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失重感，失重感。

远山医生单是听说过，人在跳楼的时候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会感觉时间放慢，但当她真的跳下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这所谓的“慢”究竟是有多慢。

【会死吗？】她眼前是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四楼栏杆，风声蒙蔽了所有喧嚣，远山医生有一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还以为我会在哪天夜班写完病历以后忍无可忍的跳楼，】坠落中的思维竟能如此清晰，【没想到第一次跳楼会是在今天——如果今天没死掉，我以后想死绝对不会跳楼的，就四层楼怎么还没落地啊？会不会我已经摔晕过去了？但是死在今天其实也不错吧？至少这样明天就不用上班了……不过明天我好像有个病人要出院来着，我要是死了谁给他开出院证明啊？还有我的实验、我的论文、我申报的基金……啊，想到这些更想死了，还不如直接让我摔死算了……】

“别发呆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强行将远山医生从思绪中拽出来，远山医生眨了下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地了。

地面上铺了个不大的黑色气垫，此时她正稳稳躺在上面，后背钝痛如迟到的列车碾过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远山医生现在才确乎有了“我他妈居然还活着”的感觉。

然而没时间让她感慨劫后余生。

“还能站起来吗？”熟悉的声音再次从她头顶响起，她这时才想起抬头去看她的救命恩人，不出意料，她看到了一双灰紫色的眼睛——此时被暗色的皮肤和环境衬得格外亮眼。

【条子！我就知道还是条子靠谱！】远山医生熟悉的絮絮叨叨天马行空的心声再次响起，此时在某位条子的耳中格外动听，毕竟她还有时间碎碎念就证明，她的生命体征此时基本稳定。

“我还好，还活着……”远山医生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缓过神来就立刻从气垫床边缘咕噜噜滚落下来，扶了把降谷警官伸来的手，勉强站起身来。

“跟我来。”没时间让她喘息，降谷警官抬头看向远山医生跳下来的地方，和楼上的黑衣人遥遥对上了视线。他并不清楚这些人是谁，不过从身手和人数看来，这些人准备充分，目标明确——明显是奔着灭口去的。就在远山医生站起身来的片刻，这些人也迅速反应过来，顺着楼梯一路狂奔，向他们这边赶来。

【去哪？这帮疯子是谁？这还是法治社会吗？这条子为什么在这？】远山医生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她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只沉默地跟着降谷警官向马路跑去。

公寓门口的马路上停着一排车，降谷警官闪身窜进了其中一辆高大的黑色越野车中。远山有样学样，连忙跟上，打开车门，以一种倒栽葱的姿势爬上了车辆的后座。

汽车启动，降谷警官一边放下手刹一边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公寓大门——追兵冲了出来，他们显然准备充分，也开了一辆车，紧接着他们发动汽车后那辆车也启动了，瞬间点亮的大灯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两人不放。

“想和我赛车吗……”降谷警官勾起嘴角冷冷笑了笑，方向盘打死，一脚油门猛地冲出停车位，“不自量力。”

远山医生刚爬起来就被这加速度压在了椅子上，没坐过跑车的她此时狠狠体会了一把所谓的“推背感”，她看见仪表盘上的指针像是故障一样猛地跳到最大，听见引擎发出和炸街鬼火少年如出一辙的轰鸣声。

来不及为炸街扰民而愧疚，车辆突然一个漂移过弯，没系安全带的远山医生一把被甩到车窗上。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挂在车窗上了，远山医生顺势扒着车窗回头看追兵的距离。

不看不要紧，一看远山医生突然发现，追击他们的后车上，有个人像表演杂技一样将半个身子从天窗探出了车外。

【他要干什么？不知道车辆行驶时不要把身体探出车外吗？】这边远山医生眯着眼睛还想要看清楚后车的动向，那边有丰富经验的降谷警官已经反应了过来——

“快趴下！是枪！”

“咚咚——咚——乒——”

话音还未落，子弹打在玻璃和金属上的声音就在两人耳边响起，后挡风玻璃和座椅靠背都被打穿，风声一下涌进车里。

远山医生甚至感觉刚有颗子弹擦着自己的头皮飞过去了。

“我靠！他们怎么还有枪啊！那刚才怎么不直接给我突突了啊！”她瞬间抱头蹲在座位底下，忍不住怒骂出声。

“他们应该是想伪装成入室抢劫，”降谷警官脸色愈发阴沉，但嘴角却挑起一个弧度，“没想到低估了你的实力，现在气急败坏了。”

“那怎么办？你这车防弹吗？”在死亡威胁的刺激下，远山医生感觉自己胃里的啤酒和烤肉在充分发生某种不为人知的化学反应，“我们俩不会要一起死这吧？”

“不防弹，”降谷警官分心三用，一边看地图、一边开车、一边回答，“至于会不会死……”他的笑容在此时看起来有几分疯狂——

“不好说啊，医生。”

远山医生的表情顿时有些凝重，汽车的颠簸、枪击的声音和紧张的氛围一起在她的交感神经上跳舞，晚上喝的六瓶啤酒终于在此时发挥了功效——

【好恶心……哕哕哕……感觉有东西在我的胃里游泳……】远山医生捂着胸口，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

“喂，等等，你不会晕车了吧？”面对追击临危不乱的降谷警官此时有些傻眼。

“没事……哕……你要是跑不脱……哕……就把我扔下去……”远山医生感觉有液体突破贲门一路占据食管，“倒霉一个总比两个人一起送死好……哕……”

“别说话了，”降谷警官咬了咬牙，此刻才感觉到货真价实的紧迫感，“扶好了，下个路口我要加速了！”

【我的胃内容物也要加速了！】远山医生有些绝望地想，【食管的三处狭窄……喉咽、口咽……以后我再也不下班喝啤酒了啊！老天爷，别让我在现在吐出来啊……】

“你忍住，马上就逃出去了！”降谷警官把油门踩到了底，越野车在狭窄的小巷中直线加速，远山越看越觉得这条路熟悉……这不是通往河边的路吗？那条河上的桥只能过行人啊！他们这么开过去不是找死吗？！！

“等等，你要干什么！！”顾不上恶心，远山医生喊出来，“那边没有桥啊，走不过去的！”

“我知道……不需要桥！”降谷眼睛里只有前路，碎裂的挡风玻璃反射出无数个上扬的嘴角，他的手攥紧方向盘，远山医生清晰的看到一根静脉蜿蜒在他紧绷的腕屈肌之上，“我们不是要走过去，是要……飞过去！”

话音刚落，时速表指针撞向220km/h刻度，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远山医生今天第二次体会到了失重的感觉——像一只气球一样，飞到了车顶。

在世界失去重力的瞬间，一个塑料袋突然飞到了远山医生面前——如果诸位记得，这塑料袋正是拿来装达摩不倒翁的袋子，此时达摩不倒翁虽然已经分崩离析，但它留下的遗产第三次拯救了远山医生——好歹没让今晚喝的六瓶啤酒洒落在车里。

“吭——咚——”越野车像杂技表演一样飞越过河面，而后重重地砸在河堤之下。

“诶呦——”远山医生手中装着不可名状之物的塑料袋不小心脱手，飞出了窗外。

“扑通——”身后追击的车辆没有提前看路，栽进了河里。

“我操——”那个探出头来疯狂射击的狙击手好巧不巧，用脸接上了塑料袋。

他们逃出生天时，远山医生听见气急败坏地咒骂声在身后响起。

而她对这个小小的意外有不过一秒钟的愧疚。

“怎么了？”此时降谷警官终于有时间分出视线看向后座。

“没事，”远山默默转回头来，长叹一口气，她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快意笑容，“只是——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了，而已。”

-

一番惊险刺激的逃亡之旅后，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对他们是谁派来的……有什么头绪吗？”行驶上开往城郊的路时，降谷警官主动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这问题我还要问你呢……】远山医生疲惫地想，【我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怎么会和这些家伙扯上关系啊淦……】

“不知道，”远山耸耸肩，“他们掏出手枪之前我还怀疑是不是患者家属报复——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除了某个绑架我的混蛋外，我可没接触过黑涩会病人。”

“手段和装备都像是组织，”降谷轻声念叨着，“但是没理由——不该是组织做的。”

“怎么不会是组织？”远山医生翻了个白眼，心道，【除了这破组织你见过谁敢在大街上玩火并吗？一看就是组织那帮小人出尔反尔，卸磨杀驴，以绝后患，现在想杀我灭口。】

降谷警官听了一连串成语，好笑地勾了勾唇，心想这医生也真不是一般人——在经历了这样强度的大逃杀之后脑子还转得这么快，遂好心解释道：“当然不是组织，毕竟——如果组织想要杀你，就不用派我来接你了，远山医生。”

“什么？？？”远山医生心声大露出，“你……你你你你……”

【你个浓眉大眼的条子也叛变了！】

“很意外吗？”降谷警官扫了眼远山，此人正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牢牢盯着他，“之前琴酒给你说过的——我们会联系你，你……不会觉得就这么混过去了吧？”

【这破组织上班的时间也太阴间了！】远山医生恨恨地想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骨头缝中蔓延出来，刚摔在气垫上的背此时后知后觉地痛了起来，【不过也幸好这条子来了，不然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独居女性惨遭杀害……】

想着想着，远山医生的眼皮打起架来。

【组织……琴酒……妈的，大晚上还得应付个脾气这么臭的领导……】一边想着她一边合上了眼睛，【趁现在还只有警察先生一个人……让我先睡一会儿……就睡一小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额头抵在驾驶座的椅背上，很轻很浅的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以椅背为媒介，传入了降谷警官耳中。

想到这个倒霉医生遭遇的无妄之灾，降谷警官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他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毕竟——”

“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章是一边看阴晴不定大哥哥一边写的，远山医生的笑容请参照里道大哥哥“幸灾乐祸盖过漠不关心时刻”的表情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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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