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安室透

“一个问题。”

波本竖起一根食指,加重了语气,“作为交换,他在哪?”

“大出血呀,情报专家先生。”冲矢昴举起双手,得逞似的笑道,连在旁的柯南都不得不承认,这样是有些欠揍。

得亏安室透忍住了没有动手。他绷紧表情,恭候来自冲矢昴的答复——赤井秀一不负他望,吐出那个名字:

“朗姆。据基尔所说,朗姆带走了他。”

安室透说:“仅仅是这样的情报,连我都能猜到。”

“既然降谷君不请自来,想必也该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冲矢昴摊开双手,更讨打似的笑说,“——那么,情报交换?”

室内空气一时很是僵持,柯南看左右男人的表情,双方都无任何退让的打算。他咳嗽一声,插入两方之间。

“朗姆是谁?”他问,“听这名字,像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不错。”冲矢昴转过头来,温声回答他,“明面上,他的地位可算是组织的二把手,是个相当麻烦的男人。”

“基尔还说了什么。”安室透不管不顾地问,“她的情报,每一句都复述给我。”

赤井秀一评价他:“唉,霸道的公安。”

可他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为难,仿佛早早做足了准备。他睁开一只眼睛,刻意放换了声音:“蜜勒米尔被朗姆带走——这的确是事实。可惜重要的并非事实本身,而是琴酒对此事的态度。”

“琴酒?”安室透恍然,“这男人……”

“这男人气坏了。”冲矢昴说,他耸了耸肩,彻底睁开一双眼睛,“显然,他对朗姆的计划并不知情,直到事已成定局。”

柯南很自然地接话,掐着下巴:“所以在那个组织内部,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态正在发生——赤井先生,我预感这一事实相当重要。”

闻言安室透突然看向了他,直白道:“你不该掺和进这样的事里,工藤君。更不该和FBI的家伙合作。”

柯南没想到自己会在此时突然掉马,吃惊地瞪向安室透,却听另一边冲矢昴悠悠的声音飘来:

“恐吓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这就是日本警察的作风吗?”

柯南猛地拧过脖子,完全没想到尊敬的赤井秀一也会搞这出,好在FBI探员还剩点最后的良心,笑过后便开口解释:

“那样传闻里‘返老还童’的药物,FBI字得到消息以后,就一直在追查。对这项药物的相关研究,多少能反映出组织的最终目的。”

组织的目的?柯南思考这个问题,随即想起灰原讳莫如深的口吻,表情不由更严肃了。显然,一个有特殊追求的□□要比普通帮派更难对付,就目前看来,在那目标之外,组织内部甚至另有不得了的分歧。

安室透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了些,他思索道:“朗姆……他带走蜜勒米尔,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已经把所有都告诉你了,先生。”冲矢昴打断他的思考,理直气壮地表示,“该轮到我方提问了。”

安室透挑眼看向他,忽的一勾唇:“我可没说过我一定会回答。”

冲矢昴颔首,相当自信地说:“你会的。”

他往旁侧一瞟,柯南接受到他的眼神,瞬间明白这是立场改换的信号。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生怕人逃走般抱住公安的大腿,嗲声道: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安室哥哥!”

他深谙撒娇精髓,一喊起来就没完了。安室透哪不知这招是谁教的,狠瞪了观望中的赤井秀一一眼,叹气:“算了,你问吧。”

“那位久川埴口中的塞德……是谁?”柯南还是这个问题。他一秒就收住了戏,此时自下而上,眼镜反光地看向安室透,打定他不会拒绝。

安室透言而有信,沉默半刻以后,果真把世田谷医院的案件简单说了,而后沉吟半晌,再次提起:“赛德……我们在她的头颅内,找到脑机植入的痕迹。”

药物、脑机、身体和记忆。某一瞬间,一切的线索仿佛在侦探脑中串联起来,可那样的猜想简直太不可思议……

如一道光闪过脑海,他不由回想起灰原的暗示,想起往日种种与组织接触时的情形,板仓卓和贝尔摩德的对话,女人意味深长的台词——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魔鬼。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者苏生。」

“啪”的一声,久川埴合起本子。

他一时有些晕眩,为自己脑海中的构想而深深震撼,又自觉真实触了组织最深层的秘密而惶恐不安。

东都大医学院曾分配给青田教授的废旧公寓内,久川埴环顾四周,泄力倒在空床上,守在门口的组织成员听见这阵动静,机敏地探头进来,问“怎么了”。

久川埴摆了摆手,将他赶出去,又想起不久前答应朗姆的荒唐事,更头疼地拧紧眉头。若非打着“找回父亲手术笔记作为参考”的名义,恐怕那老头还不会轻易放他出来。久川埴再三阐明了手术过程的不确定性及此举的必要性,才勉强说服那老头。

饶是如此,他依然派了眼线伴随久川埴左右,说是保护蜜勒米尔的安全,实则完全是防备着他毁约吧。

——不过,连手机都被没收了,根本也没有逃跑的余地嘛。久川埴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笔记本摊在脸上,自欺欺人地盖上眼睛。扉页上所写的英文谚语像一句魔咒,装腔作势,言不尽意,想得他头好痛。

从床底整理出的笔记足有两大箱,显然青田诚一郎年轻时也是志存高远的主,洋洋洒洒写起新设想新术式来,根本没完没了。久川埴在原地研究半晌,抬头望窗外发了会呆,路边扰民的汽笛声听来好像格外熟悉……

“对了,你!”

他忽的转过头来,守门的男人昏昏欲睡中听见他一句叫唤,猛地站直身体。

“蜜勒米尔先生。”他毕恭毕敬地点头,朗姆指派他时虽有监视的意图,谁也都知道此人相当重视蜜勒米尔本人意愿,虽然在久川埴眼中这很虚伪,但下属全都心照不宣。

有段时间,组织内甚至疯传老蜜勒米尔与朗姆之间另有深层次的“合作”,所以他才会对接任者倒戈琴酒的事实咬牙至此。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但这类消息落尽久川埴耳中,他每每都是要恼的——要他说但凡和那死鬼老头扯上一丁点关系,都完全能算在侮辱人!

可他思来想去,终究无力地认清这一点:事实的确在按谣言的走向发展,他最终的确和朗姆达成所谓“深层次合作”,且不能违约。

久川埴叹了口气,发觉朗姆派来的手下扔在等候他进一步指示,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他指指地上一大箱子的纸质材料,说,“能帮我搬下楼去吗——小心点,没封好的,记得端平了。”

他表情严肃,于是那男人瞅瞅他,又瞅瞅地上的纸箱,竟真被唬住了。说到底他不过是朗姆身边一无名小卒,满以为其中是上司计划里必须的重要材料,果然小心翼翼地抱起纸箱,两步一停地下楼去了。

久川埴目送他消失在楼道内,缓缓踱了几步,顺着走廊的墙垣向下看去,方才听到的那辆马自达RX已不知何时停在公寓楼下,流畅的车身不动声色彰显着存在感——像他的主人一样。

“你果然会来这里,久川。”安室透说。他从楼道中走出来,方才被久川埴打发走那男人经过时,竟也没能发现他。

他像一头善于隐匿气息的猎豹,仿佛只有同为猫科动物的久川埴,能嗅到他的气息。

久川埴盯他看了一会,了然地说:“你果然在监视这栋公寓。”

他注视安室透的表情,忽的又觉得无趣,微微一哂。他还能指望什么呢,久川埴想,降谷零向来与警方划等号,被他掌握到的安全屋地址,哪里可能被轻轻放过——只是单纯的监视,已经很好了。

你不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在被朗姆控制人身自由时,首先想要到此处求援的么?另一个声音在他心中道。久川埴叹了口气,折返回公寓内,安室透便也跟了进来。

“朗姆究竟有什么事?”他沉不住气般,直白地问,“联系不上你,这让我们都很担心。”

“你最好没在短信里提及机要消息,”久川埴瞥他一眼,微妙地说,“我的手机被朗姆收走了——不过,你这是什么语气?”他不太适应,波本的“担心”听来像被负了心的抱怨,此情此景下着实不合时宜。

安室透却习惯了似的,满脸严肃地望着他。他的表情永远那样真诚、体贴、让人信服,这或许是波本拿手的蜂蜜陷阱往往百试百灵的原因。

久川埴晃神了一瞬,低头整理剩下的笔记,逃避他沉甸甸的目光,室内安静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再开口:

“朗姆要做什么……我也并不十分明白,只是有些模糊猜想。”他顿了顿,在隐瞒和坦白当中犹豫一瞬,最终保守地选了居中选项,“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唔,我也挺想知道老头打什么算盘。你不是情报专家嘛,不如自己调查看看。”

“我会的。”安室透点头,“倒是你,其实处境并不如你所说的轻松,对不对?”

他放缓语气,久川埴一秒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警惕地抬起眼来。

“就算如此。”他轻“哼”了一声,清晰地表示,“我今天与你见面,也不是为了跟你走的。”

安室透尝试劝道:“现在是很好的机会,警视厅完全能保证你的安全。”

“抱歉,我恐怕不会那么想。”久川埴平心静气地说,“组织与我而言并不绝对安全,可惜警察里也同样。相比之下,保持现状甚至让我能得到更多东西,证据和情报——你不好奇朗姆究竟想做什么吗?”

安室透好一会没有说话,而是仔仔细细看他的表情,久川埴几乎以为自己的说服了这名诡辩大师,相当自然地与他对视。

“或许。”安室透突然说,“或许你是对的,埴君,你的安身之所并不存在。”

久川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讶异地回过头来,手里的本子扑棱棱掉到地上,像扑扇翅膀的濒死的蝴蝶。

他苦笑了一下,随即下逐客令道:“那还说什么呢,波本,时间不多了,朗姆的人马上就要回来。”

安室透瞥了一眼手机,微笑起来:“他被交警缠住,恐怕回不来了。”

久川埴无奈:“你非要今天带走我吗?”

“我今天正是为此而来。”安室透的表情认真起来,这时久川埴才意识到,方才他口中的“担心”大抵并非虚言。

“你一回到朗姆身边,马上又要失联了。”一旦产生这种想法,男人刻意放软的语气简直可怜巴巴的,久川埴幻视眼前一头黏糊糊的大猫,矜持地蹭他的衣角。

安室透压住他的衣袖,强硬——却让人不忍拒绝地说:“如果你不想呆警视厅,那就不去好了;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一个字也不用说;如果你想要一个可以容身的落脚处,我会为你提供……来吧,跟我走。”

久川埴恍惚中,被他拽动了,下意识踉跄两步,忽的就很难过。波本、降谷零和安室透的面具在那个男人身上交叠,他以为自己认清了,看透了,转眼就发觉输了个彻彻底底。

可他一面警惕蜂蜜陷阱,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沉溺于言语所描述的甜蜜幻想里,不能自拔。他楞楞地点头,旋即看见安室透如释重负般,露出了笑容。

“不过……”

他还有顾虑,刚起了个头,便见那素来运筹帷幄的卧底君,竟再次露出不安表情。

“你妹妹的安危,我已经安排可信任的人去了,绝对没有问题。”他弓下身子,娴熟地示弱,得心应手散发每一点魅力——叫久川埴根本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思量半晌,委婉又说:“楼下的那人怎么办?”

安室透道:“因为违停,被交警带走了,绝对不会来打扰咱们。”

久川埴推开他,认真地观察他,一双浅灰的眸里闪着微光。“这说法好怪啊。”他叹气,将头拧到一边去,“像在偷情之类,好像你我间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安室透则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可他的手指却诚实地圈住久川埴的手腕,而后得寸进尺般摸到他的手掌,插进他的指间。这瞬间久川埴几乎感觉呼吸都停止了,仿佛全身都叫嚣着贪恋公安掌心里那点饮鸩止渴的温度,仿佛那是冬日里的唯一热源。

他们掌心相接,久川埴几乎无意识地摩挲手指,沉沦在温热的触碰、珍惜的注视之中。直到窗外突然传来好大一句骂声,朗姆手下被拷上警车时爆出的粗口,响亮到连四楼都能听见。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安室透离他极近,说话时,喉结滚动,“——我的车在下面,收拾东西,跟我来。”

久川埴这才如梦初醒,扔开他的右手,与他拉开几步远的距离。他说:“我得把东西理理,等一会先生。”

某个公安这才发现地上正摊满了大小笔记本,有朝一日,他居然也有忘记以情报工作为先的这天。他神思恍惚一瞬,转眼久川埴已经蹲下身去,一一捡起地上的本子,全都拢在怀里。

那些都是青田诚一郎的笔记,安室透清楚它们的价值——勘案或定罪上,都是相当有力的证据。但他定了定心神,却在久川埴将它们递来时,相当刻意地表示:“我并不是为这些来的。”

对方愣住了,而后仿佛是听见什么相当有趣的话,自顾自笑了起来。“我知道。”久川埴把那些线索通通塞到安室透怀里,像个怀壁而不知的孩童。久川埴望着他,打量他难得失神的模样,调侃似的说:“你刚刚说了……你是为我而来的嘛。”

那双眸子里闪着亮光,如炬光般,明晃晃的,叫安室透挪不开眼。比起初见时的黯淡模样,眼前的少年明显改变许多、成长许多,相比之下,他更乐意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是的。”他含笑地答,缓缓吐出告白似的字眼,“为你而来,只是如此——久川君,我们是时候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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