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八月。

出租屋内回荡着流行音乐和娇柔的声音与人打着招呼，屋内只有一个精致妆容的甜美女孩坐在补光灯前。

面对屏幕内弹出的PK邀请，她点下了同意。

对面很眼熟，且目标清晰明确，耳机里听到她说：“输了奖励冰水浇头，怎么样？”

“我刚开播......”精致的妆刚化好，裙子也是新买的，湿了就不能退货了。

而且若是输了做完奖励她就得下播了。

“我家大哥说有医药费。一根萝卜。”

一根萝卜是火箭的简称，一万票，她能得五百块。所谓的奖励说法是平台限制的惩罚。

十分钟的PK有五百块，也......行。

就算输了，晚上也还能再开播。

屏幕前的女孩思考了几秒后，应下这场PK。

口水都说干了，直播间里也才不过二十个人，送的都是散票和点赞。公屏的弹幕不断的跳动着。

【非衣朔大哥呢？怎么这两天都不在。】

【非衣朔大哥也跑了？】

【对面是故意的。】

【估计盯了两天才敢来报仇。】

她忽略掉弹幕上扣大哥去哪里了的话，心想：大哥？大哥没跑....大哥只是有事，大哥把主播放心中，有事电话打不通！

十分钟过去，精致妆容面貌在补光灯和滤镜下都显得不再悦目，定下的PK过程是票少的蹲下，她整整蹲了十分钟。

ID平安是福碾压性拿下这场PK。

对面是看准了自己刚开播，且这两天她的守护不在，专门过来‘报仇’的。

就在一个星期前，她的守护大哥非衣朔也是这样碾压性胜出，把对面打的口服心不服。

一个星期前她的奖励是让对面做五十个深蹲。医药费是飞机。

一个星期后对面给她的奖励是冰水浇头......

耳机里传来对面的笑声，笑够了才开口：“做奖励吧，鳗鱼。”

女孩的社交直播平台ID叫鳗鱼小姐。

而她的真实名字叫沈熳。

沈熳嘴角抽了抽，八月酷暑，出租屋的小冰箱里是有冰的矿泉水的，但用矿泉水来浇头，实属浪费。

但是没办法，她输了。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的她，举起手中的矿泉水给屏幕里PK胜出人确认。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瓶上泛起水雾，对面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期待的要看接下来要她要做的‘奖励’。

沈熳取下耳机，拧开瓶盖，拿着冰矿泉水的手被冰到发麻，为了那医院费，她忍了，大不了晚上再开一次播。

她闭上眼举起手，将手里的矿泉水瓶倒过来。

冰到极致的接触到头皮时，她眉头紧蹙，打了个冷颤，屏幕外的另一只手拳头紧握，咬牙忍下那一整瓶冰水的浇灌。

再睁眼时，开播前化好的妆，烫好的一次性卷发，还有新买的藕粉色一字肩紧身包臀裙，全毁了。

最重要的是，屏幕里沈熳只看到自己落汤鸡一样的脸。

对面跑了！？

靠！沈熳要气死了！

但她还是得假装镇定，佯装出一副不在乎，很大度的样子。

沈熳扯着嘴角，宣布：“主播今晚再播，谢谢宝宝们的支持，我们晚上见哦，木啊~~”

送出个飞吻后，她点上关闭直播四个字。

沈熳脸上的笑容凝固，继而表情耷拉下来，叹了口气后面无表情地收拾被矿泉水弄的一地狼藉的地面。

她都没心思去把时间浪费那个跑路的主播上。

回到一个月前她刚开始直播的时候碰到类似这样的情况，会上头追着对面骂上个几天才能解气。

但现在，她心态已经放平了。

矿泉水将她刚刚坐着的位置周围溅湿的到处都是。

花了十几分钟处理完，她又卸掉被毁掉的妆容，打开吹风机把头发吹干之后，她又换上干的长裤和宽松舒适的白色短T。

杏眼眨了眨，沈熳看着镜子里自己素颜疲惫的模样，思绪飘回几年前高中扎着高马尾穿着校服的样子，全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再到大学里的肆意跳脱，神采飞扬的模样，每年学校里歌舞表演的舞台上，都会出现沈熳的身影，她常常是社团和班级的代表。

大学毕业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她却感觉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一阵来电铃声打断沈熳神游回忆的思绪。吓得她一抖，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上。

不出意外，那是催款电话。

刚毕业不过一个星期时间，沈熳的外婆就查出了胃癌。

妈妈杨新兰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砸了进去，尽全力救治外婆，但还是不够，便开始贷款治病。

收入抵不上支出，各种催收电话都打上门来。

今天下播早，因为那主播跑路鸽了她医院费的事，沈熳心态再怎么放平，都还是不太美妙。

她提着水果来到医院，整理好情绪和脸上的表情，走进病房。

杨新兰正坐在病床边上，给外婆修指甲，抬头扫了一眼沈熳，没说什么。

沈熳其实能看出来，杨新兰对自己现在的工作不满，但却又是真的来钱快，训斥的话在说出口前，想到外婆的病又咽了回去。

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就去干娱乐主播，对着手机屏幕唱歌跳舞，穿着性感的裙子扭腰摆胯，娇声喊着哥哥。

杨新兰看到自己悉心养大的女儿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都是被生活折断了腰，外婆的病尽在眼前，这命不得不认。

弹幕上时不时飘过的网络乞丐四个字，起初刺痛过沈熳几天，但想到杨新兰和外婆，她又咬牙坚持下去。

从毕业后到现在两个月，沈熳和杨新兰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大概都是第一次面对如此窘迫缺钱的时候，对生活低头，沈熳认为这没什么好丢脸的。

事情来得太突然，心里那一关杨新兰还没彻底迈出去。

不过沈熳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

看过外婆之后，沈熳离开了医院。

艳阳高照，走出医院时，沈熳被晒得睁不开眼，通常她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播到五点。

接着晚上十点播到凌晨两点。

下午三点钟的阳光实在刺眼，长时间一个人待在出租屋内，沈熳的眼睛变得有些畏光。

她抬手遮了遮光，微微叹息，回到出租屋。

沈熳有些失眠，凌晨五点才睡着，她每天都会被催收电话吵醒，导致心神不宁，神经衰弱。直到闹钟响起她才起床化妆。

她不敢开静音，她怕错过杨新兰打来的电话，但更怕接到杨新兰的电话。

再次回到出租屋，沈熳先是去冲了个冷水澡，拉上窗帘后躺下，辗转反侧几分钟她又起身去找眼罩。

不知睡了多久，闹钟的声音在漆黑狭小的房间内回荡，很快就将沈熳唤醒，她抬手拂去眼罩，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她伸手去摸那声音来源，眯着眼把闹钟给关了。把手机随手扔到被子上。

正要起身，想起刚刚似乎看到了未读信息。

沈熳再次拿起手机，面容识别半天，她伸手去把床头灯给打开。

这会是晚上的九点半，沈熳五官比例很好，半小时就能上好妆开播。所以时间上来得及，不会太赶。

手机解锁后，沈熳点开那未读消息，手顿了顿。

是非衣朔发来的消息。

大概是在她睡着后不久发来的。

非衣朔【今天下播这么早？】

沈熳看着屏幕里的消息陷入深思，直播一个多月，其实她不止一个守护，来来走走大概有五六个，无不是想约她出门，或是想要进一步发展的。

委婉拒绝后，都走的差不多了，唯有非衣朔，不加联系方式，不煲电话粥，只需在社交平台上陪他聊聊天就行。

即便是这样，非衣朔刷礼物也是最大方且不需要任何回报的。

不过沈熳后来仔细想过，大概是非衣朔喜欢听她唱的歌，看她跳的舞，提供情绪价值，仅此而已？她想到这么多。

沈熳从没断播过，即便是非衣朔没来看她直播的这两天。

只是今天实在让她忍不住破防。

点开非衣朔的聊天框，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鳗鱼小姐【非衣哥哥，我刚睡醒，下午有事提前下了。十点会准时开播哦~】

点下发送后，又加了个亲亲的表情包。

沈熳拿着手机起身，打了个哈欠，准备换衣服洗把脸开始化妆。

她手机放在桌子上放着音乐，镜子里的女孩双指夹着粉扑在脸上拍打着，大致就是抹白一点上点彩妆就可以，不过十来分钟时间，沈熳就把妆给画好了。

接着她把刘海上的夹子取下来，卷发棒插上电加热。

正当她觉得口渴要起身去接点水的时候，手机震动了几下，伴随着消息提示音。

沈熳没起来，拿起手机点开那条未读消息，是非衣朔回的信息。

非衣朔【嗯，今晚过后我可能没办法再继续陪伴你，你要加油，捂住耳朵向前跑。】

屏幕前的沈熳表情凝住，呆呆地看着非衣朔发过来的信息。

她试图将这段话拆开一个字一个字去解析，基于这两天非衣朔没来，她内心预感是看上别的主播了，但仔细想一想，貌似并非如此。

真正想走的人是不会专门打招呼的。

鳗鱼小姐【非衣哥哥，你怎么了？】

按理说她不该多问的，因为对方大概率不会答或者会说有别的主播守护之类的话，但自她开播到现在，非衣朔都一直支持着他。

沈熳想知道原因，问一问也好。

她盯着手机出神，左上角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五分钟后，非衣朔才回复她。很简短的一句话，却让沈熳心情一下宕到最低。

非衣朔【老毛病了，明天手术，成功概率不高。】

沈熳：“......”

成功概率不高......对于死亡，沈熳是充满了未知恐惧的，从前她以为自己离死亡很远，爸妈离婚她都没觉得有什么，但人死了就彻底没了。

化作一捧灰消散，在这个世界消失。

沈熳控制住发抖的手，敲出一行字发送出去。

鳗鱼小姐【非衣哥哥，这几天我会天天直播，等你来看我的，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一晚，沈熳几乎用尽了二十二年来最好的精气神去做好这场直播，非衣朔一如既往地大手笔，没让她输过一场PK。

下播的时候，非衣朔就给她发信息说去睡了。

晚安两个字发送成功后，沈熳卸掉妆容洗了澡从冰箱里拿出面膜，冰冰凉凉敷在脸上，很舒服。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明明面膜是冰的，沈熳眼角处却在悄然发烫。

她害怕面对死亡，无论是从小对她极好的外婆，还是一直支持她的守护大哥，沈熳都无法接受离别死亡。

钱还能再赚，人没了那是真没了。

闭眼想着想着，沈熳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潜意识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没有催收电话，闹钟也迟迟未响。

以往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沈熳都会被热醒，因为出租房电费贵的原因，她从不开空调。

但今晚，沈熳却感觉身体冷到发抖，像是在过冬一样。

羊城的冬天再冷都不会冷到哪里去，况且她床上还有被子，想到这，沈熳无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被子，盖上。

摸索了半天没摸到杯子，她翻了个身，“嘭！”一声，后背传来剧痛。

沈熳痛呼一声摸着头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黑。

不对，怎么还有树枝？沈熳眼珠子转了转，那树枝上还挂着白霜，寒风婆娑。

她正要坐起身看看怎么个事，沈熳往前弓着身，怎么也坐不起来......等等......她的手脚怎么全是毛，还是黑色的毛......？

忽然，头顶传来“叮！”一声，沈熳闻声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