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洛洛曾经以为这辈子除非出现超自然力量,她和许晨星一定余生怎样都不可能再见面了。世界这么小却又那么大,在十几亿人口之中,即使居住在同一个城市,想要再次遇见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是她此生都不愿再遇见的阴雨天,可偏偏就是这么倒霉。而她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也在人生中最倒霉的这一天崩塌了。
时间倒回到这之前。
“说实话,你这工作初中生也能干,不想做的话就滚蛋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招聘时学历要卡本科?思绪一开闸,源源不断的疑问就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为什么只是想请一天假去医院开药都要挨骂?为什么自己经常不登陆OA系统却要求职工24小时随叫随到秒回消息?明明是无视劳动法的全年无休,为什么还随时都可以招到人……
午休时被叫过去痛骂的场景锲而不舍地在脑海里不停闪回,阴暗的想法嘈杂充斥着内心,余洛洛没有力气再把它们从脑子里驱逐掉,只是麻木地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母,机械地移动了一下眼珠。
午夜2点30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空荡荡的。为了响应公司节约成本的号召,余洛洛只开了自己头顶上的灯。然而这白色灯管可能是老化了,时不时会闪两下,让她晚上加班时眼睛很痛。空调是同事们一起趁今天领导不在偷偷开的,因为下午实在是太热了,尤其是这个房间朝室外的一面墙还是全玻璃的情况下。只是现在终究是临近十月了,到了夜里难免会稍微有些凉意。
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周围的同事们早就已经下班回家了,他们和余洛洛不是一个部门的,只是共同使用这间大办公室,因为领导稍微好说话一些,加班也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涩,余洛洛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办公楼。
这个点公交地铁自然是没有的,更何况这里几乎属于城郊。而她住的地方在城市另一头,现在想要回去的话,除了打车别无他法。可是余洛洛也不想叫车,夜间服务费太贵了,马上去医院检查肯定也又要花一大笔钱,她的存款不多了。
思维就这么陷入了死循环,不习惯的浅口鞋磨得人脚背生疼,彰显着鲜明的存在感。她只好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动着,自暴自弃地想着干脆徒步回家,走死算求。
“……死了就不用上班了。”
凌晨的风很凉,把余洛洛的喃喃自语吹散在深浓的夜色里。随着这阵冷风,空气中的水汽涟漪一般扩散开来——下一秒,暴雨骤至。
就像是狗血的肥皂剧情节一样,兜头而下的雨水转瞬间就将余洛洛淋透了。而她甚至无处可逃:因为没看天气预报,她根本就没有带伞;又不巧正处于室外开阔地带,周围只有道路和荒地,连临时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人居然可以倒霉到这种程度吗?余洛洛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甚至有点被气笑了。
昏暗的路灯在此时也似乎不堪重负地爆亮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明天……就去辞职吧。不干了。
她想,也不管地上都是积水,一屁股靠着电线杆坐下了。
虽然连余洛洛自己都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又回心转意,毕竟少得可怜的余额还摆在那里。不知何时,哄骗自己已成常态,“干完这票就去辞职”就好像是悬在面前摇摇欲坠的一根胡萝卜,让她像不知前路的驴一样蒙着眼睛继续拉磨。
她根本决定不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工作是,生活也是。
明明好不容易才请好了来之不易的几天假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的,现在却没有任何心情了。不过其实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特别难过的,反正就算顺利回去了,也一定会被无休止的工作电话打扰,导致她心心念念的休息日毁于一旦——最后结果都一样。
疲惫。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再次如洪水般淹没了她。
尽管心里明白自己只是在多愁善感,理智却始终无法说服情感。人似乎就是被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压垮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熟悉的事物会桩桩件件地离你而去、身不由己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如此种种最终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陌不相识的“某人”,不论真正的自我如何,都再也找不见。
地上的积水越来越深,绕过余洛洛潺潺流向人行道的另一边。夜空中隔一会儿就有闪电划过,滚滚的雷声不绝于耳,将这里分割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她感到有些模糊的温暖,眼前是蒙蒙雨雾,被包裹着好似回到母亲的子宫。
“喂,你……还好吗?”
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头顶斜上方响起,有人带着迟疑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余洛洛没有抬头,她现在不想说话,因为已经连应对陌生人善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洛洛?”
“……?”
猛抬头。后脖颈因为这样突然的冲击而发出抗议的咔吧声。
余洛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人打着伞,影子在远处还亮着的路灯光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比起头发全部杂乱地湿粘在脸上的余洛洛来说,他显得非常从容。男人身边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唯一稍微可以称得上狼狈的地方只有微湿的衣角,应该是下车时不可避免地被这不讲道理的瓢泼大雨淋到了——只因他试图对余洛洛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伸出援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余洛洛张着嘴说不出来话,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滑稽。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尽管从概率上讲,只要他们还没有脱离地球变成太空人,生活在同一片大气层下就总有打照面的可能性;但明明那么多年一次都没有碰见过,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许晨星。”抢先合上的嘴巴比脑子先一步行动,在嘈杂的雨声之外,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离我远点。”
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惊讶,看起来并不明白久别重逢,为什么对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内容。更令余洛洛恼火的是,他比起寻常男性略长的发梢随风飘扬,却并不能遮掩本身姣好的面容,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如梦似幻的美感,一如之前模样。
——这些全部都深深刺痛了余洛洛的眼睛。
怎么又是这样?狼狈的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愿再回想高中那段痛苦的回忆,只是它造成的影响似乎远远超乎她的预期,想要不去想,大脑就会转而像跑马灯一样悲观地播放自己从未成功过的前半生。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出人头地”过,成绩中不溜,运气也一般到甚至有点差。小时候,参加抽奖活动的结果永远是谢谢参与;学生时,偷摸玩抽卡游戏也次次保底;工作后,则是走路有时会踩到狗屎,还会平地崴脚导致医保卡余额喜提瘦身……
这才是普通人应该过的生活。余洛洛一般会这样安慰自己,毕竟全球七十亿人口,能够成为人中龙凤的注定只有小部分,她能自己顾住温饱、不受疾病困扰,其实已经算是遥遥领先了。
可是、可是啊,即便如此,想要过上理想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吧?不想仅仅只是作为社会机器的一颗螺丝钉活着,不想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上的“活下去”,不想精神上再继续受折磨……这些难道都只能是奢求吗?
神啊,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稍微对她好那么一点点?她勤勤恳恳努力了二十多年,一直都安分守己、乐于助人,难道连一次走运的机会都不配拥有吗?这让她如何不去抱怨命运总是偏心地去眷顾他人。
就好比现在。如果不用再次遇见许晨星就好了,她明明都已经说服自己放下了,为何老天却让她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无论什么方法都好,让她从这个人的眼前消失吧。
上述祈祷暂且按下不谈,这里插播一条前情提要:由于余洛洛下班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这种时间段路上一般都没什么车,于是她决定冒险抄近道回家。至于为什么说冒险,是因为这个近道会经过短短一段经过市郊的国道,不过快些走过去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事。
余洛洛当然不会傻到在公路上席地而坐,所以她选择的地点是下了国道、并与其有一小段距离的道路两旁的人行道上。
只是事实证明,这似乎也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响亮的汽笛声甚至盖过了滚雷,下一秒,有什么庞然大物尖啸着,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着女人破风而来。铺天盖地的强光瞬间笼罩了余洛洛,亮得她想要流泪。
……啊,这样也好。
她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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