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这是大概是解千刃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明白意思的词汇。

他现在的行为，就是流浪。

多久了？他快忘了。

在末世里面很多东西都不再有意义，就像生命没了活力，时间没了度量。

黑色的雨水击打在建筑物废墟上，都说水滴穿石需要年月累计，但现在，也许没几天上面就会坑坑洼洼，最后彻底没法避雨。

少年窝在废墟的角落，尽量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黑暗之中。

末世里面虽说有幸存者基地这类还算有组织有秩序的地方，但大部分地区是非法地带，没有人管束，没有规则，唯一的准则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正因为这样，人/口/买/卖也尤为猖狂，法外之地，没有人会管这些，那些被卖掉或者被强制带走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结局又是什么。

也许死了，也许活着，也许成了奴隶，也许成为了某个权贵的玩具。

上个月，解千刃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不过他身手好，捅穿那男人的手之后便逃走了。

“不夜城……”解千刃没有去过这个基地，既然对方想将他带走，就说明人/口/买/卖在那边即使不是合法的，也大概率没人管。

太荒唐了。

这个世界上荒唐的事情也许还有很多很多吧。

·

解千刃知道，这一次，他逃不掉了。

他的双脚被戴上了镣铐，手臂被人一左一右架着动弹不得，头上被套了黑色的像是布袋一样的东西，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妈的，六十号人抓半年才抓到，废物一群！”男人恶狠狠地瞪了眼被束缚住的少年，心下有些不快，“妈的，让我好找。”

他是不夜城黑市里某个地下夜总会的负责人，主要帮人物色好看的年轻男女，而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是他唯一捕捉失败的猎物。

半年前，他被解千刃一刀捅穿了手掌，害得他不仅被上司责罚连带着周围人也一起嘲笑他。

如果说之前他还想趁着客户没接收前好好享用一番，那这会儿，他就只想着怎么让这个不会看脸色的家伙活得更加痛苦些。

“带去不夜城黑市可惜了，之前有个客户点名要他，先带去‘海上主宰’调教调教吧，省得咬人。”

·

‘海上主宰’的原身是一座位于两大洲之间的岛屿，末世的富人和权贵们发现了它，并将它改造成了角斗场和娱乐场所，或者说将整个岛屿都变成了一栋建筑。

角斗场位于建筑的最顶层，露天的，中央是“角斗士”们战斗的地方，外圈则是观众席，被特制的钢化玻璃罩着，以防“角斗士”暴起伤人。

观众席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圆，中间还空着一段只有栏杆的地方，外面就是黑色的海洋，就算跳下去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地下一层被分割成三个同心圆，最外圈是“观赏区”，第二圈是“角斗士”们休息的地方，坐落着大大小小的房间，这些房间是积分靠前亦或是连胜场次非常多的角斗士休息用的，只美其名曰“激励”。

最内圈则是洗浴或是领取其他物资的地方，最外圈和其他两个区域都用特制玻璃或是不透明金属隔离着，很坚固，也没什么**可言。

当然，那些作为“激励”的房间是完全密闭的，就算是来观赏的贵宾也无法窥探里面发生了什么。没人会管角斗士在房间里面做什么，没有监控，杀人也好，做/爱也罢，他们都只是那些权贵们拿来取乐的玩具，玩具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和那些人没关系，他们也不介意给玩具们一点点小小的“福利”。

更地下的区域则是其他的表演或者是娱乐场所，被带来这里的“货品”们全部被剥夺了自由，权贵们给的钱多，甚至还能带走“货品”随意处置。

因为这里所提供的服务和亚细亚南部的不夜城相似，因此被戏称为“小不夜城”。

说来可笑，明明有很多人连温饱都是问题，甚至无法从怪物口中逃脱，这里的人们却已经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

那些人跟他说，为了活下去而厮杀，或者在某一天弃权，成为他们的玩物。

·

解千刃戴上了电击颈环，成为了一名“角斗士”。

大概是觉得被关在这里就算逃出去了也没法回到陆地，这里的决斗规则竟然是无限制的，甚至不会没收他们的武器。

少年拿着苗刀，一步步向前走。

他可能没有以后了吧。

·

少年被丢进了一个上着锁的水族箱，台上的灯光太过耀眼，台下的观众们嬉笑着要见证他的死亡。

在胸腔内的氧气将要耗尽时，他成功打开了锁。

空气再次进入他的肺部。

他想，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也不会被驯服。

·

“你们竟敢玷污海洋——深渊的使徒会将责罚降到你们这群畜生头上！”站在角斗场中央的两人褪去了原本温和的样子，她们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衣物，最后赤/裸着，露出肌肤上的红黑色纹样，“‘Leviathan’会惩罚你们所有人，黑色的潮水会侵蚀你们！所有人都会完蛋！”

“伟大的使徒啊……请降临于此吧……请您降下观察者的视线吧……让这群只会躲在玻璃牢笼后的混蛋们变为海洋的祭品……”

“深渊在呼唤我们……”

两人大声地说着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像是在祷告，又像是什么诅咒。黑色的雨水倾泻而下，仿佛是在回应什么一般。又几秒后，两人的身体炸开，血肉横飞，将场地涂抹成诡异的鲜红色，像是一场以血肉为代价的祭祀。

“又是这群家伙，这完全就是邪/教啊……”

“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这种炸/弹，完全检测不出来。”

“说什么‘Leviathan’在呼唤他们，哪有这种事，如果真有传闻中那么可怕，‘海上主宰’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这么久嘛。”

“还好这是最后两个教团成员了，要是放任他们不管，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这是解千刃来到这里的第三十七天，他看着满地的血污，第一次感受到了信仰的可怕。

在末世里，食物和其他物资都得不到保障，于是名为“埃比斯”的组织出现了，他们狂热地信仰着海洋，认为所有的人类最后都会遭到来自海洋的“使徒”的报复。

他们口中的使徒正是那个名叫“Leviathan”的怪物。怪物听着可怖，但从未有上过岸的记载。相对的，那些鱼人虽然真的会上来，不过战斗力有限，不知为何，就连变异和进化都比陆地和天空上的生物慢。

海洋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也是一切异变的开端。

它如果听见了这些人的祈求，会上岸吗？大概不会吧。毕竟“Leviathan”是怪物，并不是什么“使徒”。

即使“不存在”，仍旧坚信，所谓的信仰大概就是在你看不见整段楼梯时就踏出第一步。

少年拿出被好好保管着的黑色鳞片，指甲盖大小，很厚实，是父亲留下来的遗物。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他仍旧贴身带着。

解千刃没有什么信仰，不过他依然想活下去。

·

“赛塔先生，您的‘货品’在这边，不得不说，他是个优秀的战士，我们都认为他能杀进‘海上主宰表演赛’的前三十二名，不，也许可以更向前一些，前十六。”

“不过他还是不肯乖乖认输，截至今天，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四个月零九天，还没有想要跟您离开的意愿。”

说话的是个彬彬有礼的，穿着燕尾服的男士，三十来岁，梳着背头。站在他身边的是被称为“赛塔”的绅士模样的男性。

赛塔不知道是第几次来看解千刃了，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看起来还算年轻，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很柔顺，大概是精心保养过的。

他身份高贵，是“海上主宰”的贵宾。

“没事，反正就算活到最后，他的结局也是一样的。”长发男人露出一个玩味的笑，点了点坐在玻璃走廊上的黑发少年，“我就喜欢性子烈的。”

解千刃看见那个长头发男人了。

他对头发长不长的倒是没什么所谓，毕竟自己的头发也算不上短。

赛塔一步步靠近，最后在解千刃面前停下：“真的不打算和我走吗？你只是没试过，试一次就知道了，会很舒服的。”

赛塔的豪华别墅里豢养着近百个“玩具”，有男有女，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也有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甚至连像解千刃这样的未成年都有。

少年没理他，只抱着苗刀，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

角斗士越来越少了。

环形廊道里面不再嘈杂，也许再过几轮这里只会剩下最后的赢家。胜利者会去哪里？解千刃不知道，也许最后的结局比死了还难受也说不定。

将要成年的他无疑是这里最年轻的选手。

如果最后还是没法离开，那他就去死吧。

跳海，被海底的怪物分食也好过尸体留在这里，然后被这群心怀邪念的人拿去不知道做什么恶心的事。

他并不想死，但没办法，如果要被那群人肮脏的手触碰，那他不如跳海，不如选择死亡。

他突然想起那些教徒在角斗场上的诅咒。

“Leviathan在呼唤吗……”

他见过海里的怪物，譬如鱼人，还有巨大的章鱼，但从未见过那所谓的“Leviathan”。

“Leviathan”是什么样的？如果按照圣经上说的，那它的身躯一定异常巨大，就像海底的小山一般。

那也许他跳下去就见到了也说不定？

然后被对方一口纳入腹中。

·

“‘海上主宰’漏水了！”

最后的死斗开始讯号并非谁人的战斗动作，而是来自观众席上，某位尊贵女士的尖叫，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惊恐的呐喊。

“我这边也在漏水！天哪！黑色的海水！大家快去B层避难！”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该死该死该死！我的手套可是今年新定做的！你们赔得起吗！”

“大家不要惊慌，先去B层避难，以前也遇到过海啸，‘海上主宰’绝对不会出现问题！请放心！”

角斗场是露天的，被钢化玻璃包裹着的是观众席，安全和他们这些角斗士没有任何关系。

少年是最后的赢家。

战斗结束，解千刃脱了力，倒在角斗场上。没想到这个地方也会漏水，他想，也许被水淹死也不错，他之前就这么想过。

天空开始下雨，黑色的雨水落在场地上，把前段时间才重新铺好的地面再次腐蚀。

他和别人不一样，在其他人因为黑色的雨水而慌张时，解千刃可以走在雨中和无事发生一般——最多也只是有些痛。为什么他的身体不会被腐蚀呢？

没人管他。

那些人大概都躲进地下了。海啸是常有的事情，解千刃也并不认为这个地方会因此就这样消失掉。

少年拿起苗刀，支撑着地面，让自己站立起来。

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站在角斗场的边缘，看着眼前的汪洋大海，浪花击打在建筑物上将金属和水泥拍打出一个个可怖的坑。偶尔有随着海浪跳上来的怪物，解千刃挥刀，将他们劈成两半。

“扑通——”一声，少年跳入了滚滚波涛中。

·

在一片窒息感中，解千刃好像听见了呼唤声。

他伸手，抓住了什么东西——是一块还算大的优质木板，他记得，这是某个地方的装饰物才对。解千刃抬头，看见了远处的已经崩塌的“海上主宰”。

短短几分钟，那座像是堡垒一般的游乐场就这样倾塌了。

惊恐的嘶吼声几乎响彻天际，海里的怪物们趁火打劫。

少年的颈间一松，电击颈环被海水破坏。

他自由了。

·

“听说了吗，‘海上主宰’沉没了。”

“那不是个岛吗？怎么沉的。”

“据说遇上千年难遇的海啸了，海水倒灌进了角斗场的观众席，然后顺带着把地下那些也淹了，东部联合基地不是离那边稍微近点么？据说搜查队过去的时候，观众席那玻璃罩子里的人都泡发了！”

说这话的人是雇佣兵团里的情报人员，显然见过那些照片，大概是提及此事又想起来什么不好的画面，开始干呕起来。

“要我说还是活该，绝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呢，他们就先逍遥上了！”

这里是东部联合基地外的某处安全区，少年站在一边认真听着这群人说关于海上的事情。雇佣兵团的人知道他在听，但这事儿不是什么机密，他们也就没有赶走解千刃。

“感觉‘埃比斯’的诅咒灵验了啊，那些人真的遭报应了。”

“是有点邪乎，说得我都有点害怕了。”

解千刃走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海上主宰”的后续，便发问道：“请问有幸存者吗？”

雇佣兵们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朋友，‘海上主宰’可不是什么沿海的岛屿，再说了，就算真的有人体力这么好这么扛饿，海水也会把肉给腐蚀掉。”

“怎么可能有幸存者啊！”

解千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Leviathan’真的存在吗？”

这下雇佣兵们不笑了，似乎是真的在思考。

最后，他们的领头道：“也许有，也许没有吧，都几百年前的科学家留下的手稿了，可能他们自己也没搞明白‘Leviathan’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对啊，之前还有说把石头认成怪物的呢，也许‘Leviathan’只是海底的某个自然形成的岩石也说不定。”

解千刃年纪小长得英俊，虽然话少，但说话很有条理，雇佣兵们觉得有趣，又问道：“那你觉得它存在吗？”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摸了摸父亲留下的遗物。

那天，在他跳海后，他似乎听见呼唤了。

“嗯。”

“我觉得它是存在的。”

那是来自深渊的呼唤。

更新来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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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间章 深渊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