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决定你会在生命中遇见谁,你的心决定你想要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你的行为决定最后谁能留下。”
房间内寒气逼人,与夏日正午刺眼炙热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纠缠着死寂与孤独。
房门打开,披散着长发的少女走入,冷热交替时产生淡淡的水汽缠绕在她身上,仿佛在她身上披着一层带有圣洁意味的薄纱。
随着水雾散去,少女褪去稚嫩苍白的外表,剧烈的疼痛此时已具象化,能够听到黏腻湿润低语般有节奏的碎裂声从她体内传来,腐烂的肉块中逐渐凝结出新的躯体,巨大的肉瘤抽出新的花苞,走进客厅。
女人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摸出一支点燃,活动一下熟悉的本体,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沙发中。她的短发贴着脸颊,上身的暗红色的吊带勾勒出完美的弧线,纯黑的长裤包裹住有力笔直的双腿。
此刻她正翘起腿,红色的高跟鞋在脚上摇晃,整个人就像是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慵懒迷人,只可惜同一个房间对面执笔作画的男人并不能欣赏此刻的美景。
“曲彤,我说过,在屋里尽量不要吸烟,会影响身体对外界的感官。”
“抱歉,但是因为涉及到更改成那位的面容,诅咒产生的疼痛只能用尼古丁来麻木,如果神明愿意降下一丝慈悲,我也能够享受的。”
曲彤并不在意同伴的抱怨,她反而起了兴致走到书桌前,向他的脸上吐了一口烟圈,试图激起男人其他情绪,但他只是笑笑,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红色与黑色的墨水交织,在烟雾中似乎凝出实体,最终纸上再次恢复本质的颜色,一切都隐于无形中。
“王霭的神涂在你手里,才算是真的物尽其用。”
“不过是多活了些时日,磨练自己性子用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够用于计划上。”
“口是心非的模样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出了门面对其他人,记着不能收敛性子,临门一脚别坏了好事。”
“放心,我会小心的。”
曲彤抱着胳膊,嘴角叼着烟,挑眉端详顶替“王霭”身份的汪藏海,这张寡淡庸俗的脸改变了灵魂后,居然能看出一丝岁月沉淀的韵味来。原本浮于表面的温和扫去阴霾和刁滑,露出儒雅随和的底色,倒真配得上这个名字了。
汪藏海对待为数不多的同伴还是很温柔的,他任由曲彤随意摆弄自己的这张脸和这具身体,甚至还自觉地解开上衣让她检查一下肉 | 身的新鲜度。
曲彤将烟在桌子上按灭丢到烟灰缸中,她的手指亮起微光,指腹在每一处皱纹打转,涉及到创作的时候,他们脸上的专注与狂热别无二致,打磨的功夫她听到汪藏海开口询问。
“集会现在的人员分布如何?”
“裘德考对神涂产生的指引毫不怀疑,他已经确定只要能够得到认可,就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长生,为了填满自己的**,他什么都愿意做。”
曲彤语气像是一把锋利的屠刀,和她炁的作用正相反,可以轻易撕开挡在面前的一切阻碍。或许是想到他们和手中的棋子没有什么区别,她态度柔和许多,眼波流转示意男人转身。
冰冷的手指质感如手术刀,实验体感受不到任何人类肌肤接触时的柔软和温度,从后颈滑落至肩胛,很轻松地切开的同伴寄生的躯体。
伤口表面没有任何□□流出,能够看到固定在体内的血肉,在寒气的催化下缓缓苏醒,似乎下一秒就要逃出牢笼,却被再次推入地狱。
“单纯的人类肉 | 体并不完美,如果真的想要性价比最高,不如试试半机械的造物,风家的疗养院已经有成品了,但我看你从不考虑,为什么?”
“……你就当做这是身为历史遗物的一点小固执罢,总要保留一丝感知痛苦的本能,才能永远保持危机感,永远留有余地,才不会疯癫。”
曲彤对守旧派保留意见,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虽说现代社会神涂这个技能很鸡肋,但是对于陷入困境和疯狂的信徒来说,没什么比只为自己降下的神迹更让人信服的了,再加上你出神入化的画技,用于洗脑确实很好用,也很有用。”
曲彤说完自己却愣了一下,眼底漂浮着面前作品的残骸,她暂停手中的工作,伸手试图握住柔和的光线,罪孽者却只能将它越推越远。
她何尝不想得到神明的青睐、得到祂的偏爱,但自己忽然意识到,这是多么徒劳无望的奢求。
他们在神明眼中……或许连泛着微光的尘埃都算不上罢,她或许是在潜意识中嘲讽鄙夷自己,却无法放弃一丝希望,在血污中爬出一条生路。
这……是祂降下的预兆吗?
她的目光中渗透出一丝苦涩,却很好地控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绪,在汪藏海发现之前调整好状态,敛眸起身走到房间另一边的冷藏室取出一支脊髓液,用于维系躯壳的稳定。
“一切还好吗?”
“目前来看,控制好使用炁的频率,好好养着王并,他起码还能够用个几十年不费劲,到时候再用傀儡替代一下王并,只要没有捣乱的人,就可以为古老者的苏醒留出充足时间。”
“我托族人从长白山带回一部分梦引的躯体,它配合着封印石打造出的封印钉还算顺利,已经试过了,只要审判者沉睡,那我们的时间就都来得及。”
“……真的吗?”
曲彤说话的声音太轻,以至于汪藏海有些疑惑地询问她说了什么,她摇摇头,做出一副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缝合伤口处的假象,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最近你是不是太累了?神之子的培育从不是件容易事,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就算这次失败了,我答应你的事也不会变,不会有人能得到上智者的全部传承,我会帮你解决。”
汪藏海伸展手臂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柔韧性,随即将扔在桌子上的上衣抖一抖,慢条斯理地穿好,将扣子系到最顶端,挽了挽袖口为曲彤倒了杯茶。
她没有接受,擦干净手指的每一个角落,才重新坐回沙发,碎发黏在额头和耳侧,被同伴轻轻拂去,对视间汪藏海能看到她眼底闪过一张张模糊的脸,全是曾经他们用过的面容。
“但你还是任由吕良逃跑。”
曲彤的表情很平静,她既没有歇斯底里语气中也没有任何怨恨与不甘,反而令汪藏海感受到她汹涌的情绪,名为失望的浪潮就这样平静地蔓延,打湿了他的脚踝。
“他挣扎不了多久,你明白的。”
随着汪藏海的话语落下,屋里的光线剧烈地摇曳闪烁,仿佛是拥有了生命,又像是命运给予的警告,构成抽象的躯体,最终化作一团黑色的人形,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将一切退路堵死。
“你们干劲儿十足呀,我似乎应该为你们喝彩鼓掌呢~”
棋子们被千面的到来惊得差点跳起来,他们恭恭敬敬地向祂颔首行礼,“千面冕下,好久不见。”
千面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中拿着一个鲜红的苹果抛着玩,光影沿着墙壁一直向上延伸,祂的头部停留在天花板上,凝视着看似听话的契约者,有种特殊的压迫感。
阴冷的寒气在祂降临时都停滞住,沉睡的神明似乎感受到威胁的靠近,在自己的祭司与信徒耳畔发出愤怒的低语,如同植物根系紧紧缠绕住人类的意识,不容反抗。
“叫得真好听,但真遗憾,还没到能翻身的日子呢,你说是吧,汪藏海?”
“……千面冕下,契约还未到期,请您耐心等待一下,很快我会按照约定为您提供祭品与胜利。”
千面之神没有回应,祂只是隔着白色的面具与汪藏海对视,他们之间明明隔着一段距离,但汪藏海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呼吸,冰冷的气流灌入脖子里,令他僵在原地。
“这两次棋局你赢得不错,但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耐心一向不是很多,得抓紧呀,不然你要是输了,我可要拿走押金的。”
神明戏谑的语调令汪藏海的身体微微颤栗,但他却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祂是来警告自己的。
只要输一次,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就会化作泡沫,他的存在再也无法留下一丝痕迹,就像其他平凡黯淡的沙砾,填补宿命的缺口。
“我明白。”
汪藏海抑制住一阵战栗,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回答千面的问题,神明的视线无法回避,他用着自己的骄傲和意志咬牙没有弯下脊背。
千面的手摸到汪藏海躯壳的后脑勺,只是停留在那里,冰冷的手掌抵住他的头发,缓慢地前后移动,一下、两下、三下,抚摸着曾经愉悦过祂的棋子。轻轻摩挲,随即收回手,不带一丝犹豫。
汪藏海一动不动,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会在直面那深不见底的扭曲黑暗时瘫软在地,几百年过去了,或许是潜藏在灵魂中神明的本能反应,亦或是看着千面之神毁灭了一个又一个王朝和神明的恐怖力量,他很难能够以平常心和祂相处。
“说起来,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说,目前那位人类领袖已经私下里接受了古老者的血肉,很快就会变异,提前恭喜你了,汪祭司。”
“感谢您的认可,我不会让您的心血白费。”
千面没有回应,他对已经没剩什么价值的棋子失去兴趣了。
毕竟太素已经赢了,他可以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搞点什么乐子比较好,顺便给棋子一点暗示,等他自乱阵脚后可以向太素邀功,省得她总嫌弃自己。
神明的身影消失,屋内的两人心中都感到莫大的轻松,使劲吸了好大一口泛着寒意的空气,冷却恐惧灼烧的五脏六腑。
“……汪先生,你觉得我们目前做的一切,真的没有被千面发现吗?”
汪藏海沉默着抚上心口,缓了半晌才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回答道:“曲彤,祂发没发现不重要了,因为祂从来不在乎我们的小动作,祂没有点破,就说明祂默许了。”
更坏的结果,汪藏海不敢想,他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稳定被千面忽然打破的局面。他清楚自己如果不能保持平静,曲彤的精神状况绝对会弄出点大动静。
但汪藏海还是低估了千面搞事的程度,因为祂已经在曲彤耳畔轻声留下一句话:“你真的如此确定,上智者和审判者是敌人吗?”
“……或许吧,我也搞不清祂的态度了。”
“黑飞子的量产已经完成,罗刹派到解家试探虽然死了一批,但还剩下不少,不过不要紧,它们很快就会抵达北京。在拍卖会开始前,一切都得准备就绪。全性的那个诱饵已经吸引到不怕死的异人们了,想找公司麻烦的人还不少,这阵子咱们还不能放松警惕呢。”
曲彤站起身,以四分之三的侧面朝向同伴,面带微笑,体态僵硬,眼底的风暴从瞳孔边缘缓缓聚集,这是腐坏的聚集,在男人抬头的瞬间终结。
“好,那我先回去了,神之子的培养皿离不了人,你若是想要其他合成品,着傀儡来找我就好。”
“辛苦了。”
门关上后,曲彤脸上的表情尽数消失,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她望向门廊,看到台阶上蹲着一只墨绿色眼睛的黑猫,她下意识抬脚向它走去,靠近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傍晚的阳光映照出女人扭曲黝黑的影子,她身后似乎拖着一缕缕金色的尘埃,所接触的世界仿佛发生质的变化,充满梦幻的光亮感,无形的光海向她袭来,很快就将迷茫的信徒吞噬殆尽。
神之子的胚胎在千面低语时就死了,被她一生祈求回应的神明捏碎,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能够感受到上智者在她灵魂中留下如此强烈的痕迹。
——注视感消失了。
曲彤在这瞬间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无法离去,她的使命已经结束,或许她会永远困在这里,最终连执念和回忆都会消散在神明降下的惩罚中。
女人蜷曲的手仿佛爪子,紧紧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她想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但强烈的情绪堵在喉咙中,能够感到阵阵疼痛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眶干涸得容不下一滴泪,大脑空空荡荡,宛若尘埃。
曲彤从未感觉过自己如此脆弱,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口中漏出。一团隐形的污斑正从崩溃信徒的炁中扩散,逐渐渗透到里世界其他吞食过诅咒血肉的血脉中,无声地嘲笑着自以为是能够逃过一劫的人类。
她的绝望正在结冰,从身体内部逐渐开始蔓延,阳光的温度对她而言也过于滚烫,祈求过的救赎与希望在此刻转化为浓郁的恨与毁灭,但她的理智却逐渐回笼。
“我并不感到抱歉,我要去做。”
曲彤突然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在和谁说,或许是对汪藏海,或许是对审判者,又或者是……对全体异人。
她开始在脑中审视,曾经的信仰与独一无二的力量从曾经的憧憬化作深深的恐惧。既然自己已经选择了一条毁灭的路,哪些事或许该以另一种方式处理,才能保证通往同一个结局。
好在如今的局面不必自己一个人承担,无论她与汪藏海的立场有什么不同,但在对待审判者时,他会比自己更急躁,毕竟他和千面的契约即将到期,那她能做的就更多了。
她举起手,遮挡住面前刺眼的光,从指缝中望向天空隐隐可见的月亮,无意识的泪滑落,勾勒出脸部轮廓却显得更加硬朗,承担着痛苦的压力,脱离了她的轨道。
——游戏此时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苍白的少女坐在花园中,膝上窝着一只黑猫,在她拂过脊背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引擎声,拉伸自己的身体,并露出柔软的肚皮等待主人临幸。
远处栅栏上蹲着拥有各式各样眼球的黑猫,优雅地甩着尾巴,猎杀者的目光落在尴尬站立在主人面前的人类们。
冯宝宝蹲在少女腿边,目光盯着猫咪摇摆的尾巴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偷袭,反而被黑猫尾巴抽了出去。
毫不气馁的信徒硬是顶着被抽肿的脸,将头挤进黑猫和少女腹部中间的空隙,湿漉漉带着期待的目光逗笑了少女,她也在冯宝宝头上轻柔地抚摸着,就像千面前她抚摸信徒时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张楚岚苦笑着看向温羲月,在心里暗骂吕良那个狗东西不做人,还把自己牵连进来,挠挠后脑勺枯站在她对面开口分辨道:“我真不知道吕良会来找您,宝儿姐不由分说把我揍了一顿是真的冤枉。”
“放心吧楚岚,你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就说明楚岚是没问题的,宝儿她做事冲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想你也不会责怪她的不是吗?所以……掩饰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张楚岚脸上苦涩的表情转瞬即逝,被看穿的滋味是不好受。但在这位少女面前,再多的城府也是自取其辱,索性就展现本性,毕竟自己对于她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威胁,自己也没有能力伤害她。
他不知什么时候半跪在少女面前,她冰冷的掌心从额头滑落至下颌,没有半分折辱的情绪。
她那双被星群盈润的眼眸没有人类认知中该有的情绪,呼吸似无若有,轻轻剥开裹住灵魂的外壳,逐渐唤醒所有自我拉扯。
“照顾宝儿是一件辛苦的事,身体上倒还好说,你能得到的情绪反馈太少,她的世界……说不上是纯粹好还是固执好。就像现在,只要你做了任何关于我的错事,都会被迁怒被抛弃,你甘心吗?”
“得不到应有的回应,得不到情绪对等,得不到她的全部,你会变老虚弱,你不会永远陪她走下去,就像徐家的家主死去时的不甘,在她身上倾注三代人的一切资源,但宝儿现在已经将目光落在你身上,也会在你死去时,找到下一个替代品。”
少女用平静冷淡的语调,诉说着残忍的真相,即使她的手正温柔地绕着冯宝宝的发梢儿,也没有任何偏爱的话语浮现。
“她自我、偏执、混乱、愚蠢、冷漠,你仍然愿意成为她守护者,要帮她找回失去的一切,哪怕会与曾经的朋友和家人为敌?”
“我愿意,绝不后悔。”
张楚岚的眼里空无一物,完全的空洞。
被少女触碰过的皮肤变得灼热,皮肤底下的血肉变得如空气一般轻灵,从身体中浮起,蒸发殆尽如一团游魂。
他只留有本能,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天真固执和冯宝宝近乎相同,惹人怜爱,却又期待他们会制造出怎样绚丽的命运画作,又会陷入怎样的绝望。
神明没有降下慈悲,也没有降下惩罚,祂们仅仅给予梦的光晕,人类就会自己选择前行的方向,选择自相残杀还是负隅抵抗,都与神明无关。
——是人类自己选择毁灭,还是救赎。
他们不过是,用神明当做借口,将自己经历的一切苦难发泄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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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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