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塞德 2

第二天。救援行动的推进,最初简直顺利到超乎久川埴想象。按理而言警方便衣的看守,怎么说也不该被基尔轻易看出破绽,但以世田古公立医院的客流,住院区一向是人迹罕至的场所,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格外明显——毕竟紧临着的就是另一间名大学附属的大医院嘛。

不过,对警方而言,纵使世田古田医院的条件有限,但在面对早已不知被渗透到什么程度的东都大附医时,他们依然不得不妥协——贸然将塞德送进那东都大,简直和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病房里。昨晚的紧急手术过后,塞德仍在麻醉药效中不肯醒来,对于哑女的讯问,公安目前也只是毫无头绪,那间仓库里的情报几乎在她三枪之下消灭干净,连一丝可追查的点都没留下……因此,对剩下的唯一的线索,所有参与的民警都很谨慎。

太谨慎,以至于难免过了头。

水无怜奈在采访的间隙,不时打量往来的人。面对镜头,她完全将一切做得完美、自然、无懈可击,一面带着任务中的种种考量,一边带着亲切的笑容对健忘的老太进行慰问——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作为卧底的基本素养。

“感谢您对世田古的肯定,相信照顾您的护士小姐听见这番话,一定会十分感动的……那么,对于医院各项服务的建议,奶奶能回忆起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吗?”

“……啊啊,这个啊,这个嘛。”八旬老太口齿已经不清,思考时整张脸的皱纹都像苦瓜似的紧皱起来。

“什么建议都可以哦!”主持人好心地补充,“最近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呢?”

“啊……哦噢!”苦瓜般的老脸顿时花瓣一样舒展开来,“总是照顾我的那个孩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来探望我呢……她一直没来,老婆婆我可是很寂寞的啊。”

“这样呀,相信护士小姐一定只是临时工作繁忙——如果能看见这则采访,请一定要离开来看看护川奶奶哦,她已经等你很久啦。”

“……”

后面的采访,久川埴没有再听,因为琴酒已经把直播节目关掉了。

他在车里点起一支烟,久川埴不太适应地坐在驾驶位上,占据伏特加一贯的位置,只觉得座下烫人得很,真不知那个看上去憨憨的胖子是如何日复一日承受这等威压的。

琴酒缓缓吐出一口烟:

“这个护士,平时负责哪些区域。”

久川埴稍微回想了一下,这才听出基尔采访中所蕴藏的情报——难怪昨日琴酒难得干涉她的采访大纲。

“昨晚到今天……”他快速翻过世田古医院的值班人员排表,答道,“护川康绪的责任护士,也就是这位西尾玲娜,在五层西的创伤科值勤。”

这就对上了。世田古实在不算是大医院,一到三层都是门诊药房,最顶上两层便是不大的住院区域,排查起来十分容易。

“伏特加,汇报医院大楼五层西的病房。”

琴酒的视线中已是了然,他带着些运筹帷幄般的懒散,靠在保时捷改造的软皮革椅背上。

“是,大哥。”通讯频道里,伏特加从四百码外高楼上的狙击镜里监视着医院大楼的一举一动,瓮声瓮气地报告道:

“从开始监视到现在,位于五层西边的十二个病房有六间的窗帘始终没被拉起过,排除空调外机没有运转的空房间,还有511、521、522、523四个病房存疑。”

久川埴看到,银发得杀手满意地眯起眼睛,像一头志在必得的狩猎者,戴着真皮手套的双手交叠。

“很好。接下来,卡尔瓦多斯。”

像牌桌上从容扔出底牌的赢家,他叫出下一个成员的名字。

待命的狙击手扣动扳机,子弹破空的声音裹挟这凛冽杀意,却几种任何一间病房。

病房窗户正对的马路上有一竖路灯应声倒塌,发出“轰隆”的一声巨响,闻声不论路上行人还是附近楼栋中的好奇者,纷纷停下脚步,或拉开窗帘官网,议论纷纷。

而在伏特加盯紧的四间可疑病房中,唯独一间毫无异动。

523,塞德所在的位置,确定是这里。

没有人对琴酒的计划有怀疑,伏特加的子弹立即射穿了那间病房的玻璃,医院内外的气氛几乎肉眼可见地就紧绷起来,伪装成患者和家属的便衣警,纷纷警惕地向子弹来源处打探。

同样的方式,卡尔瓦多斯从另一个方向再引走几人,留守医院的警力几下便被削弱了大半。

到这时,琴酒才不及不慢地开门下车。

纯黑的保时捷哪怕在车来车往的停车场也很显眼,何况从车上下来的是个看着就危险的男人。

久川埴确认似的碰了碰深埋在耳中的通讯器,他太久没直接参与这样的行动了,此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刚深吸一口气,驾驶室的车门就被堪称粗暴的力度拽开了。

“要拖后腿的话,就留在这里。”琴酒说。

他铁青的脸色实在难看,久川埴不敢辩驳,乖顺地跟在他身后扮演跟班。

“抱歉,但你是想……”久川埴生生咬断了后半句话,因为琴酒一枪已经放倒正向他们出示警察证的警察。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那个便衣在倒下去时还在愣神,就这样双目茫然地死去了。

医院的大厅周遭,尖叫四起。琴酒收枪入袋,冷冷地扫视那些拖着病体的求医者、震惊到连悲伤都忘记的家眷、繁忙中被吸引来的医务工作者……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多管闲事。”

琴酒以正常音量警告,在乱成一团的候诊厅里,却没人敢忽视他的发言。众人避如蛇蝎般拉开夸张的距离,因此久川埴也被暴露在众人恐惧的视线之下。

他不太适应,稍稍挪了挪脚步,被某个正义的好心人士眼疾手快,拉到远离琴酒的地方。

“别动!看见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了么,不要站这么近啊。”

对方嘀嘀咕咕地教育他,久川埴这才发觉自己是被当成误入现场的毛头小子了。他心情有点复杂,但也只能说:“……谢谢,我下次注意。”

“说了,别动!”他实在很热心,也许是注意到琴酒若有似无飘来的眼神,勇敢地用后背挡在久川埴眼前,

“看不出有多危险吗!年轻人毛毛躁躁的,连察言观色都不会……”

久川埴默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两步,却发现手腕不知不觉被攥住了。

喉头滚动一下,久川埴从心底涌现出些不妙的预感——琴酒已经被这人用身体挡了个严严实实,他能想象冷面杀手的无情注视,几乎如芒在背。

“你……”他凭直觉想看清他的脸,对方完全配合地偏过上身,露出隐在鸭舌帽下的半张侧脸。

有更多警察举着枪包围过来,与琴酒对峙,也就这时,挡在他身前都正义人士竟也缓缓掏出一把枪来,十分自然地融入了包围圈。

——熟悉的、上挑的绿色眼睛。久川埴有一瞬间恍然,随即便被更大的危机感笼罩头脑。

苏格兰……他无声念出这人曾经的代号,刚要挣脱他的牵制,被诸伏景光反手以更大的力气捉住了。

“别动。”

他第三次以命令的口吻对久川埴说,语气却已完全冷下来。同僚的遗体就在不远处,缓缓淌着献血,所以诸伏景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另一边,琴酒泰然自若地面对一众枪口,似乎是仗着警方不敢在医院内引发枪战,甚至收起了枪。

“炸弹,”他说,“你们警察应该熟悉这东西。现在有一批炸弹已经被安装在这间医院里,除非警方想让整间医院陪葬。”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

有不成熟的警员惊呼出声,随机被苏格兰——不,诸伏景光抬手制止,他沉着地开口:

“你们,想要什么。”

鸭舌帽挡住他的眼睛,口罩遮住下半张脸,幸好琴酒没能认出眼前的卧底叛徒,否则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冷静。

“……”黑衣组织的杀手什么也没说,将一枚按钮状的遥控握在手中,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临时受公安调任来看守医院的警员大都不了解组织内幕,而诸伏景光最了解组织的残忍,谨慎起见,他也放下了手枪。

其他警员纷纷效仿。琴酒却依旧不为所动,好似连一句话都无心与他们说,用视线又逼退一群人。

混迹于群众之中,久川埴接受到他的视线,但琴酒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败露,催促似的目光停留许久。

抱歉,久川埴在心里说了一句。归根结底,他也不可能放任自己曾经费尽救活的家伙,现下又因突然发疯的琴酒丧命——这个男人对“叛徒”的仇恨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防万一,救援塞德才是第一要务。

他又拉拉手腕,依旧被控制得紧。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心底默数三二一,在琴酒不耐烦抬枪的当下,一脚绊在诸伏景光下盘,随之大厅电源突然熄灭,所有人都落尽同一片黑暗之中。

——那是提前接到命令的卡尔瓦多斯,一弹射穿了医院露天的变电箱。

久川埴拔腿就跑,目标明确,一口气从安全扶梯跑上五楼。刚跑出楼道,便察觉迎面而来短促的拳风,下意识急停闪避,看清眼前是个戴兜帽的男人。

没有停顿地,男人的攻击来得又快又急,久川埴勉强应付了两下,继续毫不意外地被压制。

憋屈死了,烦人死了,压抑死了!他一把扯下挂在耳上的耳麦,随后在单臂被反拧的剧痛下倒嘶一声,不甘地吼道:“该死的——波本!”

兜帽下的男人迟疑一秒,接着自顾自攻拳上来。

久川埴拼命又避开一次,知道自己蒙对了,顿时出离愤怒。

“安室透,波本!别装聋,我知道是你!……”

——“你果然知道了,蜜勒米尔。”

男人两步将他逼到墙角,在黑暗的庇护中扯下兜帽,极轻地肯定道:“否则你不会默许我接近妹妹,对不对?”

“……”久川埴猛一把推在他肩上,想要躬身溜走,被安室透夸张的吃痛声提醒,才想起他这还有伤。

他一下无可奈何了:“疯子,你到底……!”

“你知道,塞德已经回不去了。”波本很肯定地告诉他,语速飞快,“即使被救走,也不可能再得到信任。蜜勒米尔,你在潜意识中信任着警方,对不对。我也向你保证,在公安的保护下她永远不会再受到组织的伤害。”

他趁久川埴不注意,提溜猫咪似的将人捉回来,用身体牢牢禁锢在眼前。

“礼尚往来,或许你愿意因此体谅我的难处。”

——难处!久川埴直视此人不着调的表情,想不到他有什么难的。

“……不。”他说。

后退一步,脚后跟便磕到墙角。他退无可退,极力扭过头去,忽然觉得很委屈。

“不,波本,不。你什么都明白,唯独不明白我不像你,时刻都能游刃有余——告诉你,要我坦然地接受失去谁的滋味,我做不到。”

他原本可以再恶毒一些,提醒他苏格兰暴露那时同为卧底的他,又是如何漠然视之袖手旁观的。毕竟,波本可是实实在在揭了他的伤疤:

仿佛是世界的恶趣味,他的每个重要的人,最终都会轻飘飘死去。不知出于愤怒还是悲哀,青年的眼尾霎时红了一片,被微弱的采光无情照出颜色,赤身**一般展现在波本眼前。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波本是对的。久川埴死死咬住下唇,反复的、波涛般的自责终于在此时击垮了他。

“所以我不能把塞德交给你,抱歉。”他的下唇因充血而红润非常,胸膛因方才的剧烈运动而微微起伏,他闭上那双灰白色的眼眸。

“因为塞德……”

突然醒悟了似的,他猛得睁开眼睛,在安室透静候的目光下自卫似的抱起手臂:“不,不对。你在套我的话吗,波本?”

波本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却已经什么都说了。久川埴恼火地撤出他的包围,这次没再被阻拦。

身后的楼道里,层叠的脚步声由近至远传来,因此久川埴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要让琴酒知道他把好不容易策划出的任务时机白白浪费,肯定没有好下场。

更重要的是,塞德还在等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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