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紧紧抱着风停,小小的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拥有的金玉珠宝、奇巧玩物数不胜数,但这个做工粗糙、油漆都涂得有些不均匀的木头小乌龟,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尖上。
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又满溢的感动。
“你还知道回来。”他把脸埋在风停的羽毛里,声音闷闷的,“还给我带这个,这么丑的龟。”
风停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挣扎着用翅膀拍了拍他的背:“轻点,轻点,殿下,我这小身板可不禁您这么搂,我这是路过瞧着有趣,就想带给你也看看。”
“那还行!”刘彻抬起头,小脸严肃,眼睛还红着,却亮得惊人,“这礼物勉强可以!”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却小心翼翼地将小乌龟从风停爪子上取下来,紧紧攥在手心。
情绪慢慢平复后,刘彻的好奇心如同春草般疯长。
他拉着风停,主要是风停站在桌案上,他趴在旁边,迫不及待地问:“你快说说,宫外是什么样的?你都去了哪里?怎么又回来了?”
风停正好也憋了一肚子见闻想分享,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从他俯瞰长安城的壮观景象,到市井里羊肉汤饼的香气和老板惊掉下巴的表情。
从瓦舍勾栏里吐火吞刀的惊险,到说书人眉飞色舞的演绎。
从街边小贩各式各样的吆喝,到孩子们追逐打闹的欢声笑语。
他描述得生动极了,带着他那独特那声音。
“那吐火的,我看着像是嘴里含了什么东西,吐出的火有老长。”
“说书人讲的始皇帝故事,漏洞百出,简直是污蔑,我真差点没忍住飞下去跟他辩论!”,听得刘彻目眩神迷,心驰神往。
“原来宫墙外面是这样的,这么有趣。”刘彻喃喃道,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真热闹,和我以前看见的都不一样!”
他从小生活在重重宫阙之中,出行便是前呼后拥,规矩森严,何曾见过、感受过这般鲜活、泼辣的人间烟火气。
“是啊,有机会你真该去看看。”风停说道,随即又想起这孩子的身份,补充道,“不过得等以后,带足了护卫。”
刘彻的小脸垮了下来,有些郁闷:“母亲管得严,太傅也总说宫外危险……就算出去,也是去上林苑或者祭祀,一堆人围着,没意思透了。”
一人一鸟,一个未来的帝王,一个穿越的鹦鹉,就这样隔着烛火,一个滔滔不绝地讲述,一个聚精会神地倾听,时不时发出惊叹或提问,气氛温馨而融洽。
对这一刻的刘彻而言,风停不仅是有趣玩伴,更像是一扇通向外面广阔世界的、神奇的窗户。
直到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交谈声戛然而止。
刘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和紧张,他压低声音对风停说:“你别走了,就留在我这里!就算被人知道了又如何?我现在就去求父皇母亲!”
风停却摇了摇头,他用翅膀指了指太子宫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我得回去看看。”
在与刘彻的交谈中,他已经确认刘荣被禁足了。
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刘荣突然失势,或许与自己这只贡鸟的失踪有那么点关系,至少是个借口,这让他无法安心待在刘彻这里什么都不管。
“看他做什么!”刘彻的语气瞬间带上了明显的醋意和不满,嘴巴撅得老高,“他都把你扔出去了!他不要你了!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他觉得委屈极了,风停回来了,第一个见的明明是自己,还给自己带了礼物,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抛弃了他的太子身边?
风停看着这孩子气的嫉妒,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殿下,太子殿下他,处境艰难。他放我走,或许正是为我好。”他没法跟一个五岁孩子解释太多政治斗争的复杂和人心的无奈。
他挣脱刘彻依依不舍的手,飞上窗台:“我很快会再来看你的。”
说完,他振翅投入夜色,蓝色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
刘彻扒在窗口,望着风停消失的方向,心里又酸又涩,难过极了。
还有一种被分走了关注的嫉妒,他觉得在风停心中,那个失势的、哭哭啼啼的太子,似乎比自己更重要。
他失落地低下头,看着手心里那只丑萌的小木龟,粗糙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不对,”他小声告诉自己,“他回来后第一个找的是我,礼物也是先给我的!他肯定是更喜欢我的!”
他紧紧攥住木龟,心里这才安定了几分,但那份隐隐的不满和嫉妒,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了心底。
深夜的太子宫寝殿,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灯,光线微弱,将殿内昂贵的陈设都映照得模糊而阴森,如同此间主人的心境。
刘荣确实没有睡。
他穿着单薄的寝衣,抱膝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内冷清得可怕,连个守夜的宫人都没有,想必是看他失势,都躲懒或者另寻出路去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窗户传来极其细微的吱呀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挤开了一条缝。
他警惕地抬头望去。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蓝紫色身影,灵巧地从窗缝钻了进来,轻盈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刘荣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几步冲到风停面前,声音因为惊喜而颤抖:“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离开,,,”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风停抬起了爪子,将抓着的一个小东西,放到了他的掌心。
那是一个木雕的小鸟。
木头质地很普通,雕刻手法也略显稚拙,小鸟的姿态有些僵硬,但身上却涂蓝紫色的油漆,虽然颜色不如风停的羽毛那么绚烂,但在昏暗的烛光下,那抹颜色却异常醒目,依稀能看出一点风停的样子。
刘荣看着掌心这个简陋的木雕,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看木雕,又看看眼前活生生的、正歪着头看他的风停。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给风停金子,是希望他能在宫外活下去。
而他从未奢望过,这只被他亲手放飞的鸟,不仅回来了,还给他带了礼物?
他是为了自己才回来的吗?
风停看着刘荣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样子,内心有点小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本来只给刘彻买了那个小乌龟,飞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刘荣在高楼上那孤独决绝的背影,还有他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金子和肉干。
鬼使神差地,他又折返回去,在那个摊子上挑了老半天,才选中了这个和自己颜色最像的木雕小鸟。
“咳,”风停打破沉默,用翅膀指了指木雕,“街上看到的,觉得有点像,就顺手带了回来。不值钱,就是个小玩意儿。”
刘荣紧紧攥着那只木雕小鸟,指节都泛了白。
他抬起头,眼眶迅速泛红,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很值,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木雕,如同捧着绝世珍宝,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轻声问:“你今天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
风停便又将自己这一天的见闻,挑了些轻松有趣的,再次讲述了一遍。
比起对刘彻讲述时的活泼跳脱,他对刘荣的讲述,语气更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
刘荣静静地听着,听到风停点餐吓坏老板时,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浅浅的笑意。听到瓦舍杂耍的热闹时,他眼中流露出向往。
一人一鸟又是低声交谈了许久,大多是刘荣在说,说他的恐惧,他的迷茫,还有一丝认命后的平静。
风停则安静地听着,偶尔用喙蹭蹭他的手,或者插一两句并不得体但莫名让人安心的话。
夜越来越深,烛火也越来越微弱。
风停飞了一天,又连续进行了两场心理疏导,早已疲惫不堪了。
他觉得如果等他回到现代可以去干幼师了,这俩小孩被他哄的服服帖帖。
风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我困了,懒得再找地方了,也不知道那群偷懒的人有没有还留着我的房间。”他嘟囔着,摇摇晃晃地飞到刘荣的床头,找了个舒服的角落,蜷缩起来,把头埋进翅膀里,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刘荣听着那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
他轻轻吹熄了烛火,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摸索着,将那只木雕小鸟放在枕边,然后躺了下来,侧身面对着风停的方向。
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听着身边另一个生命平稳的呼吸,感受着那微小却真实存在的陪伴,刘荣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不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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