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行政部处在所有建筑的正中央，前后分别被住院部、门诊部、手术部和急诊大楼包围，常年被挡的严严实实，见不到多少阳光，因而在其中工作总有一种昼夜颠倒、生物钟错乱的美。

所以直到走出行政楼的大门，远山医生才恍然发觉，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了。

天边已经见不到太阳，只残余些须夕阳，此时正像是焚化炉窗口的火光那样缓缓熄灭，留下一片像骨灰一样的、灰蓝色的天空。

换下白大褂穿回便服的远山医生站在夕阳下发了会儿呆，此时虽是春末夏初，但在傍晚时分多少还是有些冷意，她被小风吹得有些冷，于是没有在外等待，而是转身去了地下车库，先回到了自己的车旁。

没错，虽然对于东京的上班族来说，地铁通勤是绝对的主流，但远山医生偶尔有时、不，是常常需要在地铁停运的凌晨赶到医院，故而她果断选择了开车通勤——只不过考虑到自己微薄的经济水平和东京早高峰的交通状况，远山医生稍稍简化了一下自己的交通工具——将四轮简化成两轮，将燃油简化为电动，于是一辆风骚的橘色电瓶车堂堂登场。

虽然看起来寒酸，但远山医生还是很喜欢自己这辆小电驴，毕竟四轮汽车可没法在医院内部驰骋，但她这辆小电驴则可以带着她以最快速度到达医院的每个角落。

她对此非常满意，因此还特地给自己的小电驴起了个名字——“红鲷”，谐音“めでたい”（喜庆），预示着她对自己的平安上班的美好祝福。

不过很可惜，最近她的红鲷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幸运，反倒是上一次夜班就倒一次霉，从被绑架，到掺和进杀人案，远山医生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不干净地东西缠上了。

“难道我准备的这些没什么用吗？要不然找时间去寺庙求个平安符什么的吧？”坚定的无神论者远山医生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从小电驴的储物箱中掏出四个压箱底的苹果和一尊达摩不倒翁来。

站在一边默默看着的大田医生目瞪口呆。

“给给给，”远山将一个苹果塞进大田手中，“反正也没什么用了，先啃个苹果顶顶饿，他们估计还有一会儿，我们俩别把自己饿死了。”

“这苹果是什么意思？”大田沉默了一会儿问。

“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没听说过啊，”远山医生认真地说，“每天一苹果，医生没事做。”

“那这个呢？”大田医生指着金红色的达摩不倒翁。

“这是镇宅神兽啊，”远山医生回答，“我在科室里还放了招财猫、耶稣、观音、哆啦B梦，只不过这个比较小，比较好带就放车里了。”说着她把红彤彤金灿灿的不倒翁往大田医生手里塞：“这个给你，今天这么倒霉碰上这种事，用这个来避避邪。”

“不用了，不用了，”大田医生委婉地拒绝，“我还是去自己求一个来比较安全。”

“诶，好吧，”远山把剩下两个圆滚滚的苹果和圆滚滚的达摩不倒翁揣在一个口袋里，“不过也对，这玩意要真有用我这两天也不会这么倒霉，果然还是带回去换个哆啦B梦回来好了。”

“那才是真没用吧！封建迷信不可取啊远山医生。”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吐槽声，远山医生循声看去，果然是松田和萩原两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懂不懂啊！”远山医生拿出剩下的两个苹果一人塞了一个，老神在在地说，“上班久了你们就知道封建迷信有多重要了！”

看着远山医生像是恶毒王后一样严肃的表情，松田警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做出了和白雪公主一样的选择，拿着苹果一口咬了下去。

“啊！”也和白雪公主一样，松田警官遭到了恶毒王后的毒手，“这什么苹果啊！怎么这么硬！”

“啊！不好意思！”远山慌忙看了看袋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苹果，“我拿成达摩不倒翁了！”

“呜呜义咕唔唔唔用嘟唔有！”松田警官捂着他命运多舛的牙含混地说道。

“啥？”

“他说，”萩原警官牌翻译器啃了口苹果，笑道，“这玩意一点用都没有，你还是换个哆啦B梦来吧！”

-

四人终于坐在热气腾腾的烤炉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几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连聊天的空余都没有，手速飞快地往嘴里塞东西，烤网上只要有空余就会被瞬间补上，操作井然有序、行云流水，老板上菜的速度完全赶不上菜品消失的速度。

直到桌子上已经放不下空盘子时，远山医生才喟叹了一声，感觉空荡荡的胃终于得到了暂时的慰藉。

“远山医生吃饱了？”萩原警官在烤肉的间隙抽空问道。

“怎么可能，”远山摇了摇食指，“这只是中场休息，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整头牛，别小看我和烤肉之间的羁绊啊！”

“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啊！医院都不管饭的吗？”松田警官在蘸烧烤酱的间隙抬头问。

“唔……上次吃饭居然就是在昨天这个时候诶！”远山医生用欣快的语气说着可怜的台词，“在上急诊手术前，我在值班室翻到了三包去年过期的苏打饼干，就着一瓶葡萄糖水一起吃了，虽然比不上烤肉，但是也超好吃的！”

三人同时抬起头看向远山医生，连烤肉都忘记塞到嘴里了。

“能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种话……”萩原警官目光很复杂，通过这一天的接触他彻底了解远山医生身上的班味为什么如此浓郁了，“辛苦了医生，我敬你一杯。”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茶水，隔空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干杯干杯！”远山医生喝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小麦果汁顺着喉咙一路滑入胃中，激起一阵细密的气泡。

松田警官也跟着喝了一口，长舒一口气后他不经意地问：“对了远山医生，你工作几年了啊？”

“几年？”远山转眼已经灌了一瓶啤酒下去，“从正式拿工资开始算应该有两年了，但在之前还有规培、还有帮老板义务干活……杂七杂八算起来——从我第一次上临床来说也有五六年了。”

“五六年啊……”松田警官似乎在计算什么，“是从大学毕业开始算起吗？”

“我们专业是本博连读的，没有大学毕业这个选项哦，”远山医生眯了眯眼睛，了然地揭露了松田警官的心思，“而且我考上东大前跳过好几次级……所以不要试图算我的年龄，女人的年龄是秘密啊！你只需要记住本人永远十八岁并且永远可以合法喝酒就行了。”

“哈！”松田警官抬头，“这话我妈也说过！”

远山医生手中的啤酒瓶子有些变形，但笑容不变，松田警官拉起嘴上的拉链，低下头继续吃饭。

“别管小阵平哈哈哈……”萩原笑了笑，刚好顺着刚才的话题往下问，“东大的考试可不容易啊，我听说入学考试就要考到前1%吧？远山医生可太厉害了。”

“啊……”远山摆摆手，“没有啦，我有些特殊，算是半个特招生吧……比一般考上东大还是轻松太多了。”

“特招？什么特招啊？”大田医生有些好奇，作为申过东大的一员他对此有些研究，“是竞赛、科研那些的吗？”

“啊……差不多是吧……”远山医生垂下眼睛，似乎不是很想回答这个话题，含糊了一下就过去了，“小时候参加过一个课题组，搞了点小成就，不过早就不搞了，现在看来也都不值一提啦……然后你们就知道了，被盐田老师诓骗去研究某种饭桌上不好提及的东西了。”说着她还假惺惺地摸了摸眼泪。

萩原虽然对所谓“小成就”有些好奇，但看远山医生不想提起就也没有追问，只是默默记了下来，主动转换了话题：“所以之前我们见过的高桥医生、盐田医生也都是东大毕业的吗？”

“那当然了，”远山医生搓搓手，大吐苦水，“不是东大哪找那么可怕的导师啊？谁家好导师见已经毕业的学生第一眼问最近论文写的怎么样啊！还发science，急诊科这个工作强度我发silence差不多！”

“你们医院的学历水平居然普遍这么高啊！”松田警官感慨，“放到我们这边的话——等价于你们全是东大派的精英啊！前途无量啊远山医生！”

“虽然本人现在只是一个挂号费两百日元的小小主治医，”远山呲牙笑了笑，“但借你吉言……希望我们都早日晋升，也祝愿松田警官能如愿以偿揍到警视总监！”

“等等，这件事怎么连你也……”松田警官猛地抬头，被萩原警官用眼神阻止，没说完。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有外人在场，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间，于是只能闭上嘴闷头喝酒，萩原警官要留下开车以茶代酒，剩下三人一瓶连着一瓶，不一会儿，桌子上的空盘子里就堆满了空啤酒瓶。

不过与萩原警官想象中不太一样，酒过三巡，大田医生一早就歪倒在了榻榻米上，而松田也依靠着他才没有栽倒，不过显然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唯有远山医生，仿佛她的啤酒瓶里装得都是白水似的，脸不红气不乱，坐得稳如泰山，还能手一抖不抖的往烤网上加肉。

因此萩原警官本来想能在人半醉不醉时套点话的计划也宣告破产。

不过今天得到的情报也不算少了。这么想着的萩原警官叹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和远山医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天后，桌面上的菜终于见底，他们也没接着点，决定今日的聚餐到此结束。

“那就麻烦萩原警官了！”把两个醉倒的人扶到车上后，远山医生站在驾驶座门外向萩原警官告别，“我家往北边走一条街就到了，就麻烦您把大田医生送回家啦！”

“没问题，”萩原警官比了个OK的手势，“你自己注意安全啊，回到家给我发条短信。”说完他启动了车子，往大路上开去，从后视镜中看到他即将拐弯时远山医生才动身向家走去。

凉丝丝的夜风伴随着夜晚电台悠扬的爵士乐一起在车里打了个弯，附加挂在安全带上的松田还在念叨着“警视总监给我等着”之类的话，萩原警官轻轻笑了笑，感慨虽然今日命运多舛，但也不失为收获颇丰的一天。

回去给姐姐打个电话吧，就当作是这一天的完美总结了。

萩原警官开着车飞驰过高架桥时这样轻松地想到，但也正是这个念头，才让他在凌晨挂掉电话后才发现——本该早早回家的远山医生，直到第二天都没发来报平安的短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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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