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工藤新一的世界彻底清静了。
没有人再缠着他问些重复到弱智的问题，没有人会等在足球场边给他递上一瓶凉水，没有人跟在他身后追问今天放学后的安排，也没有人再会叫他的名字。
甚至自从他来到江古田以后，从未间断过的魔术表演都停了下来。有同学好奇地问黑羽快斗为什么最近都不变魔术了，他也只淡淡说了一句，“最近手感不好。”
好像魔术师也会江郎才尽一样。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的生活和在帝丹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桌上的面包还是日复一日地准时出现，而他也总是面色如常地把它们都分了出去。
这算什么呢？
工藤新一闷闷不乐地看着手里的巧克力面包，上面的糖霜几乎渗到了酥脆的表皮外面，凝出一粒一粒白色的结晶状物体。
一看就是他永远都不会尝试的类型，但他还是每天都会留下一个，藏在书包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带回去，其实也不会吃，搁在茶几上，等长出青白的霉点，又混在垃圾里扔了出去。除了浪费粮食，他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意义。
都怪黑羽快斗！
工藤新一手下突然发力，饱满的包装袋砰得破开一条细缝，黏腻的流心从酥脆的表皮中倾泻而出，透明的塑料上顿时糊满了淡黄色的奶油。
这个人就像瘟疫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留下感染的病人，在怪异的症状里失措。
就算是生气自己把他的面包送人，问一句都不可以吗？他成天叽里呱啦说那么多话，多问这一句很难吗？
工藤新一越想越烦躁，可又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烦躁。索性起身将手里的面包扔进了垃圾桶，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却没注意到不远处脸色煞白的黑羽快斗。
这些天，黑羽快斗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他总翻来覆去地想，工藤新一为什么讨厌他呀？
可总也想不出原因。
他想工藤新一或许是嫌他太吵了，所以他试着安静；又想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幼稚，所以他学着成熟；看着他跟别人有说有笑，明明心里难过得要命，也强撑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知道是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还是害怕真的对上工藤新一厌烦的目光。
可这一切似乎并没有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自己。
就像讨厌那块可怜的巧克力面包。
两周前那场淅沥的雨终于彻底浇透了少年滚烫的心。
第二天，黑羽快斗真的发烧了。
但他还是按时起了床，去面包坊挑了几个好吃的面包。
最后一次了，他想。
他或许没有办法做到不喜欢他，也没有办法完全不在意他。但他至少可以，为自己保留一点基本的自尊，不再做这些别人根本不会领情的傻事。
这样做，只是给彼此徒增困扰而已。
他也是……会伤心，也会生气的呀。
他可以接受工藤新一不喜欢自己，可以接受他冷淡、疏离、不假辞色，甚至可以接受他现在或许喜欢别人。
那些他都可以不在意，但他唯独没有办法面对他的厌恶。
那实在太难受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黑羽快斗破天荒地提前一小时就到了学校，把装满面包的袋子往白马探面前一扔，盯着斜下方那张干净整洁的桌面，目光躲闪着不肯看他。
“你拿给他吧。”
白马探看了眼砸在他课本上的面包，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抬头望着他。
“他有胃病。”黑羽快斗别别扭扭地解释道。
所以你以后要记得监督他每天按时吃饭。
“关我什么事？”
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的白马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胳膊肘一扫，把装满面包的塑料袋推到了工藤新一桌上，“要送你自己送。”
这两人都是有什么大病吗？搁这儿拿自己当传送带呢？
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黑羽快斗滚烫的心火烧得更旺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屁股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他就说工藤新一没眼光！
放着自己这么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温柔体贴的二十四孝好男友不要，非要去喜欢白马探这种毫无情趣还不会关心人的冷漠strong男。
简直气死了！
黑羽快斗趴在微凉的桌面上，看着工藤新一再次把他送的面包分给了前后的同学，一口也没碰，又是伤感，又是生气，纠结的指尖将课本边缘搓成了一坨软烂的破布，心里还不解气般恨恨念叨着：
没审美，没眼光！怪不得喜欢福尔摩斯这种只会破案的无聊侦探！
侦探什么的真是讨厌死了！
他掏出书包里的攻略手册，带着几乎要将笔记本戳破的力度，一笔一画地刻道：
第五、眼光不好，喜欢的人很差劲
心气郁结，病毒就更为肆虐，黑羽快斗觉得体内仿佛熬着一团不灭的文火，直煮得他神思昏沉，终于在满腹牢骚的碎碎念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两节课后了。
“黑羽？”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黑羽，醒醒。”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皮都在发热，烫得视线一片模糊。
森田奈绪放大的脸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你发烧了，老师送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我不去！”一听医务室三个字，黑羽快斗迷糊的神智瞬间醒了一半，双手紧紧扣住桌沿，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抗拒。
黑羽快斗极少生病，事实上，他曾非常得意地夸耀——自从我有记忆以来连药都没有吃过！
这当然不是真的，但也差不太多。
一部分原因是他的确很少生病，另一部分原因是，他怕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即在黑羽千影的死亡凝视下不得不从，他宁愿多难受一段时间，然后靠着过硬的身体素质硬撑过去。
但当黑羽千影不在的时候，那是绝没有人能管住他的。
“那不然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接你回去休息两天吧。”
“不用！”
听到要通知家长，黑羽快斗另一半迷糊的神智也吓醒了。立马坐直了身子，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已经好多了，真的！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森田奈绪有些踌躇，一方面黑羽快斗看上去确实没有大碍，应该只是低烧；另一方面，这个让她喜爱又头疼的男孩子实在有些过于跳脱，放他自己回去万一再闹出点什么意外怎么办？
“那不然我送……”
“我送他去吧。”
黑羽快斗心口一颤，耳朵里充斥着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远山雷鸣，又如蚊虫振翅，震得他头脑昏胀，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那个声音……
他近乎呆滞地望向这声音的源头，只见工藤新一越过人群，径直朝他走来，步伐和缓而坚定，几乎带有某种穿山过海的浪漫诗意。
只可惜，他的视线半分都没落在黑羽快斗身上。
“我刚好要去医务室拿药，可以顺便送他过去。需要的话……也可以帮忙送他回家。”他朝森田奈绪微微颔首，笑得得体而温煦。
十足像个关心同学的班级干部。
“那就麻烦工藤同学了。”森田奈绪松了口气，她还真不敢放生病的黑羽快斗单独行动，工藤新一看上去就靠谱多了。
随即弯下腰，哄小孩似的轻声跟黑羽快斗确认道：“可以吗？”
不可以！
黑羽快斗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脸颊被病气烧得通红。
他还在生气呢！
而且就算是工藤新一，也休想骗他吃药！他可是有骨气的人，才不是那种面对美色毫无原则的软骨头！这种小恩小惠对他是没用的，何况那个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根本就是……
一双湛蓝的眸子骤然对上他的视线，澄澈像七月的晴空。
“可……可以。”
靠黑羽快斗你可真没出息！
他一边在心底暗骂自己色令智昏毫无底线，一边乖乖跟在工藤新一身后，往教学楼斜对面的医疗室走去。
看着工藤新一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心里的酸水又开始汩汩冒头。
哼！
他就知道工藤新一根本不是关心他，他纯粹就是人好，谁生病了他都会带去医疗室的。
他干嘛人这么好呀！
对讨厌的人就应该有讨厌的样子嘛……这样自己还怎么不喜欢他，本来这项任务就很艰巨了，现在更不想跟他划清界限了啊。
不过要是白马探发烧了他肯定更着急，说不定直接扶着他去医务室呢！
他都不知道扶自己一下！
黑羽快斗委委屈屈地控诉着对他丰富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工藤新一。
我都生病了诶，这个不解风情的侦探就知道埋头往前走，万一我摔倒怎么办？
对哦，为什么我一点要摔倒的迹象都没有？
唉。
黑羽快斗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身体为什么这么好，发烧了还能神智清醒、步履稳健地往前走，要是摔一跤或者直接晕过去他是不是就会来扶自己了？
要不装一下？
不行不行！黑羽快斗你还记得自己早上说过什么吗？你刚刚已经破戒了你知不知道？没关系，一次犯错是可以被允许的，但是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就是你的不对了知道吗？
唉，虽然但是他为什么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呢？
在这种堪比戏精的内心博弈中，黑羽快斗终于跟着他最喜欢的人，来到了他最讨厌的地方——空气里都弥漫着药味的医疗室。
“他发烧了。”工藤新一言简意赅地向满脸写着怎么又是你的石田医生说明了来意。
“我看看。”
石田医生起身走到黑羽快斗跟前，把他按在医疗床边坐下，拿了根温度计夹在他的腋下，又举着一个放大镜扒开他的眼睑和舌根仔细检查了一番。
“应该不是太严重。”
他起身坐回办公椅上，手里抽出一张请假单，在上面盖上印章，并署上自己的签名，“我帮你开张假条，回去睡一觉，醒来再量个体温，如果温度降下来的话就没问题了。”
你就不能说很严重吗？严重到没人看着就会死了的那种。
黑羽快斗想卖惨，黑羽快斗不开心。
“这是药，一天三次，吃完再睡。”
一袋子毒药！
黑羽快斗瞬间往后弹了一下，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试图跟医生打个商量，“不能打点滴吗？”
一旁的工藤新一轻咳了两声，却根本掩饰不住喉咙里渗出的笑意。
然而当黑羽快斗看向他时，那丝笑意又迅速敛进了低垂的眼眸中，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石田医生从业多年，还从没听过这种主动要求挂水的请求。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让人省心，想到这里，还迁怒似的往一旁看戏的工藤新一瞪了一眼。
“打点滴也要吃药。”
“哦。”
幼稚死了。
工藤新一站在蓝色窗帘切割出的光影里，望着那颗闷闷不乐的脑袋，眼尾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
像只失去梦想的傻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