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梦遥从未觉得聆川主城有这么大过。

她被黑白无常锁在中间于夜下游荡，途经骑马提灯的巡夜队伍，在夜游神恭恭敬敬对这两位阴官行礼后，她猜测这两位的神职在阴司中或许不会比城隍低。

在旁观阴官抛出铁镣锁着一串浑浑噩噩的游魂，间或随手扔了一堆乌漆麻黑的魂魄进那让她感觉心惊胆战的鬼门后，她小声朝着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白无常开口：“这位大人，能否将梦遥送回城隍庙？千灯台只有一人看管，梦遥实在放心不下。”

却是黑无常先回的她：“汝已非人。”

仪梦遥尴尬地笑笑：“人死了只有魂魄，梦遥应该算是人魂吧。”

顺路提溜了一串业绩的白无常呲牙：“小黑的意思是，你现在魂魄都不算人。”

仪梦遥愣住。又听对方补充：“和你一起守千灯台的那个也不算人魂，聆川城隍留你们两个下来，想必有他的考量。”

仪梦遥看着自己被锁住的双手，透过冰寒铁索与云水纱衣，似乎瞧见那狰狞的血色咒文。

“无常大人，梦遥还有一件事想打听一下。”

沉默了一路，城隍庙近在眼前，仪梦遥忽然开口，“方才您二位是特地在那个巷子停留么？那位高挑姑娘应当是梦遥生前见过的故人，她……可是有什么灾祸？”

仪梦遥见过城隍处理事物，可不觉得活人让阴官特地关注是什么好事。

白无常说：“哟，那感情好，说不定你俩以后还能成同事。”

仪梦遥：“啊？”

白无常捋了捋勾进铁锁的发丝，漫不经心：“天机不可泄露。”

许是觉得之后要出聆川勾魂，一直带着聆川城隍庙的临时工不太方便，黑白无常今夜第三次路过城隍庙时将她提溜下去，而后联袂飞远。

仪梦遥回到神像洞天，先去主室向屏风后的城隍爷道了声歉，得到简短的回复后慢慢退回千灯台。

千灯台是神像洞天的重要场所，仪梦遥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每一盏灯都属于聆川籍贯的生人，燃烧的灯火象征是聆川人的生命。如若灯火熄灭，便是那个人在阳间的寿命走到了尽头。

仪梦遥穿过重重灯台，走到她所熟悉的那一盏灯下，凝视着明亮的灯火，浅浅微笑起来。

“臭小子……你娘可不是聆川籍。”

玉念生烧纸求梦时，她正好在神像下看他。若非如此，不可能及时入他梦中。

“紫姑娘，你今天好些了吗？”

看完自己崽的命灯，仪梦遥遥声问几重灯台后的魂灵。

浑身裹在紫纱下的亡魂幽幽飘出来，捧着自己折到胸口的头颅左右摇了摇，权当回应。

仪梦遥看着她，颇有几分心酸。

她只是丢了死后的记忆，眼前和她一同来守千灯台的姑娘，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仪梦遥唤她“紫姑娘”，也是瞧她一身颇有异域风情的银饰紫衫裙。

也曾问过城隍爷这姑娘当如何，却只得到一阵沉默。

等到下次拿到托梦名额，拜托念生和清明给这姑娘烧点东西，再托燕王找找这姑娘的家人吧。

远去的黑白无常在聆川主城外转了一圈，又飞出聆川范围，夜行千万里绕了半个北地，直到锁住的阴魂可以围着主城绕几十圈才停下这次巡游。

一路上有不少妖精志怪，也不管作恶的不作恶的，远远瞧见阴司神官巡行，纷纷作鸟兽散，伏于地下瑟瑟发抖。

灵魂深处传来的敬畏仿佛来自天道，是和那些讨厌的仙门修士截然不同的威压。

夜色渐去，聆川飘荡在外的阴魂被无常转交给夜游神送入聆川城隍庙等待录入鬼国路引，更多的罪孽深重的亡灵由黑无常铐住，白无常噙着一张阴森笑面，通通将它们扔进了鬼门关。

直至明光照彻天际，中州以北的某座城楼上，黑白两色的阴官重新化作一张漆黑卡牌坠入白发青年掌心。

李昭明摩挲着卡牌上呈现互相对立姿态的黑白无常若有所思。

【神职：黑白无常

评语：阴阳有道，命运无常，冤仇相报往生去。

职能：拘魂鬼门关，决阳世冤仇。

真实度：20%（人族：7% 非人：13%）

地府建设进度：10%】

电子播报声随着系统的咋咋呼呼响起：“宿主！【黑白无常】的真实度涨得好快啊！他们第一次出现，但是比【城隍】还快！”

2107翻看了一下【城隍】卡：“咦，【城隍】的进度也涨了。”

【真实度：12%（人族：5% 非人：7%）

地府建设进度：10%】

“宿主！这里还出现了真实度分布诶，非人族类给了好多啊。”

宿主看起来很自由，但第一次做任务就进度可喜，太好了。2107喜滋滋地翻看任务栏，忽然发现在【真实度】那一行的后面又细分出了两个小类。

“嗯，世界里的妖精志怪天生地长，它们的形态最接近自然，会比人族更快感知到世界的变化。有些族类仍有记忆传承，天道想要重立轮回，它们事先有所察觉是正常的。”

就像地龙翻身，经常是动物们先发现一样。

李昭明又道：“至于【无常】进度快起来也很正常，有【城隍】打底，后面出现的阴官自然而然就会被人们接受。再者一座阴司一般来说只会有一对【无常】，【城隍】有地域限制，【无常】的活动范围是整个世界。”

要不是第一张能用的卡是【城隍】，还限定了城隍庙所在地域，他早就开着【黑白无常】的卡满大陆溜一圈了，哪用得着在聆川逗留这么久。

2107有些疑惑：“可是宿主，我从主系统里下载的《东方神话之地府体系》文件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当初系统扫描天道给的地府神话卡后，迅速搜索到资料库里对应的文件。《东方神话之地府体系》.zip解包出来大文件夹套小文件夹成百上千个，铺开占了不少内存。系统是个好统，都扫描了一遍备用。

只不过无论哪一个文件夹，也没提到过宿主说的对应细节。

李昭明揉搓几下飘飞的小光团，语气和蔼：“这个么，有个词叫‘因地制宜’，做任务的时候，要考虑计划落定后是否会水土不服哦。”

系统“噫呜呜噫”地叫：“明白了宿主！2107这就新建《东方神话之地府体系》子文件查漏补缺，等这个任务结束后就提交给主系统。”

“乖～”

李昭明放开小系统，在晨光中伸了个懒腰，“大鱼要游上来了，再当一段时间聆川【城隍】，我们就可以换个地方喽。”

*

已经被仪梦遥认出来的云里兰此刻依然在聆川境内。

她和虹霜斩杀了一只流窜到聆川主城的目目童，拎着从精怪那里缴获的布袋回到城主府。

玉念生瞧着他们面色不太好，又以为那布袋里又是虹霜最心爱的“药材”，打了个招呼就白着脸快速离开。

他们也不在意，左右玉念生这几天都神神秘秘匆匆忙忙的。

但布袋里并不是玉念生以为的“药材。”

被女子从布袋倒出来的，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珠。

澄黄的，黑白分明的，遍布纹路的……每一颗眼珠都被无比精细地保存，让它们甚至还如同在主人眼眶里的状态。

“七十六双眼。”云里兰轻叹一声。“……七十六条命。”

“七十六条命。”

虹霜重复了一遍，蓦地想到夜半无常的话来，“那时候祂就知道了。”

云里兰道：“这里有大妖的眼珠，从气息追溯，这只大妖死了没多久。目目童没有这个实力。”

目目童，诞生于人类聚集地的精怪，可以化作人形，多是人类十三四岁、头发齐眉的男孩模样。

它们喜爱收藏生灵的眼珠，常扮作与长辈走失的孩童引生灵入陷阱，生取其眼珠丢入口袋赏玩，被取走眼珠的生灵则任其自生自灭。

是个除了自身以外种对任何族类都不太友好的精怪。

虹霜道：“大概是因为这个。”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掀开一点，璀璨夺目的光辉刹时充斥室内，下一刻被他眼疾手快遮回去。

云里兰瞳孔一颤：“这是？！”

虹霜：“我在处理目目童尸体时，从它内胆里发现的，应当是这个让它的实力大涨……这种东西如果是在野外发现，不大可能只有这么一小块，我猜它弄死大妖，是想独吞。”

云里兰表情变幻莫测：“那只目目童，是从落云间的方向跑出来的。”

且行动十分隐秘，若非云里兰有师传绝学，都不一定能追溯到它的踪迹。

虹霜神色复杂：“落云间是聆川闻名天下的绝景，山上的独凤茶万金难求……”

云里兰道：“聆川以茶抵税，仙门并不在意。但若确定下面有……这里绝不会继续太平下去。”

“少东家知道吗？”

“不确定。城主可能性大些。”

“找个时间，我们去落云间瞧瞧罢。”

注：

“目目童”来源《太平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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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幽冥开新门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