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应该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就在出现了杀人事件的宴会厅开始上演一场推理剧目的同时,如上对话发生在邮轮中鲜有人至的某地。
问他死里逃生有什么感觉吗?夜风中飘来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
倒也不奇怪,毕竟这家伙就是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举凡现身就是天下皆敌,如今一次小试身手的逃生魔术自然不值一提。
这么心想,灰原哀却仍是一副不能掉以轻心的表情。
就在刚才停电的十几秒之内,她被眼前这个行动敏捷的家伙带着离开了现场。
“那边就留给最擅长解决案件的侦探先生来收拾吧。”对方声音平静地说,“既然船上发生了杀人事件,中森警官他们肯定会联络海上保安厅,灰原小姐只需度过今晚,明天就可以转乘他们的船直接离开。”
一张红色的房卡落在她的手中,灰原哀将其翻转,背面赫然是方块A的图案。
“这个是?”
“江户川柯南名下的房间,名侦探说他用不上,灰原小姐请自由使用。”
灰原哀将房卡收下后,听见一声像是怜香惜玉的感叹:“这一天一夜一定让你受了很大的惊吓吧,居然被那帮无礼之徒莫名其妙地掳到海上,真是无妄之灾啊。”
她对这番话的真心程度不予置评,答非所问道:“很多人都对我以前开发的APTX-4869感兴趣,不过说实话,我已经不太愿意再将这种药物的研究进行下去了。不幸的是,命运总是充满阴差阳错,似乎总有外因推着我不断前行。”
看似无关的感言说了一堆,灰原哀眼神微动,话音陡然一转。
“对了,不知你是否对土井塔克树这个名字还有印象?我进入东大医学院后,听说那位前辈和我的研究方向相同,而且他也在筑波研究中心的实验室工作过,据说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可惜在十年前丧命于汐留的一场火灾之中……”
“我不认识,但很遗憾听到这样的事。”听到的人不动声色地说。
“那就奇怪了,土井塔克树只是将怪盗Kid的读音重组后的简单字谜吧?”
与灰原哀面上始终不变的微笑不同,她的眼中骤然掠过冷冽锋芒。
“虽然我只听工藤君转述过一次,但Kid曾用这个身份在他面前出现过一次。你若是知晓这点,就没必要跟我隐瞒。所以我想,你对APTX-4869的秘密如此在意,应该也不仅是因为工藤君的问题吧?你的真实身份——”
她沉了沉声音。
“到底是消失了十年的怪盗本尊,抑或是设计将我绑架的幕后黑手、与工藤君作对的乌鸦?”
“真是非黑即白的质问。”
楼梯上方领路的人停下脚步,灰原哀的视线不禁顺着长腿延伸上去,看见他从容地将双手插进口袋。定格于她视野的中心,微侧过来的半张脸带着漂亮笑容,居高临下的眼神尽管隐匿在刘海投下的阴影深处,洞穿人心的感觉隔着一段距离反而更加强烈。
“不像是为自己取名为灰原的你提出的问题呢,宫野志保小姐。”
虽然对方此刻外表是工藤新一的模样,乍一眼看去的既视感也有如侦探般尖锐,但内里的东西和对方有着天渊之别。
灰原哀被他话语中的危险气息刺得颈后寒毛一竖,却来不及细思对方如何知晓她的本名,就见一瞬间露出凌厉眼神的人忽然随意地勾起唇角,转回头朝楼道外走去。
“我就不能只是一名简简单单被名侦探工藤新一所资助的英俊贫穷高中生吗?”他悠闲地道。
“那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嗜好。”
冷冰冰地说着不知道在讽刺哪边的话语,灰原哀停顿片刻,心道算了,看起来这人似乎真的打算帮工藤新一带她离开这艘船,所以没必要对这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太追根究底。她自嘲地想,凭她现在身不由己的境地,能不能顺利度过这次风波都是未知数,不如先做好觉悟。
话虽如此,她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别把吃软饭说得那么好听。”
“那是你没吃过软饭。”
四下无人,他们来到一处灌满海风的露天平台,黑羽快斗从口袋里拿出两颗巧克力球,抛给灰原哀一颗,剩下一颗打开包装后塞进自己嘴里,圆形的巧克力在他口腔内来回滚动,他含糊道:“……所以不知道那有多好吃。”
女科学家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她这一晚上都没有好好吃什么东西,胃里饿得发空,所以没有说反驳的话,默默地低头啃巧克力,顺便还不得不听对方嘟嘟囔囔地说没志气的话。
“要是能吃一辈子就好了……”
“你没有要做的事情吗?”灰原哀有些无奈地问。
黑羽快斗短暂地愣怔了一下,笑容变得落寞了些:“有是有,但是……”
我就只能离开了。
这个回答,还没说出口就令他心中难过起来。
为什么一个人想做的事情和要做的事情会这样背道而驰呢?
他有喜欢的人,却越是努力靠近越是远离对方的心。
他有要保护的人,但他的存在早已从那些人的生活中淡去,已经不需要他再去妄加打扰了。
他还有一个站在舞台中央的精彩梦想,可他必须付出心无旁骛的虔诚,才能创造出让自己引以为豪的演出,这也代表着他要背弃自己身为怪盗的使命,辜负黑羽家的血海深仇。
他该如何抉择?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提醒黑羽快斗,此刻他已身在至关重要的命运拐点。
他将目光滑向邮轮远处与海同色的漆黑天空,视线放得很远,因此显得非常深邃。
只为满足自己的**而活,这样的生存方式非常轻松,而且另一条道路看起来深不见底,一旦踏入就无法回头,他也有预感,自己会在途中失去很多自己心中重要的东西。
但是……
没有办法让自己假装成对一切无知无觉,自私地窃取幸福的滋味,因为黑羽快斗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忍耐痛苦,离别、孤独、努力无果、希望破灭……时间不仅予人成长与成熟,还有许多人生中无可奈何的东西。
灰原哀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咽下剩余的半块巧克力,说:“以前工藤君变回原样的时候这样说过,无论代价是什么,别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黑羽快斗带着困惑和意外的眼神从远处的夜空回转过来,让她后知后觉一阵窘迫,灰原哀抿了下唇,踌躇着不知道该以什么词汇启口,不由拧起眉头。
对方审视地看了一眼灰原哀脸上神情:“他为了变回去,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那是自然的吧,你以为APTX-4869是女巫的魔法药吗,魔法解除了一切就能恢复如初?那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情节。”灰原哀声音压抑地说,“那些渴望永生的人压根不明白被时间抛弃和遗忘的残酷……”
少女眼神莫测地扫过黑羽快斗看不出情绪的脸庞。
“只是被月亮永恒明亮的假象迷惑。”
“很有意思的比喻。”
黑羽快斗把手指搭在下颌处,微微笑了一下。
“灰原小姐觉得月亮有何处是假象?”
“月球和恒星不一样,从二十亿年前就已经耗尽内部的能量,没有任何火山活动了。想想古往今来人类对月亮的一切深情寄托,都是凝望着一颗作为星球尸体的庞大空壳书写而成的。不觉得真相其实很怪诞吗?”
灰原哀转身走到一张玻璃圆桌旁坐下。
“在时间的长河里,每一颗燃烧的星都终将走向消亡的尽头,光与生命都是眨眼即逝的瞬间,死亡才是与永恒互为一体两面的真相。我不愿再将APTX-4869的开发继续下去的理由也正在于此,人类是不能擅自打破时间法则的。”
“不要心存侥幸,APTX-4869永远是一颗致命毒药。”她说,“没有人能成为例外,一旦吞下,就注定有一个人死于非命。”
莎莉贝丝皇后号的顶层套房上方附带有私人泳池。因为是专用的配套设施,出入口只与套房内的专用电梯连通。而且电梯的升降和开关门都做了消声降噪的处理,能够实现上下进出都接近静音。
尽管房间里没有出现任何响动,工藤新一却蓦地睁开双眼。
一间宽敞浴室呈现在他的眼前,随着意识的回归,原本已被工藤新一自动忽略的嘈杂水声重新出现,空间被仿佛急雨的白噪音所充斥。
漂浮的雾气在空气中被无形溶解,灯光被飞溅的细小水珠到处折射,将视野里持续流淌的透明水流都照出了粼粼光色。
足边的水流打着旋涌向下水口。
热水持续不断地从头顶喷洒下来,大概是因为身体末梢供血不足,水流始终无法带给他温暖的感觉,反而激起神经深处残存的痛意。
关上水龙头以后,工藤新一拾起洗手台上的手表看了一眼,距离走进浴室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时间有点久。他想。虽然充斥无限白噪音的环境能够帮助人转移注意,稀释疼痛,但同样也很容易让人丧失时间感。
用手抹开玻璃上的水雾,视线上移,镜中俨然是从少年变回青年模样的自己,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在看起来没有其他异样。
工藤新一轻轻地呵出一口气,心想灰原哀提供的解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用。
“就算用江户川柯南的身份登船不容易引人怀疑,但对你身体的负担会不会太大了?”
脚步无声的黑羽快斗从外间冒出头来,他看起来像是刚进屋里不久,微微敞开的衬衣领口下方挂着一条工藤新一的宝蓝色领带。然后对方一边看似顺口地道出关心的话语,一边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了下来,随手丢到一把沙发椅的靠背上面。
“没事,这样更保险,万一有人发现船上存在两个我才棘手。”
“推给怪盗就好啦。”
“更麻烦了吧。”
这句话黑羽快斗终于装不出轻松的语气,视线扫向工藤新一。
“区区麻烦,比得上你那么痛吗?”
他轻轻地问。
黑羽快斗其实半个小时前就回到这里了。
他清楚工藤新一应该能顺利从江户川柯南变回原来的样子,却还是如坐针毡地度过了半个小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浴室里嘈杂水声都无法彻底掩盖的闷哼……很难想象,那是多么激烈的痛楚,才能突破那个骄傲侦探从来逞强的齿关,隐忍的喘息令人心痛。
无人知晓他在这段时间里内心有多煎熬,直到觉察到工藤新一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黑羽快斗才不再隐匿自己的气息,拔起几乎僵直的腿走了进来。
浓郁如雾的水汽从敞开的浴室里面不断漫出,证明对方才刚结束沐浴。青年披着浴袍,站在背对着他的方向,水的痕迹顺着湿润的尾发流过修长而骨感的后颈,没入微敞的衣领。感觉到黑羽快斗步入房间的动静,他没有急着回头,先将用来擦拭头发的毛巾放了下来,才抬起脸,举起手掌将遮覆了眉尾连同眼角的湿发一同拢了上去。
等实在扛不住黑羽快斗透出强烈谴责情绪的视线,他才不再避开黑羽快斗的眼睛,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没事?就是一整天没休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不是这么简单能解决的问题吧……”黑羽快斗满脸都写着欲言又止,想问你一贯都这么结果至上,完全将自己付出的牺牲视为无物吗?又有心想说解药的后遗症不是早就对你的身体造成了很大影响吗?别再勉强自己了。但临到嘴边的千言万语都在工藤新一的注视中戛然而止,他又想妥协了。
因为侦探的眼睛已经诉说了他的无怨无悔。
黑羽快斗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可悲的感情,为自己此刻的愤怒和无能为力感到挫败不已。
包括我,你这是要凭一己之力保护多少人啊……
你拯救过那么多人,又有谁能把你从永无止境的痛苦之中拯救出来呢?
心中盘旋的疑问让黑羽快斗忽然想起自己今天被问过的一个问题。
“名侦探,你有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强调,“只是为了你自己的。”
工藤新一为他的问题怔了一下。
侦探这回是彻底将脸转向了他这边,似乎有一瞬间想说什么,含在舌上,却在无声无息间渐渐地融化。
微弱的光线映出他非常俊秀的脸孔,眼睫、鼻梁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其实这人的面相是真的很年轻,说是才二十出头都有人信,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失去锐气。
只有望向他的眼睛,黑羽快斗才能看见那条汹涌奔流的时间长河,阻隔开双方人生的十年光阴。
从灰原哀说解药有后遗症起,他心中隐约意识到了工藤新一身上确实存在某些违和之处。此刻这个不期而至的念头忽然让黑羽快斗模糊地猜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莫非……但这有可能吗?
他因为自己脑海中冒出的荒诞猜想而心跳加速,咽下口中的唾沫,连颈后都好像有冷汗渗出。
在令黑羽快斗心神摇晃的寂静氛围中,工藤新一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推理,还有……”对方停顿了一会儿,“和一个人再见一面。”
明明是位特别了不起的名侦探,这个人的心愿却非常简单。
简单得黑羽快斗只是在经过他的人生时不经意地窥探一眼,遽然就是眼皮一烫,只剩下想要满足他愿望的想法悄然沉入心底。
工藤新一擦干发梢以后发现黑羽快斗正独自坐在围起阳台的栏杆外侧,微翘的短发被海风吹得轻轻摇晃。虽然他没有穿着那身考究的白西装,但那仿佛遗世独立的剪影却俨然一副怪盗的姿态。
深深地看了这个背影一眼,工藤新一打开玻璃推门,没有问他为什么不睡,而是道:“有心事?”
“说得出口就算不上心事了。”
“呵……”对方轻笑一声,“说的也是。”
当工藤新一仰首凝望银河时,黑羽快斗正侧目描摹着侦探浸在夜色中的轮廓。
远离了光污染泛滥的东京大都市,远海的星空比他们一同在工藤家的屋顶上时看见的样子要明亮许多,星辉璀璨地照亮了夜空与大海,闪烁于工藤新一那在夜晚中深如海色的眼底。
理智与安静,侦探先生总是若有似无地散发出这种气质。黑羽快斗很少遇见有人能把情绪藏得那么深,以致他偶尔窥见对方克制的表象之下隐忍深沉的情愫,都感觉难以触及。
这个人出身优越,容颜出色,头脑也聪明,还有美丽的青梅竹马自小陪伴在侧,明明可以拥有精彩热闹的人生,他却偏偏选择了最为艰险和孤独的一条路,从始至终矢志不移,将灵魂淬炼得连时光长河都为之却步。
“但我有个问题还是想知道。”
“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到底算是29岁,还是更年轻?”
黑羽快斗终于把他觉察许久的违和之处问了出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侦探,观察得这么仔细。”
工藤新一闭上眼轻笑了一下。
“虽然我不是女人,但对个人**刨根问底可有失怪盗风度呢。”
“那是因为,我认为这是不追根究底不行的问题。”黑羽快斗说。
一手握住栏杆,他侧过脸看向工藤新一,前额的发梢轻轻飘动,眼神收敛了好似与生俱来的轻松笑意,显得出奇严肃。
在他们骤然寂静的空间背后,潮湿海风卷起海浪,夜之海倒映着明月夜。
“从那位科学家小姐口中听说她不愿继续研究APTX-4869的时候我就很奇怪,既然她早就决定放弃,为何这十年间仍在从事相关研究,以致后来被乌鸦盯上。”
海涛的声音略微冲淡了黑羽快斗低低的诉说声,让人很难察觉,他的嗓音中透着轻微颤意。
“不希望继续研究,却仍是做了,言行存在极大的矛盾之处,说明存在其他动机使她认为这是有必要完成的工作。”
其实仔细去观察那位小姐的样貌和过去宫野志保的照片就可以看得出来,19岁的灰原哀和17岁的宫野志保的模样完全一模一样,就算以他身为变装专家的观察力去分辨,也看不出丝毫成长的痕迹。
如果将工藤新一这些年的留影记录排列起来观察,结论就更明显了。就算他17岁的时候用解药恢复了原本的身体,但后来几年他身体的成长程度却远远不及同龄人,尤其在最近几年,他身上的时间甚至如同彻底停滞。只是因为他有意无意地降低自己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频率,加上很多案件都选择远程解决,这才没有太多人觉察到异样而已。
侦探在这次解救灰原哀的行动中变回了自己17岁时的样子,他说的理由是打算使用江户川柯南的身份,然而根据黑羽快斗从灰原哀电脑中窃取的数据记录来看,APTX-4869的原始数据早已被一位名为贝尔摩得的人销毁,她手中只有不断进行版本迭代的解药数据。
工藤新一不可能再次得到那个让他变小的药物。
真相至此早已昭然若揭。
“你不是因为吃了灰原小姐给你的药物才变回以前的样子,恰恰是因为没有吃解药才不得不变回去。”
心潮在沉郁的感情中被悲伤吞没。
“所以我,是不是也——”
黑羽快斗的话才说出口就戛然而止。
因为工藤新一抬手扣住了他的下颌,在随风飘动的刘海下方,翻涌着海涛色彩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他浮现错愕的脸孔。
该怎么形容这位名侦探一瞬间极为复杂的眼神?
让黑羽快斗看见无形的时间奇妙地具现化在他们之间。
在这连彼此的呼吸都近在咫尺的时光隅隙,对方的眼神既如深渊一般让人看不见底,又仿佛一片没有边际的放逐之海,起伏着滔天的波浪,让岁月光阴都在其中漂流和流浪,化为一抹碎开的光影,消逝于他的瞳中。
所有猜测都被工藤新一以吻封缄,黑羽快斗想说的话,望着他却又忍不住吞咽了回去。
战栗密密麻麻地从尾椎攀升到脑髓里,就像他思绪里无序乱窜的太多难过。
你在这孤身奋战的十载年月里,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喉咙被远超自己所应有的情感堵塞住了。
名侦探把他变成了薛定谔的猫,在工藤新一的舌勾起黑羽快斗动摇微启的唇,以吻传递一颗表层几乎软化的胶囊那刻,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把对方就此推开,还是想更用力地收紧拥抱着工藤新一的手臂。
他的心跳无比贴近他的心跳,工藤新一将手指抚上他的脸侧,连指根的戒指都染上了黑羽快斗的体温,鼻息之间逐渐充盈起他们交错的气息,这分明是个死亡之吻——却好像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把他整颗心席卷其中。
怎么能推开呢?黑羽快斗无可奈何又忍不住开心地想着。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啊。从第一次遇见名侦探起,他就开始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遇见工藤新一呢?要是能更早邂逅,他们之间一定会经历很多精彩纷呈的美妙故事吧。
“抱歉,快斗。既然你已经意识到真相,就该醒过来,背负起属于你自己的命运了。”
迅疾的风从下方吹来,从高层坠落的黑羽快斗仰望着工藤新一越来越远的身影,内心不再失落,而是无可救药地感到幸福与平静。
啊啊,原来如此,你是打着这个主意啊。
黑羽快斗松开手中扯裂的衣袖,深深地看了一眼工藤新一浴衣的袖摆裂口暴露出的**手臂。
真夸张,连伤痕都不复存在了。
明明是证实了猜想,黑羽快斗的内心却仿佛吸饱了酸涩的汁水,愈加沉重。
他心想:看来变回少年时期的样貌以后,你身上难以愈合的伤势也奇迹般地自愈了啊。
很多人可能觉得人在成年以后身体才处于巅峰期,其实对人体来说,生理机能最为活跃的时期是更年轻一些的发展阶段,也就是所谓的生长峰值期。
在灰原哀的论文中,黑羽快斗留意到这样的说明:
此时细胞的生长和分裂功能被最大限度地激活,通常只会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如果通过某种干预,使其出现某种基因突变,导致这种高度活跃的状态能以奇迹般的稳定模式无限维持下去,□□就不会衰老。
不但受伤会极快自愈,而且连外貌都不会再发生变化。
这封冻一般的状态不是完全无法打破,通过长期规律的药物调节,抑制突变基因的表达,就能如同普通人一般正常成长。
作为代价,就是十年间无数次酷烈折磨着工藤新一的精神、常人连瞬息都难以承受的生长苦痛,以及几乎丧失功能的自愈能力。
在这信息时代,作为一个名人,工藤新一这十年间的变化都被尽收于媒体纤毫毕现的高清镜头。
问题在于,名侦探身上一度流淌的时间再次不知不觉地凝结成令人窒息的时光琥珀。
恐怕工藤新一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药物抗性了。
思及此处,黑羽快斗飘摇的目光已经快被疾风吹散成碎片,揭晓了降临于工藤新一身上残酷命运的同时,他也终于无法回避地意识到一个真相。
难怪热衷追根究底的名侦探不曾意外17岁的黑羽快斗出现在自己的墓园里。
在他自我认知中不曾存在的那段岁月,并非完全空白。
搞什么啊。黑羽快斗不太理解地叹了口气。一个欺骗自己的身体,一个欺骗自己的灵魂,不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吗?
无论侦探还是怪盗,都是一丘之貉。
黑羽快斗在本能的驱使下掉转了身体下落的角度,望着越来越近的漆黑大海,许是预见了濒死的危机,心脏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席卷全身的热度沸腾到让他快要窒息的地步。
越来越多的晕黑色彩在他视野中央溅开,模糊的边缘不断扩散,眼前蒸散开来的画面汹涌溯回到故事原点,黑羽快斗断片的记忆重新连上线的那夜。
墓园里栽植的一片柏树随风摇动,浓郁森绿之下衍生出无数丛生的阴影。
黑暗的尽头被工藤新一悉数踩在脚底,单手插兜的人越走越近,漆黑睫羽下方的眼睛投射出锋锐无匹的审视目光。
每一步都在怀疑,每一步都在判断。
穿过叶隙的月光太过微弱,无人得见他瞳孔深处的某种东西快要沸腾。
四目相对的瞬间,一阵打破对峙的大风吹走了他们之间海市蜃楼似的虚幻迷雾,连同彼此内心摇动不止的某种震颤一起,于是无论树梢之下的无穷阴影,还是当夜过于破碎渺茫的月光,都被这位破案率百分百的伟大侦探随意地拂下肩头。
与犯罪专家狭路相逢,三流侦探破解手法,二流侦探追索动机,一流侦探洞察人心。
所以他所遗落的那些回忆碎片,究竟隐藏着多少与工藤新一纠缠不清的故事?
渴望和回避的冲动矛盾地纠缠于黑羽快斗的内心。
世间一切不欲人知的谜题都是潘多拉盒子里的东西,擅自揭露必然伴随某种形式的灾难降临自身。虽然将其打开之后存在渺茫希望能将不幸治愈,但若世事尽如人意,就不存在那么多输得一无所有的赌徒了。
黑羽快斗的眼睛轻轻闭上又立即睁开,就这千万分之一秒的失恋瞬间,他认真地意识到,追根究底,工藤新一最初的寒暄,工藤新一冷静的告白,工藤新一此刻的道歉,所对话的人,从来都不是17岁的、与他错位时空的黑羽快斗。
钟情于黑羽快斗的名侦探,他真正想见的人……
——是真正埋葬在自己内心的坟墓中,早已没有了过去和未来,早已失去其他容身之处的另一个黑羽快斗。
或者说。
——是布下环环相扣的计策,不择手段地围剿仇敌,利用潘多拉的永生诱惑搅动世间风云,羽翼被罪孽彻底染黑的犯罪专家——乌鸦。
“那就如你所愿……”
来挖开我内心的坟墓吧。
白色浪花盛开于漆黑海面,黑羽快斗合上双眼,沉入时光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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