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的邯郸城,虽仍有战火留下的残垣断壁,但在秦军高效的管制下,秩序已大致恢复。
街道上,秦军的黑色旌旗取代了赵国的旗帜,巡逻的甲士步伐整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旧交替的紧张与沉寂。
嬴政未驻足昔日象征赵国最高权力的王宫,而是选择了当初他们在邯郸城里的住处。
院子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修整过了,院中的桃树依旧郁郁葱葱。
风停当年最喜欢的就是在这个树上睡觉,落在桃树的树枝上,嗯,是熟悉的感觉。
当年嬴政为了避免遇到麻烦,嬴政甚少出门,只有风停会趁夜色飞出去看看。
此去经年,虽然已经提前修整过,但墙面比着当年他们离开的时候更加破旧。
此时这里,有一位故人正在等候。
内室,炭火盆驱散了秋末的寒意。一位须发皆白、皱纹深刻如沟壑的老人,身着干净的布衣,安静地坐在席上。
他便是嬴政的外祖父,赵父。
比起多年前,嬴政母子离开邯郸时那个虽清瘦却尚有精神的老人,如今的赵父更显苍老,眼神也浑浊了许多,唯有在听到门外脚步声时,才闪过一丝微光。
嬴政独自一人走进室内,风停则习惯性地飞上院中的桃树,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蹲好,打量着下方。
“外祖父。”嬴政走到老人面前,依着旧礼,微微躬身,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是却少了对臣子们的冷漠。
赵父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嬴政轻轻按住。“大王,”老人声音沙哑,带着些许颤抖,“老朽何德何能。”
“在此处,只有外孙与外公。”嬴政在老人对面的席子上坐下,姿态放松了些许。
他打量着老人身上不甚华贵却厚实整洁的衣物,以及红润了些许的气色,心中稍安。
在决定对赵国用兵之前,他便已密令黑冰台精锐,秘密将赵父从赵国邯郸接出,妥善安置在安全之处。
城破之后,赵父却执意要回到这生活了一辈子的邯郸。
“回到邯郸住得可还习惯?缺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嬴政问道。
赵父摇了摇头,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膝盖:“什么都不缺,大王——政儿安排得极好。
只是人老了,总念旧,这把老骨头,还是想埋在这片土地上。”
他抬起眼,仔细端详着嬴政,眼中泛起泪光,“看到政儿如今这般威仪,老朽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听着丈夫的话,嬴政的眼神微不可察的软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与赵父聊了些家常,询问了老人这些年的生活,避开了那些艰难的往事。
风停在梁上听着,心中也有些触动。
这老人,在政哥母子最困顿的岁月里,是少有的给予过他们温暖和帮助的人。
如今嬴政功成名就,能回报这份恩情,倒也是一桩暖心事。
风停看着赵父与嬴政寒暄告别,在仆人的和护卫的簇拥下,乘坐马车离开。
现下赵国虽破,但如今的大王是他的外孙,赵父也没有什么国破的伤感。无论如何现在的大王是他的外孙,对他来说都只会更好。
然而,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赵父和那猎户般认命。赵国的王室和贵族,才是真正棘手的问题。
关于如何处置这些亡国的上层阶级,秦国的朝堂之上,其实早有暗流涌动。
嬴政最初的想法相对简单,首要分子或杀或囚,其余人等,只要表示顺从,便可视情况迁离原籍,分散安置,使其远离权力中心即可。
他并非嗜杀之人,尤其是在国力鼎盛、自信能掌控一切的时候,更倾向于展示胜利者的宽容。
但风停却对此忧心忡忡。
他站在历史的肩膀上,太清楚这些失去一切的旧贵族所能积蓄的破坏力了。
历史上,秦末农民起义中,真正给予秦朝致命一击的,正是楚国公族出身的项羽。
平民百姓所求不过温饱,而贵族失去的却是世代传承的特权、财富和地位,这种落差足以滋生最深刻的仇恨。
风停见嬴政又在批阅关于如何安置赵国宗室的奏章,且他看得出来嬴政是倾向于较为宽和的方案时,他忍不住飞落到案头,用翅膀拍打着竹简,发出急促的“啪啪”声。
“政哥!不行!绝对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风停的声音有点急。
嬴政挑眉,放下朱笔:“哦?依你之见,该如何?”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风停甚少会对政事发表自己的意见。
“若是简简单单的就放过他们,这绝对不行,但若是一刀切,全杀了!倒显得我们心狠手辣,不近人情。”风停摇头晃脑,“所以可以抄了他们的老底儿!”
“老底儿?”嬴政若有所思“怎么抄?”
“对啊!”风停解释道:
“你想啊,他们为什么总是不老实,老是想造反?
当然是他有钱啊!有粮啊!家里圈养着那么多门客、奴仆,甚至私兵!
现在我们不把他们这些家当没收了,难道等他们将来拿着这些钱粮招兵买马再来打我们吗?”
他扑棱着翅膀,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们就依法办事,将这些贵族的财产充公,算作战争赔款!
所有的护卫遣散,这就算是断了他们复国的根基,这些来自各国的臣子反而无话可说,因为这是最公平、最符合秦法之策的做法。
如此情景,无钱,无人,无粮,拿什么造反?拿头造反吗?这也叫防患于未然!”
风停越说越自信,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正确
嬴政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风停的话,虽然直白,却切中了要害。
他之前确实有些忽略了这些旧贵族潜在的能量,以及朝中微妙的人心向背。
宽待,可能被理解为软弱,甚至滋养祸根;而依法严厉处置,虽看似冷酷,却能从根本上消除隐患,并震慑其余几国。
“你说得对。”良久,嬴政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寡人确实不能养虎为患。”
他重新拿起朱笔,在奏章上批阅起来,字迹铁画银钩,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彻底清查赵国宗室及主要贵族的家产,尽数充入国库;
其私下蓄养的武装力量,一律解散,精锐者可择优编入秦军,余者遣散归农。
此令一出,在已被控制的邯郸城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旧贵族们哭天抢地,却无力反抗。
而消息传回咸阳,以及即将被兵锋所指的其余几国,更是引起了极大的恐慌。秦国的铁腕,不仅体现在战场上,如今更体现在对这战后秩序的重塑上。
待赵国局势彻底稳定,各项新政得以推行后,嬴政终于下令班师回朝。
凯旋的队伍浩浩荡荡,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彰显着无上的荣耀与威势。
回到咸阳,此时的秦国,已然是天下瞩目的中心。其余几国,如齐、楚、燕、魏,在接连失去韩、赵两个重要屏障后,已是风声鹤唳,寝食难安。
纷纷派出使者,携带重礼,前往咸阳朝见,言辞谦卑,极尽恭顺,只盼能暂缓秦军东进的步伐,换取一丝喘息之机。
咸阳宫大殿之上,正值大朝会。
各国使臣依次上前,献上国书和奇珍异宝,说着歌功颂德,谦卑恭顺的话。
嬴政高踞王座,面色平静地接受着朝拜,风停则照例蹲在御座旁的专属金架上,看着底下各色人等的表演,有些昏昏欲睡。
这些好听的场面话,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就在这时,司礼官高声唱喏:“燕国使臣,荆轲、秦舞阳,觐见——!”
原本耷拉着脑袋,眼皮打架的风停,在听到“荆轲”这两个字的瞬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抬起了头,浑身的羽毛都快要炸了起来,睡意全无!
荆轲!是那个荆轲!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刺客荆轲!那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那个秦王绕柱的荆轲!
他来了!竟然是在这个时间点!他之前从未想起过这件事,倒是他大意了!
风停的心脏砰砰狂跳,锐利的鹰眼瞬间锁定了从大殿门口缓缓走入的那个身影。
只见那人身着燕国使节礼服,身形不算高大,却步履沉稳,面容平静,甚至看不出一点异常。
反正风停看不出来什么,但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他手中捧着一个细长的锦盒,身后跟着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副使。
历史的车轮,难道终究还是要碾过那熟悉的一站吗?风停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图穷匕见”四个字,一股寒意从爪尖直窜头顶。
他紧张地看向身旁的嬴政,只见嬴政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阶下走近的燕国使臣,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风停急了,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历史重演!
必须做点什么!
风停焦躁地在金架上挪动着爪子,发出轻微的刮擦声,思考着该如何提醒嬴政这个看似恭顺的使臣,实则是带来死亡威胁的刺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