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演员

田纳西掏出打火机。

火光在夜风中跳动,她就着细碎的火苗点燃了烟。

她其实并不喜欢抽烟,或者换个说法,她讨厌极了烟草的味道。

但她从不是一个有选择的人,她需要抽烟,于是她学会抽烟。

一次次躲在密室里偷偷的练习,一次次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表情,最终她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一出无人在意、也无人能看透的表演——熟练地、享受地抽一支烟。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优秀的演员。

不过没人生来就是好演员,能拥有如今的演技,总该有些不一样的契机。

但田纳西的契机对于所有演员来说或许都过于残忍了。

她抬头看看天际,隐约浮现一抹淡淡的蓝色,于是她继续向前走去。

田纳西人生中出演的第一个角色,是自己——是一个记忆全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的自己。

没有试镜,没有彩排。

这幕戏的开始只是出于她一个简单的念头——我不想死,要活下去。

于是,没有导演,没有编剧,田纳西开始了自己人生中最惶恐也是最漫长的一场表演,她盯着医院的护士,一言不发,转而惶恐、哭闹,想象自己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抛却一切已经刻在她脑子里的荣辱道德,回归最原始的本能。

一开始总有人不相信她真的失忆了。

医生、朗姆还有组织的其他人,他们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伪装。

他们认为她总有一天会露陷,于是他们想尽各种各样的方法羞辱她、折磨她、威胁她,试图让她承认这是为了活下来而使用的技俩。

可惜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演技毫无破绽。越来越多人相信她真的失忆,最后,她的主治医生都承认了这一点,她的演技头一次变为了实体,变成了印在纸上的“修正诊断”。

所以田纳西并不怨恨那段经历,甚至,她颇为欣赏那份不实的病历。

因为这是一切的开始,她的第一份杰作,凭借这份“杰作”,她在身边所有人都被杀死的绝境之下存活,凭借这份“杰作”,她头一次入了朗姆的眼。

从此她被送到那栋老房子。

老房子本来是没有密室的,那是她一点一点挖出来的,难得可以放松的地方。

夜晚,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借着微弱的烛火研究着自己的“人物设定”,白天,她踏上舞台,战战兢兢演绎着一个无知孩子的成长历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此永远无法停歇,也永远无人知晓。

她的演技终于被磨练的无需思考也能如此真实,她发现那些一开始困扰她的、属于她自己的情绪开始消解,她变成无可指摘的演员,或说——她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自己,还是自己演出的角色。

远山暮原对此感到惶恐,却又清醒的沉沦。

终于,某天她开枪杀死了一个陌生人后,她获得了“田纳西威士忌”这个代号,从此她出演的角色有了名字,也从此,她彻底与这个自己用生命演绎的角色融为一体。

所以降谷那家伙说的没错,

烟头烧到田纳西的指节,她感受到烧灼的痛意,却在看了一眼后,才不慌不忙扔掉烟蒂。

远山暮原已经死了,被田纳西威士忌亲手杀死。

死在无数个密室中的夜晚,死于一次次琢磨田纳西该有怎样的表情,从此她的生活就是葬礼,她的身体就是墓碑。

她本以为自此会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苟活,或是彻底沉沦,享受组织带来的金钱和名利直到生理意义上的死亡。

但是人生中总有些转机,田纳西的转机,就是那个毫不知情闯入她世界之中的波本。

一阵风撩起她的头发,她轻轻闭上眼,现在还能回忆起第一次和波本见面的时候。

那是一个雨后的晴天。

阳光很明媚,而其中有一束刚好透过楼宇,反射在他金黄色的发丝之上。

某一瞬亮眼到几乎点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彼时的田纳西已经忘了天上有太阳,因为太阳从未眷顾过她,而那一刻,属于她的太阳降落在了她的世界中。

那个很久未见的人带着久远的、属于过去的记忆匆匆闯入她的心底然后又匆匆离开,她从他身上看到无数人的影子,她久违地想起那些早已离她而去的人,早已死去的心似乎再一次跳动。

于是田纳西小心翼翼地试探——暴露出一点真实的自己吧?偶尔,从演出中脱离吧?摘下这戴了太久的面具吧?

他不是公安吗?他不是无所不能吗?

如果是他,是否可以拯救她脱离苦海呢?如果现在的田纳西主动投靠警方,是否能弥补已经犯下的错误,用目的遮掩手上沾染的血呢?

田纳西几乎要迈出这一步了。

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打断了她的计划。

那年,作为她老师的盐田逃出了组织,而某天躲在门后,她听见朗姆这样说——

“田纳西?如果她和莎当妮有什么牵扯杀掉不就好了,反正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那一刻她恍然明白。

即使她已经表演到如此地步,她已经成为组织其他人眼中公认的朗姆亲信,她仍然是可有可无的工具,而组织中的其他人,也并无不同。

他们所有人,都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随意更换的零件。没有人能真的向上爬,没有人能得到赦免。

所以怪不得他们明明知道组织中有卧底,却丝毫不担心,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有来无回的陷阱,他们被利用,被迫作为组织的帮凶,自以为终有一天可以把组织一网打尽,却根本触及不到组织的核心。

而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失误,也许只是一通电话,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他们不小心露出马脚,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替换,组织这个庞大的机器照样运转,而他们只不过是中途被抛下的生锈的零件——就像远山和辉一样、像远山睦月一样,或者更久远的,像是宫野夫妇一样,像是无数个化为无名尸体的卧底一样。

她不想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了。

也不想看到她的太阳熄灭。

不能——再让其他人经历这样的痛苦了。

她的灵魂之中那熄灭的火种在阳光的照射下又死灰复燃,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她在不知何时下定决心——要开启一个没人能理解的计划:她要亲自做一根撬棍,撬开这个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撬动一丝希望,撬出一个裂缝。

田纳西不小心踢到一颗石子。

她猛地睁开眼睛,夜风仍轻飘飘的勾起她的头发。

路灯向前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

不过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她看向东方,太阳即将跃起。

于是她遥遥伸出手,想要去抚摸阳光。

就在此时,路灯“啪”的一声熄灭,她的身影迅速陷入黑暗之中,天边的亮色却在对比下显得愈发清晰。

田纳西笑了笑,不再犹豫,她拿出手机,按下了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波本吗?这么晚还没睡啊……”她抬头看去,看向了某扇开着的窗户,窗前站着一个人影,“低头,我在你家楼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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