太阳,耀目的日光刺得眼眶发疼。
如果是从前,他或许还会扭捏上一段时间,或许还会撒娇式地倾泻几句心底的委屈,或许还会对上帝的捉弄感到怨怼和愤慨。
可如今,他只能感恩这荒诞剧本里的侥幸。
他太累了,无论是怪盗基德的伪装,还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悲怆,都让他无力再去计较这份侥幸里掺杂了多少诡诞和笑话。
他爱的人活着,还能回到他身边,他还有什么可指摘的呢?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他还有什么可希求呢?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发干的嘴角,带着海水般苦涩的咸湿。
名侦探,你看,我连八年的欺骗都可以轻易地谅解,是不是特别好哄?所以你可不可以,也骗我一次?
你好好活着,好好地,回来我身边,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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