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萩原研二警部追悼会现场。
是的,警部,他又升职了。
警察与警察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地狱笑话,晋升最快的方式不是立功,而是殉职。事实也确实如此,殉职的警察,一般来说都会晋升1-2级。
淅淅沥沥的小雨自天幕上无穷无尽的落下,混合着呜咽和努力抑制却抑制不住的哭声,显得有些凄凉。
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处理班全员到齐,西装革履,沉默站成两列。尽管已经参加过很多场追悼会,但他们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场景。
萩原研二的父亲捧着遗像,安静的带着同样眼圈通红的长女萩原千速、幼子萩原有介,向来访的亲友鞠躬致谢。至于萩原研二的母亲,已经因为悲痛欲绝,哭晕过去,被带走休息了。
遗像选的是萩原研二刚进入爆.破.处时的职业照,22岁意气风发的他一身阳光正气,但晦气的黑白色调传递给人以不幸之感。
他不适合在那,那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不应该是自由的萩该呆的地方。
不远处的松田阵平心想,萩还是更适合在驾驶位上,或者是在拆弹现场。
回想起那天,松田阵平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他只不过离开了一下,就一下,就是和居酒屋联系预订位置,顺便帮忙布置现场。
结果怎么就那样了呢?怎么就收到通知说萩生死不明呢?怎么就抢救失败了呢?
脚边的烟蒂扔得到处都是,密密麻麻,一如他被挚友的死讯刺出百孔千疮的心。
浑浑噩噩走完流程,松田阵平觉得自己仿佛像是个幽灵,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他甚至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杀死萩原研二的凶手又是谁。诸伏联系不上,降谷不敢联系,他还能去找谁问,又有谁知道内情。
朝着松田阵平走来的伊达航比往日更加沉默,这个向来靠谱又细心的老班长,此刻看上去也疲惫不堪。
“真没想到,萩原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走的。”伊达航叼着牙签,仰头看着还在落雨的天空,雨滴落进眼睛里,又滑出,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松田阵平也顺着他的视线朝上看,雨水清洗着他的墨镜,看不清表情,“啊,是啊。”
“喝一杯?”伊达航发出邀请,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结果被松田阵平拒绝了,他说希望一个人静一静。伊达航表示理解,体贴跟女朋友离开了。
追悼会结束后,松田阵平晃晃悠悠朝住所走去,手机收到新消息,打开一看,是长官发来的。说是给他三天假期,让他好好休息下。
扯了扯嘴角,松田阵平想,别说三天,给他三十天都不够。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请问,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松田阵平转头,来人是一副很怕冷的模样,围巾口罩裹得严严实实,金丝边眼镜遮住了最有标志性的蓝色猫眼,梳得整齐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是位成熟儒雅的绅士。
诸伏景光?!
“当然。”
有太多问题要问的松田阵平,带着诸伏景光朝居酒屋进发。
走过街道拐角,来到一家熟悉的居酒屋。
“先来两份啤酒,再来份毛豆和冷奴豆腐。”掀开帘子,松田阵平熟练点餐,“我和萩经常来这家店吃宵夜。”
沉默两秒,然后转头询问诸伏景光“你还有要的吗?”
诸伏景光点了几串油豆腐,又要了烤鲭鱼、关东煮和茶泡饭,“应该还没吃饭吧,松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说。”
松田阵平刚要问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坦然接受了朋友的好意。
东西很快被端了上来,两人默默用餐,无人开口。一时只能听见餐具与餐盘的碰撞声,以及牙齿扣响食物的咀嚼声。
很快,桌子上的食物飞速消失。
感觉肚子已经半饱,松田阵平拿纸巾擦了擦嘴,“现在可以说了吗?诸伏。”
吞下嘴里的油豆腐,诸伏景光起身示意他稍等,四处转了转,确认安全后才坐回原位,扔出一个惊天大雷。
“萩原没死。”
“什么?!”听到这句话,松田阵平反应极大,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桌上的餐具都被带倒碰撞发出了脆响,引来了侍应生。
拒绝了侍应生是否需要帮助的问寻,松田阵平声音沙哑,“我明明看着萩……的。”那个字在嘴里打着滚,还是说不出口。
诸伏景光的眼睛里全是抱歉,小声解释,“你看见的确实是萩原。不过是抢救成功的萩原,但情况需要他假死,就设计了这么一出。”
绷成一条线的神经猛然放松,松田阵平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直愣愣望着前方,嘴里喃喃,“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这两天基本没有合过眼,一直在谴责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跟上去。懊悔像是无数只蚂蚁啃咬着心脏,细细密密的疼痛从未停止。
“那他现在在哪?怎么样了?能见面吗?方便说吗?”
诸伏景光斟酌着语句,轻声道:“具体在哪我不能说,但是放心,他目前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只是没办法安排你们见面。”
虽然非常遗憾,但强大的心理素质让松田阵平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行,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没再多问。
将最后剩下的食物吃完,结账,两人平静分开,朝不同方向走去。
捏碎松田阵平放置在自己身上的定位器和窃听器,顺手从花店买了束康乃馨,诸伏景光开车前往米花综合医院。
“今天感觉怎么样?萩原。”诸伏景光将康乃馨插入花瓶里,轻声问床上的人。
萩原研二语调轻松,“已经好多了,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
“那就好。”诸伏景光转过头,“我把你假死的事告诉了松田。”
沉默良久,萩原研二珍重道谢,“谢谢,诸伏,这让我好受多了。”
假死计划实施以来,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和小阵平。他不敢想象,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他们会过得有多痛苦。
但是,假死计划安排的匆忙,又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无法考虑周全。
能将幸酱逼到假装亲手射杀他的程度,恐怕,是他的存在被那位注意到了,并且找到了他的利用价值。
如果他不死,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fox,泽川泷,警察厅警备部公安一课特殊组织犯罪对策室。”
“你好,fox,我是小野贤章,警察厅警备部警备课。”
…………
年迈的老人阴沉着脸,握着乌鸦权杖的手用力攥紧,耷拉的眼皮下充斥着愤怒和羞恼。
“所以,琴酒和贝利恩争吵着打了一架,然后贝利恩带着伤去把萩原研二搞死了?”
权杖重重敲击在地面上,发出闷响,“他们这是在把我当傻子耍吗?”
老人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平复下呼吸,“朗姆,你去查查看萩原研二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是。”
“人鱼岛的事,就让琴酒和雪莉去吧。”
“是。”
“另外,给我通知生物医药研究部那边,停发贝利恩三个月份的c507。”难听的嘶哑声下,是明目张胆的恶毒与冷酷。
投影对面恭敬注视着地面的独眼男人忍不住抬头,语气迟疑,“三个月会不会太久了,如果他真和琴酒有间隙……”他是和贝利恩不对盘,但也不意味着想要他死,更何况,贝利恩还有用。
“朗姆,不用担心,我没想要他的命,只是给他个教训。如果他愿意,没有琴酒还可以有别人,比如,波本。”老人略微抬起眼睛,笑容阴冷又可怖。
“是。”
消息最终是由宫野志保告知水尾幸一的。
“BOSS把你的药停了三个月。”说到这,宫野志保特意瞅了瞅水尾幸一的脸色,遗憾的是,毫无变化。
“你那么帮我,也是想让我帮你研究解药吧。”这是她推断出来可能性最大的结果,“因为父母的缘故,你信不过研究组里的其他人,所以你盯上了有能力又和你父母没什么关系的我。”
水尾幸一笑着点了点头,“是的,聪明的小姑娘。”
眼神复杂的盯着水尾幸一,贝齿轻咬嘴唇,宫野志保好一会才张口说道:“你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
“大致知道一些。”水尾幸一说的十分随意。
脑海里飞速回忆起当初水尾幸一的体检报告,宫野志保犹豫再三还是没选择直接摊牌,而是谨慎道:“你的情况很复杂。”
“长期使用不同药物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一定伤害。你的耐药性又很强,很多成分对你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再加上之前你又使用了我父母遗留下来的初代ATPX系列试剂,我不清楚你体内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解药的事,我不敢保证,建议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等我从人鱼岛回来,再给你做一遍全身检查再说。”
一连串的话如连珠炮般砸在了水尾幸一身上,他看着说到专业就分外自信的宫野志保,眼神里充斥着对知识分子的敬意。
乖巧点头.jpg
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的宫野志保别过脸,扯着嗓子粗声粗气道:“要说的我都说完了,没事还不快走。”
“但这是我的屋子啊。”水尾幸一无辜脸。
褐发少女瞬间僵在原地,随后快步离开,她没发现的是,自己是同手同脚走出去的。
饶有趣味的注视着这一切的水尾幸一觉得,雪莉果然还是个小姑娘,蛮可爱的嘛。
等少女完全消失在眼前,水尾幸一弯起的嘴角逐渐放平。想到刚才雪莉的传话,他就不免在心底发出嗤笑,那个无能狂怒的老家伙恐怕也只会这一招了。
不过,三个月啊,可真难熬。
嘁。
…………
今年的隆冬出乎意料的漫长。
漫长到本应是初春的时期,冰雪却还没有融化的痕迹。
漫长到没有解药,又不想做的水尾幸一,在安室透怀里抽搐着打哆嗦,一宿一宿的熬着骨头被羽毛轻挠的痒意,和整个人犹如被肢解的痛楚。
胳膊被几度咬出血的安室透,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凝视着水尾幸一,不住回想起那只有耳朵贴着嘴唇,才能在呜咽中依稀听到的语句。
我找不到研二了。
无意识的人一直在重复,一直,一直。从每个难以忍受的午夜到黎明,那是他清醒时从未对外吐露过的真心。
漫长到外人眼里悲痛万分的松田阵平,在家窝藏了一位身份可疑的女性。(况且这位女性是被他捡回家的。)
他们相遇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地平线才刚泛出白光的时刻。
当然,并不是漫画里浪漫雪景下帅哥美女的偶遇。
而是妆容精致,穿着一席礼服裙,光着胳膊和大腿,还能透过裙子的部分镂空花纹看到里面肌肤的女性,正要蹲坐在一个纸箱子里的时候,被准备偷偷去见萩原研二的松田阵平撞个正着。
他以自己5.0的视力保证,这姑娘绝对只穿了一条裙子。
于是,松田阵平作为一名警察,怀揣着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果断脱下外套递给这位女性。
“你先穿着吧,我再回家拿几件衣服给你套着。离这里最近的警察局只有2公里,我打车送你过去。”
说完,松田阵平转身就要回家拿衣服。啊啊啊,真可惜,今天不能跟萩见面了。
你问他怎么会知道他萩原研二住在哪?笑死,松田阵平从来不是听话又守规矩的乖宝宝,那天诸伏景光身上的定位器,可不止一个。
“等等,先生,请问我可以跟你回家吗?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女性裹着外套站起来,声音打着颤,听上去特别可怜,显然被冻得不轻。
听到她这么说,松田阵平皱了皱眉,很想谴责她应该有安全防范意识,不应该轻易对陌生男性说这样的话。毕竟在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眼里,这句话和邀请无疑。
但想想现在的情况,他张张嘴,选择了另一句话:“那你跟我来吧。不用担心,我是警察。”并向对方出示了自己的警察手册。
他的住所离这里并不算远,两人快步走了五分钟就到了楼下。
上楼,进入房间,温暖如春的感觉和外面天差地别。
“啊!活过来了!”
女人兴奋的伸了伸懒腰,宽大的黑色外套随着她的动作展开,曼妙身姿一览无遗。
“好心的警官先生,你是叫松田阵平对不对?我叫加奈哦,加奈!是超级可爱的那个加奈。”清脆如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响起,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今天真是非常感谢你呀警官先生,否则加奈就要被冻成硬邦邦的冰雕了。”俏丽的脸上荡开似冰河融化成水的笑容,女人眼神真挚,语言陈恳。
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松田阵平将翻出的衣服递给她,“先把衣服换好再出来说话。”
将人引到浴室更换衣物,回到客厅坐下的松田阵平习惯性分析起女人的身份。
头发黝黑有光泽,白皙柔嫩的皮肤和没有任何茧子的纤细手指,都是花大价钱保养的结果。高档的礼服裙,从镂空花纹透露出的痕迹猜想,应该是某位被金主赶出来的金丝雀吧。
算了,没必要想那么多,等她换好衣服就把人送去警察局。之后到底怎么做,就看那边的同事和她怎么沟通了。
“警官先生,我换好了。”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名叫加奈的女性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衣服袖子完全遮住手掌后还要多出一节,裤脚更是卷了又卷。
明明是很奇怪的穿着,配上那张脸却给人种滑稽又可爱的错觉。女人可怜巴巴望着松田阵平,委屈的揉了揉肚子。“我好饿啊,警官先生。有吃的吗?”
见她这样,松田阵平叹了口气,认命起身,去给她找食物。“三明治配咖啡可以吗?我家没有牛奶。”
“嗯嗯,有的吃就行。我不挑食,很好养的,警官先生。”加奈意有所指。
松田阵平不自觉瞥了加奈一眼,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还是尽早送警察局好了。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粗暴又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示意加奈躲进卧室里。加奈懂事的点点头,悄无声息溜进卧室里。然后松田阵平才擦了擦手,前去开门。
没办法,加奈这一身实在不太能见人,假如引起误会就麻烦了。
门刚打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就闯了进来,开始在他房间里四处搜查。
就在他皱着眉打算呵斥阻止的时候,某个大腹便便的警察拦在他面前,轻咳一声开始解释:“松田巡查长,有人看见你带了个穿着白色残破礼服裙的女人回家。那个女人是外务大臣的秘书官——川口三浦被害案的嫌疑人,我们需要尽快将人逮捕归案,希望您能理解。”
“川口三浦不是早就被人狙击死亡了吗?”松田阵平的眉毛拧成麻花,质疑道。
“咳,实际上川口三浦当天就被FBI的人保护住了。根据FBI那边的建议,以及当事人强烈要求安全起见,我们对外统一宣称川口三浦已经被狙击死亡。”
说到这,他悄悄凑到松田阵平耳边低声道:“正好川口三浦被认回了福田本家,下次再出现就直接是福田三浦了,正好不必解释姓氏的变更问题。”
松田阵平瞬间明白他的暗示,这是五大家族之一的福田家的人,帮我们抓到人有的是好处。
向来不太喜欢官场这种弯弯绕绕的松田阵平沉默站在一边,既然是犯罪嫌疑人,那他就没有阻拦的必要了。清白与否,有的是人帮忙证明。想必那边也是想要找到凶手,而不是替罪羊吧。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
搜查的警员们均无功而返,“长官,我们没有找到那个女人,也没有找到类似白色破损礼服的东西。”
那位耐心解释的警官惊疑不定看了松田阵平一眼,发现他也很诧异后,意识到女人应该已经跑了,大手一挥宣布撤退。
等这群人叮呤咣啷的脚步声消失后,松田阵平还在疑惑加奈到底躲去了哪里。难不成真的跑了?
他正摸着下巴思索,加奈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警官先生,可以吃饭了吗?”
松田阵平一个机灵,回头看,他以为已经跑路的女人就在不远处。
稳了稳心神,将三明治和咖啡端出来供女人食用。他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刚才躲哪去了?换下来的衣服呢?”
腮帮子鼓鼓的女人喝了口咖啡,将嘴里的三明治吞下去,才回复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被看见,听到声音我就躲到空调机外壳上站着。至于衣服,我洗干净晾晒的时候被风吹走了。”
“那你是杀害川口三浦,或者说福田三浦的凶手吗?”松田阵平直接发问。
加奈摇了摇头,“我和福田三浦今晚才认识于一个不公开的晚宴,怎么可能去杀害他。”
“情况是这样的,晚宴上他同我跳舞时,特别热情的找我聊天。由于他的姓氏很出名,我就耐心同他交谈,因此我们认识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尽管去查。”
“因为聊的很愉快,晚宴结束后我答应跟他回家,没想到迎面就撞见了他的夫人。那位夫人气性很大,我还没进门就被打出去了,衣服都是被那位夫人扯破的……”说到这,加奈的语气里尽是埋怨。
“快吃吧。”松田阵平淡淡道,“吃完我送你去警察局。”
对于加奈的话,松田阵平没有不信,但也没全信。比起嫌疑人的口供,他更相信证据和自己的判断。
默默放下餐具,加奈眨巴着那双大眼睛,“警官先生,我可以不去警察局吗?”
“不可以。”松田阵平果断拒绝。
“但你不也是警察吗?为什么不能由你看着我呢?”加奈疑惑。
沉吟片刻,松田阵平出声询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去警察局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去警察局的话,一定会被杀掉的,你信吗?”不考虑内容的话,加奈的语气很像在开玩笑。
但是……“我信。”松田阵平斩钉截铁。
加奈愣住了,她没想到松田阵平居然真的会相信她的话,“那你真的不会送我去警察局吗?”
“嗯。”
于是,两人就过上了同居的生活。啊不对,是加奈被监管的生活。
为此,松田阵平还专门给她做了一副可伸缩的手铐,以便自己不在的时候人不会丢。(参照牵引绳)
大多数下班时间,他都会去寻找线索和证据。
生活就这么平静过去了快两周,松田阵平仍然是独自上下班,失去萩原研二的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和最开始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上班出门前,下班回家后都会有个活泼的女声说:“诸君武运昌隆,警官先生。”“警官先生,欢迎回家~”
雪开始融化了,陆陆续续有绿色从地里冒出头。
春来了。
那是个很晴朗的夜晚,星星明亮,月亮温柔。
松田阵平带着证据和萩原研二回到家时,听到开门声的加奈小跑着过来。有着嫩黄色小花的睡裙随风翻飞,小脸红扑扑的,弯起的眼睛里全是星星,“警官先生,欢迎回家~”
见到回来的人不止一个,跑过来的人影顿住了,“这位是?”
加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位于松田阵平右侧的人,略长的头发被编成小辫绕过肩头置于胸前,随着走动一甩一甩,下巴新长出的胡茬也被修剪得很规矩,如水的下垂眼中满是情意。
好一个风流浪子。加奈眯了眯眼。
完全没有介绍身边人的意思,松田阵平全身戒备,厉声道:“加奈小姐,不用装了,福田三浦是你杀的,对吧。”
旁边的男人笑容可掬,配合的扬了扬手里的证据。
“真是讨厌啊,警官先生。”加奈撇了撇嘴,自顾自转身走到沙发那坐下,气鼓鼓道:“你不是都已经搜集好我杀人的证据了吗?”
“不止哦,加奈小姐。你在美国那边干的事,我们这边也搜集到了不少。不知道你找小阵平有什么事呢?”
门口的下垂眼男人拉着松田阵平坐在女人对面,声音磁性迷人,尾音总是像勾子似的,很抓人,“自我介绍下,我是泽川泷。”
对此,女人讽刺道:“啊啦,那你可真是厉害呢,萩原研二警部。”
她没有用对方自称的泽川泷,而说得是……萩原研二警部。
这下萩原研二也笑不出来了。
他的身份是个绝对的秘密,按理说,整个日本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应该不会超过五个,其中一个是他的上司黑田兵卫,另外三个则是他的同期——同在公安的降谷零、诸伏景光和幼驯染松田阵平(这位是自己发现的。)。
连他父母都不知道的事,这位看起来比普通人还娇弱的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
“给我支烟吧。”加奈伸手,笑容灿烂,补充道:“要你男朋友喜欢的那个牌子。”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默契手揣兜,一个拿烟一个拿打火机。
加奈接过烟,低头点燃,深吸一口,倚着沙发,整个人慵懒下来,斜着眼看着他们。
“你是幸酱的人?”萩原研二心下了然,加奈和那个组织有关,那就难怪了。
利落点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加奈看似好心道。
放在腿上的手指抓了抓着裤子,“我想知道,幸酱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协力保护措施’和‘犯罪两次制度’?”
挑了挑眉,加奈直起身,指尖的香烟点着烟灰缸,抖了抖灰,“你跟他提了?”
“对,我向他求婚的时候提过,审批也下来了,但他不接受。我想知道是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吗?”萩原研二不解,这是他恢复意识后频繁在思考的问题。
“求婚?!”加奈立刻站起来,瞪大双眼望着萩原研二,香烟的火星燃烧到指尖才发觉,“你认真的?你家里人同意?”
萩原研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啊,确实同意了,一直在等着我把人带回去。”
沉默不语的松田阵平也懒洋洋推了推墨镜,应和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戒指都是我陪着买的。”
反正加奈手上还有手铐,他们俩看着也不会把人放跑,让他们聊聊也没什么吧,松田阵平心想。
见他们都如此笃定,加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指尖用力摁灭香烟,扔到烟灰缸,一屁股坐回去。
“我本来是很讨厌你的,萩原先生。准确来说,不止我一个,我们都很讨厌你。”她的语调不再活泼,反而有些喑哑。“你们知道组织吧。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
两人点点头。
“倘若将组织比作大树,贝利恩大人,也就是你男朋友水尾幸一就负责着其中的一条枝桠,他是这条枝桠本身,而我是这条枝桠上的一片叶子。”
“枝桠的名字叫“徒花”,也叫“谎花”,指不会结果实,只为了凋零而绽放的花朵,虚有其表,实际什么都没有。”
“你们知道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两人摇头。
加奈大笑,“当然是因为死的早啊!”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被这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整理了下笑乱的头发,加奈开始解释:“含义的每一句,都是在对‘徒花’里的人进行诠释。不会结果实,我们所有人,无论男女都无法生育。只为了凋零而绽放,很明显,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死去。”
“我今年22岁,已经是‘徒花’里除了贝利恩大人以外年龄最大的一个,我们都会死在漂亮的年纪里,开花就是为了凋零。”
“虚有其表,那就更好解释了。”加奈站起来,提着裙摆跳跃着转了一圈,“你们看到了什么。”
“纤细、美丽、温柔。”萩原研二斟酌着用词。比起他,松田阵平就不客气的多,“没有力量。”
笑着点了点头,加奈坐下接着说,“除了贝利恩大人以外,我们没有任何武力值,只有漂亮的外表。因为不需要。”
“怎么可能不需要!”松田阵平皱着眉打断,墨镜被他取下来放进口袋里,严肃道:“拥有自保能力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
笑着看向松田阵平,那一刻,加奈的眼睛里满是亮光,就像窗外的星星。
真是糟糕啊,贝利恩大人就是被这样人所吸引的吧,加奈在心里无奈感叹。警官先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想必他的幼驯染萩原研二也不赖。
感觉自己输的一塌糊涂了呢。
“我们是商品,警官先生。”加奈声音很轻快,“商品只要好看就可以了,我们最大的作用就是被用来交易。就像商品一样,旧了,老了,丑了,破损了,没用了,是会被换掉的。”
对面的两位警官被如此残酷的事实震慑到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些人是不被当人看的。
“这个我们……也包括幸酱吗?”萩原研二艰涩吐出这句话。
女人毫不犹豫地点头,“贝利恩大人是我们之中最有价值的商品。”
接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萩原研二,缓缓道:“萩原先生,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接受他吗?”
“我从没想过放弃他。”萩原研二说得斩钉截铁。
“即便他大概活不过35岁?”加奈歪头。
“你说什么?!!!”松田阵平的墨镜掉到了地上,萩原研二更是吓到炸毛。
“啊嘞,你们不知道吗?”加奈露出有些奇怪的笑容,“他从小就被喂药,毒素早就和他融为一体。抑制毒素的药本身也有毒,他的现在身体跟养蛊似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然后某一天毒素爆发,‘砰’,他就没了。医生给出的大致极限时间,就是35岁左右。”
“而他现在31岁了,萩原先生。”加奈的嘴角越咧越开,笑容大的奇怪。如果不能接受的话,还是把他还给我们吧,萩原先生。
“没办法救吗?”萩原研二不甘心。
他不报有几分希望的发问,没想到对方却说:“可以。只要能研制出解药就行。”
“但他拿不到解药的,萩原先生。重要的枝桠是不被允许脱离大树的,任何风险因素都会被阻止,这是个死局。”
“我说啊,稍微对我也有点信心吧。”萩原研二露出一个略显锋芒的笑容,“我会弄到解药的,绝对。”
笑容一顿,加奈有些惊异地看着萩原研二,夸张的笑容收敛些许,俏皮道:“那……贝利恩大人就拜托你啦。”
萩原研二茫然脸,怎么突然这么说,不过……“没问题。”这话说得爽快极了。
“你问我为什么贝利恩大人不接受你的邀请,我认为,是因为你的筹码太少了。”
“你的筹码只有你自己,但贝利恩大人是在组织长大的,这是他的归属地。更何况,这里还有琴酒大人在呢,那可是他视为半身的挚友啊。”
沉默在房间里散开。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加奈吐了吐舌头,“看在警官先生的份上,我会好好回答的哦。”
“幸酱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发色又是怎么回事?我不信真是染的。”听他这么说,萩原研二抓住机会询问。
“贝利恩大人的生日啊,是1月16日哦。不过千万记住,在这一天别给他庆生,他会很生气的。”加奈神秘兮兮小声说。
“他好像确实不太喜欢过生日。”萩原研二低声喃喃,灵光一闪,“那天是发生过什么吗?”
“12岁生日那天,他被父亲勤犯了,母亲是帮凶。”加奈言简意赅,“所以不要踩雷哦,算是友情提醒。”
他们从未有这种感受,一波冲击的后面又是更大的冲击,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至于头发颜色……不过是实验后遗症而已。”加奈说得轻描淡写。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加奈没再搭理萩原研二,径自提着洒水壶走到窗台旁浇花,边对着松田阵平说道。
“警官先生,‘徒花’里的人,起初不过是个谁都能踩一脚的礼物,是贝利恩大人将我们捡回去洗干净塑造成人的。”
“作为礼物,除了身段和脸蛋,我们一无是处,实在是太弱小了。可贝利恩大人告诉我们,脸和身体就是优势,只要会借力,弱小如菟丝子,也足以绞杀苍天大树的。”
“我信了,于是,我从一个任人欺凌的礼物,变成了你看到的档案上的人。”
女人扭过头,“贝利恩大人活着,‘徒花’就会成为他手上最犀利的剑,他死,‘徒花’不会有一个人苟活。”
“作为我们所有人的信仰,他死的那天,世界各地的我们都会为他殉葬。那场面一定很壮观吧,可惜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所以要小心哦,贝利恩大人可比你们以为的更加坚决,也更加凶恶,他从未曾向往过光明,他是属于黑夜的。”
加奈笑着整理好衣裙,将洒水壶放在一旁,身体后仰,半倒在风中。花盆的瓷片横在脖颈处,少女出言阻止两人前来相救。
“不必救我。福田三浦是我杀的。”
“自从上次任务我失手被通缉,成为了废牌后,我就没什么用了。所以,我的最后一任务,就是通过接吻将毒药送进他嘴里,因此我也中毒了。”
“尽管我的情况比他好一点,但也只能熬到今天为止了。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警官先生。”
注意到试图走进的松田阵平,加奈横在脖颈的手更加用力,瓷片陷入,血液开始往外流淌。迫使松田阵平再不敢前进一步。
她用眼神示意,都别动,听我说完。
“和那个臭男人一个死法未免也太晦气了。对比起来,我感觉还是跳楼好一点。听说飞翔的时候灵魂会被带走,感觉还蛮期待的。”
“萩原先生,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我的月亮就交给你了。”
“再见啦,两位。就当今晚是个梦,睡一觉,天就亮了。”
“晚安。”
手铐被解开扔在地上,夹杂着黄色碎花的裙摆消失于空中,仅剩的一点也从冲上来的松田阵平伸出的手中滑落。
女人眼睛闭着,像是恬静睡着般,嘴角还挂着淡淡笑容,似乎做了个好梦。
松田阵平就那么看着女人坠落,再坠落。再然后,血色洒满大地,路人尖叫着。
她才22岁。
她只有22岁。
我明明是个警察,还和她相处了那么多天,可我却没能救下她。
懊恼锤了下窗台,松田阵平眼圈发红。
“小阵平……”萩原研二递给他一张纸,“这是从花盆底下发现的遗书。她什么都帮你考虑好了,等会同事上来,把这个交给他们,你就不会有任何嫌疑了。”
松田阵平伸手接过,纸张上是和冰箱便利贴上一模一样的清秀的字迹,口气分外疏离客气。
[生命的最后阶段,非常感谢好心的警察先生的收留,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和遗书一同放在一起的,是伪造的癌症末期的检查报告。
好心的警察和不久于世的女孩,只是萍水相逢,没有任何作案动机,没有任何嫌疑。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叫我警官先生的原因吗?
突然发现,我连你的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加奈。
我很抱歉。
愿你像你希望的那样,灵魂被风带走,就此自由。
晚安,加奈。
1k 字的小剧场送上~
1.
身为这座宅邸主人的私宠,不满14岁的加奈是被谄媚的父亲亲手送给长官的,作为回报,她的父亲连升两级,春风得意。
[一个女儿而已,您玩的开心就好。]
她记得父亲当时这么说。
此后,她的生活就不再算生活。活着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吗?显然没有。都是地狱,没有这里比那里好过一说。
有新来的小姑娘问她,为什么不逃跑呢?加奈想了想回答:“我是个很没用的人。个子矮、力气小,出门就找不到路,可能还没跑两步就被抓回来了。况且,我已经没有家了,又能跑去哪呢?”
遇见水尾幸一那年,加奈刚满15,可她看起来却完全没有15岁的该有灵动。目光空洞,反应迟钝,像个没有任何生机的布偶娃娃。
居然又熬过了一天,我怎么还没有死去呢?她难得在线的意识开始发问。
离她大约5米的地方有人说话,声音随风传到耳朵里,迟迟不肯进入大脑中枢:“这次的任务酬金我不要了,把她给我可以吗?”
自己要有新主人了吗?那就……希望这次的主人仁慈一点吧。加奈默默在心底祈祷。
就这样,没用的加奈被她的月亮捡走了。
2.
格斗,不及格。
枪法,不及格。
暗杀,不及格。
……
一样样试过去,所有教官都给了加奈差评。更有甚者不满直言:“不要什么垃圾都往组织里捡。”
加奈崩溃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恨自己怎么能那么没用。训练场她永远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的。她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可还是不行。
贝利恩大人会不会也对她很失望。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加奈是个没用的家伙。
就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水尾幸一来了。他蹲下,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眼睛对着眼睛,“加奈,看着我。”
“你不是毫无用处的废物,你有着别人没有的优势。好好想想,然后告诉我,你的优势有什么呢?”
听到他的话,加奈停止哭泣,犹豫了下,不确定道:“脸好看?”她记得她的容貌一直都是被人夸赞的。
“不仅如此,加奈。你的弱小,你的无害,你的忍耐力,也都是你的优势。”水尾幸一温声和气。
她厌恶的东西,也是……她的优势吗?既然是贝利恩大人说的,那她相信,这就是她的优势。
“贝利恩大人,等我能熟练运用自己的优势后,可以请您给我起个新名字吗?”
“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加奈,就叫加奈吧。”
3.
在cia工作的保罗·拉瑟福德最近有了场非常美妙的艳遇。
那是个柔弱娇美的亚洲女孩,声音甜甜的,还会做好吃的小甜饼,经常需要他帮助,让他觉得自己特别有男子气概。
再一次帮助女孩换好了水龙头,享受着对方崇拜的目光和感谢,收下作为谢礼的小甜饼,保罗·拉瑟福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送走cia的人后,加奈乖巧的笑容变得有些阴冷,这是第几个蠢货了呢?算算起码有10个了吧。
那就差不多该收网了。
……
不久后,黑市上有消息传开,CIA中有11名成员被FBI策反后,仍旧潜伏在CIA卧底,导致CIA泄露不少重要情报。
事后,FBI为掩盖痕迹杀人灭口,且拒不承认。
两大组织因此产生冲突。
……
您说的果然是对的,贝利恩大人。
看似弱小无害的菟丝子,也是能绞杀苍天大树的。
4.
“你问加奈的名字?”
“嗯,如果是本名的话,我记得是叫……小春葵。”
“但请不要这么叫她,她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苟延残喘的第九十四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