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安的自陈并没有被边野打断,或者说,他原本就不打算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只是自顾自地,看着面前被黑暗隐藏的虚空,放任了这股冲动。
陌生的环境,称不上多熟悉的人,就像是一如往昔的生活中突然插入的不和谐间奏。也许这样的气氛就适合一些狗血肥皂剧般地剧情。陆时安讽刺地勾了勾嘴角,那故事被所有人视为丑闻,要求埋葬于心底,可他偏要告诉边野,也许明天身边所有人都会知道,但那又怎样呢?
陆时安闭上眼睛,轻轻地靠在床头,温声开口。
故事的开头如同青春爱情剧般美好,才华横溢的男人热烈地追求家境富有且貌美的同系女生。他们相恋但
这段故事说不上多复杂,一段青春爱情剧般的开始,一个七零八碎的惨淡收场。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女人发现男人有外遇的那一刻。她很冷静,也很理智地先转移了所有财产,然后才找男人谈判。若是就此终结,那当然也算一桩及时止损的美谈。可离奇的是,男人很果断地承认了出轨,却对外遇的对象闭口不谈。也许是上天怜悯,也许是她那时灵时不灵的第六感突然奏了效,总之,女人很快便察觉了其中的猫腻。在她的反复追问和私人侦探的跟踪下,那人的神秘面纱终于被揭下。第三者原来是个男人。
她瞬间感到崩溃了。
全部都是假的吗?没有一点爱吗?一点点都没有吗?
她可以接受七年之痒,可以接受移心别恋,可以安慰自己下一个更好,可是为什么没有一句实话呢?青春和爱意像一缕烟般消散了,她崩溃地蹲在地上捂脸痛哭。
房子和孩子,她一个也不想要了。跟男人有关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无比的恶心。
当她拖着行李箱毅然决然地离开时,她年幼的只有三岁的儿子抱住了她的腿,戚戚地喊她妈妈。而她的眼神里只有不加以掩饰的冷漠。
成人之间的龌龊他起初并没有懂,可在那一刻,他却知道妈妈也许再也不回来。家里温馨的气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登堂入室的陌生男人。男孩活动的空间也从带有娱乐室的房间逐渐搬到了小客间。他不懂为什么爸爸要和这个人做一些和妈妈做过的事,也不懂男人为什么要在爸爸不在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他一向对所有人都很友好,在妈妈身边时会主动逗陌生的叔叔阿姨笑,可是这个人,他不想跟他玩。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妈妈才离开了家。
如果叔叔是爸爸的朋友,为什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叠在一起打架?他怯怯地询问了爸爸,只得到父亲无奈的看向叔叔的笑容,陌生的叔叔在一旁极其夸张的大笑,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他的头。爸爸也纵容着他,可男孩和妈妈过去玩闹的时候总会被爸爸要求小声再小声。男孩无措地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以前妈妈带他看的马戏团里逗趣的小丑。他不喜欢这样,从此变得愈发沉默,也不愿走出小房间的那扇门。
也许因果皆有报,在男孩六岁那年,父亲和叔叔在出门旅游的时候被一辆货车追尾,钢筋径直穿过头部,两人当场身亡。母亲走后的第二年,他再一次失去了父亲。
听闻消息后,母亲匆匆赶来,将他接到了自己的新家。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房子,甚至还有一个仿佛存在于童话世界里的花园。失去父亲的伤心很快便被和母亲团聚的快乐冲淡了。然而母亲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会爱怜地将他抱起,看向他的眼神里也没有了温柔与爱意,只有刻意的冷淡和时而复杂的目光。
他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了,暑期开学就是小学生了。不会给母亲添麻烦的,他会很懂事。男孩会在母亲回家前叠好被子,收拾小桌子,还会帮助花园的爷爷奶奶浇花除草。然而临近开学的一天,当他看到母亲笑意盈盈地走向归家的男人和比他稍大些的男孩,并与他亲切互动时,他才发现,不是妈妈变了,也许是他变了,所以妈妈才不喜欢他了。
“喂,你是新来的小佣人?”那个男孩不客气地冲他喊道。
“没大没小,那是你陆姨的孩子,叫弟弟。”尽管很快便被男人训斥,但他也依旧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陆婉的儿子?那不就是小佣人喽。”也许是怕再被男人骂,他说完就跑上了楼。
“你……!我说了多少次,陆姨现在是你妈,你不改口就算了,还出言不逊,别让我见到你欺负小安,否则停了你的零花钱!”
“好了好了,小孩子都这样,小昭妈妈没走几年,他心里抵触我理解的,你也别老是训他了。”陆婉接过男人脱下的外套,温柔地劝阻道。
而男人也回以温柔地对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也不能让他一直欺负你。更何况现在小安也过来了,得早点改改陈昭这思想。”说着,他就向大厅走来,蹲下身子和男孩平视,轻声问道,“你就是小安吧,我是你妈妈的丈夫,你可以叫我陈叔叔,或者叫我爸爸也行。”
“说什么呢?”母亲跟过来,不轻不重地打了男人一下,低头对男孩说,“妈妈现在跟陈叔叔住在一起,以后见面要喊人。”
男孩愣愣地看着眼前亲密依偎的二人,他还在想着刚才跑走的男孩,那是谁呢?为什么也要喊他的妈妈叫妈妈呢?这里也有个陌生的叔叔……他想起了什么,抬头疑惑地问妈妈,“妈妈,你和陈叔叔也会叠在一起打架吗?像爸爸和那个叔叔一样。”
他不记得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对话,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下母亲瞬间甩过来的巴掌和匆匆离去的身影。陈叔叔抛下他迅速追了上去。他被强大的后坐力甩在了地上,脸颊首先感到了麻,然后才是密密麻麻的胀痛,有闻声赶来的佣人阿姨手忙脚乱地拿来了冰袋给他敷在了脸上,抱着他哄。然而他其实并没有哭,只是呆呆地坐着。那道巴掌没有给他答案,反而勾起了无数疑问。
为什么呢?我不是你爱的安安了吗?你不是我的妈妈吗?
“嗤——”楼梯上传来一声憋不住的嘲笑。是刚刚和陈叔叔顶嘴的男孩。他嫉妒地看着这个叫小昭的男孩,是他抢走了妈妈吗?
“真可怜,你被陆婉打了?哈哈哈,陆婉居然也会打人,我以为她只会讨好……”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冲上来的小孩扑在了地上。
“不许你说我妈妈坏话!”小孩对压在地上的陈昭拳打脚踢。
然而毕竟年纪小了陈昭一岁多,加之营养又跟不上,小了陈昭不止一个头,很快便被反压在了地上。
“你敢打我?”陈昭生气地回揍了过去,两个小孩滚打在了一起。
“陈昭!你在干什么?你就是这么对弟弟的?”闻声而来的陈父怒不可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自己调皮健壮的儿子压在陆婉的孩子身上,被压着打的男孩委屈地躺在地上留着眼泪,那张刚进门时还精致的小脸此刻哭得通红,一侧脸颊高高肿起,手臂上遍布着和陈昭打架时被掐的红痕。
他躺在地上,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强烈的痛感,从脸上、身上和胸腔中密密麻麻的传来。后续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陈昭也许是被关了禁闭,也许是不想跟他见面,总之直到小学开学前他们都再没有见面。而妈妈也和他真正开诚布公地谈了谈,说是谈,其实更像是陆婉单方面的宣泄。她说别再提起你爸爸,他就是个玩弄感情没有廉耻的死基佬,他和那个贱人死有余辜。她还说妈妈不是故意抛下你的,但是妈妈也要继续生活,你的存在给当时的妈妈带来了痛苦。你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像那个男人?陆婉破碎的哭泣声连同声嘶力竭地质问一齐冲进了他的脑中,他当时并不能消化这些信息。是啊,谁会想让一个五岁的孩子理解那么多成人的事呢?所以陆婉与其说是在谈话,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没有尽到的义务赎罪,同时也是在宣判,未来,她也许不会给予陆时安想要的母亲的关怀。
陆时安也是后来才理解到的。可是尽管没有全部听懂,但为人子的直觉还是让他悟到了只言片语。那就是他父亲犯下了罪,连带着他也继承了那份罪,遭到了母亲的厌弃。
从此他对着陆婉,便总是带了些许赎罪的心理。
陈叔叔对他很是亲切温和,却不可避免地有些许疏离,如对待邻居家的孩子般,这很正常。陆婉对他不冷不热,除必要的对话外没有多余的接触,这也可以理解。陈昭待他一如既往地恶劣,自己家突然多了个人,他这样也很正常。
那是什么不正常呢?
陆时安怀揣着这个问题又过了七年。彼时他已经上了初中,容貌也逐渐张开。他和生父至少有五六分相似,父子的长相都十分精致,不同于传统男性的硬朗。为了避免和陆婉同桌吃饭,他便经常在学校待到很晚才回去。起初是被陈昭锁在了学校的仓库内,砸碎了仓库的玻璃才得以在深夜回到家。后来发现这样就可以避免和陆婉同桌吃饭,于是便经常在学校写完作业,磨蹭到很晚才回去。反正陆婉对他的去向也不在意。
陈昭对他“报复”的手段越来越过分,从起初的偷走作业,拿走钥匙把他锁在门外的小孩子恶作剧,到纠集朋友在他的书桌上乱画,在他的书桌里塞垃圾,把他关在学校仓库里这样,堪称校园霸凌式的行为。直到现在,陈昭把他摁在了地上,为的却不是打他。
他在陈昭的眼里看到了**!
如异性间般的**。
陆时安疯了一样挣扎,陈昭恼羞成怒,本就只是些模糊的想法,此刻反而变得愈发清晰了。陆婉和陈父最近都不在家,他也打听了,陆时安的生父就是个gay,他儿子还和他长那么像,他八成,不,他一定也是个gay!那和他尝试一下怎么了?
陈昭发了疯,陆时安被他压在身下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挣扎中,陆时安脑中突兀闪过年幼时父亲和他情人交叠的声影,以及那人似欢愉又似痛苦的叫喊。一阵阵的反胃感涌上来。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陆时安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力,右手突破了陈昭的压制,拿起地上的花瓶向陈昭头上砸了过去。陈昭吃痛,摸索着附上后脑,摸到了一手的血腥。他震惊地看向陆时安,害怕地往后退。陆时安眼前一阵模糊,碎裂的瓷片也扎破了他的手心。他没有管,径直冲出了大门。
我杀人了吗?陈昭死了吗?陈叔叔也会怪我吗?
那片白花花涌动的皮肉影像还在脑中不停放映,反胃感一阵阵涌来。陆时安撑住墙面,吐了个昏天黑地。虚脱感和掌心的刺痛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
好累……
能不能歇会儿,别放了……
行人来来往往的街道上,陆时安头靠着墙,昏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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