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式凉接到贺虞电话。
“你们和好了?”
“也没吵架。”
“还没吵架?他何时跟人动过手?”
“你抓紧时间复习吧。”
“那你尽快把签名照送来。”贺虞要用那个讨好代数老师。
“给向含微了。不然他不跟我和好。”
“……”
他存心给人找不痛快时是真欠打。
模特时期中长发就是向含微的标志。
他遗传自妈妈的头发乌黑、茂盛,生长迅速,为电视剧准备的几个月留得很长,非常幸运的不用粘头套,早上能比别人多睡半小时。
而上网球场前扎马尾时,他在其余三人的注视下,低头咬着下唇,手指与皮筋作斗争,心里盼着赶紧杀青剪短。
向含微和韩薇一队,让蓝怡和式凉一起。
蓝怡几乎是专业级别,式凉刚接触网球不久,体能弥补了经验技巧不足。
韩薇有些年纪了。向含微还是运动用品广告以外第一次摸网球拍。
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一个回合下来,经式凉提议,成了他和韩薇一队。
最后场上只剩式凉和蓝怡。
蓝怡赢了。
去餐厅的路上韩薇落后一步问她:“又不是选冠军这么有干劲儿?”
“因为陈式凉说……算了。”蓝怡用帽子扇风,“痛快打一场不用装弱的感觉挺好。”
向含微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全程安静用餐,由着她们去聊。
韩薇渐渐抛出恋爱方面的打探,式凉直接一句:“我还在努力戒毒。”
向含微一叉子杵上桌布,紧忙找补:“七八年没有复吸了。”
蓝怡表示敬佩,带过了话题。
少顷,她告歉去了卫生间。
韩薇跟了过去,回来家里有事都走了。
她们走后,向含微郑重其事地告诫:“在大陆谈那个很危险的。”
又见式凉漫不经心地用餐巾折小猫,显然明知故犯。
“总要给人机会相处,爱情才可能发生吧?”
“我没那个打算。”
“为什么?”
“爱让人感觉很好,可是吸毒的感觉更好。和挚爱生离死别很痛苦,戒毒却比那更痛苦。”
式凉轻轻摇头。
“或许在造物主眼里,人类是种笑话一样的生物。”
他的摇头,就像看到一只翻倒的乌龟,为它构造的缺陷而遗憾。
向含微再一次想到,他杀过人。
星星说得不无道理。
……
电视剧拍完到播出经过了一年,收视口碑均大获成功。
之前向含微为了更深地理解台词,看了一些国学,由此对国画产生了兴趣。
这一年他研究毛笔水墨,和他专业的油画完全两个领域,但并非全无相通之处。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多年苦练的油画无人问津,随手给历史故事作的水墨插画被出版社相中。
剧播之后,向含微在街上常被认出来,万幸没有臭鸡蛋。
各种邀约是以往数倍,剧本不在少数,大多是古装。
虽然他拍上部戏的时候无数次对自己说就这一次,接到剧本还是会想看看。
然后再次头脑一热接了部历史剧。
以一位名臣为中心展开的某个朝代的权力斗争。
他的戏份比上部戏多点,是主角官位低微时的上级,待身边的人古道热肠,为官却昏聩不堪,对百姓异常冷血。
这种矛盾感莫名让他想到了式凉,明明八竿子打不着。
冬季和初春工程容易出事故,式凉那段时间很忙,夏天稍好些,他约蓝怡打网球,向含微也去过几次。
在场还有式凉一个年轻的合作伙伴,蓝怡和这个人交往了。
贺虞放暑假,常请他去家里玩。
冬春数个月不得见,这个夏天向含微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式凉。
剧组组织了训练营,给演员矫正仪态,补习历史常识。
当礼仪老师在上面教烹茶饮茶时,他脑子里的范本是式凉。
按部就班地培训,然后进组。
夏天过去,他的戏份也拍了大半。
海昀半个暑假集训,半个暑假在外省打全国大赛。
贺虞在拖着式凉和向含微一起去车站送她回学校的路上,抱怨这个夏天过得太快,没意思,总感觉空落落的,今天像是忘了什么,不过忘记就代表不重要。
向含微对这个夏天很短暂有同感。
太阳还斜挂在天边,一时不会掠过城市嶙峋的楼影,他戴着鸭舌帽口罩都不热了。
车站离家不远,他和式凉步行去,步行回。
虽然经常见面,但像这样单独两人的时候非常少。
“你休假到什么时候?”
“剧组一直没通告。”
“你没听华芝说么。”
“怎么了?”
“你们剧组资金断裂,拍不下去了。”
向含微震惊得停住脚。
“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
“这部剧的最大投资人是靠邪门盗运发家的,华芝在做业务时无意中平了他的果报,让他破产了。”
“噢……”
“她说那人塞进来的男二抢你的戏,带全组孤立你。”
“我被孤立了?”
“你仔细想想。”
“我以为工作人员大多是北方人,说话做事冲点也正常……他加戏改戏是有,导演没意见我当然也没意见。”
式凉昨天得知,还以为向含微这个夏天都是假装无事。
这样也好。
“我去超市,你去吗?”
“要去。”
式凉把两根胡萝卜放进推车,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没魂的样子。
“怎么了?”
“我……”
向含微心中尚且余震不断。
“小时候无论哭还是笑都挨骂,所以从小学起就有意不做表情,别人看我冷脸也不和我说话,初中独来独往。高中我要艺考我爸不接受,有时不得不脸上带伤去学校,大家传我是不良。大学父亲混帮派的事暴露……”
数到这,他将信将疑。
“我有生以来难不成一直在被孤立?”
“是你孤立了他们。”
与此同时,到学校站点的贺虞想起忘记的了:
今天式凉生日。
果然不重要。
从超市出来,向含微很自然地跟去了式凉家。
他心情恢复了平静,但行为有些古怪。
在超市抢着刷卡,路上自己提所有东西,不让式凉碰。
进门后把式凉关在厨房外。
两个人吃饭,他弄出了四菜一汤。
式凉终于反应过来:“贺虞没跟你说……”
“你不过生日,我知道,就是突然想做饭了。”
向含微尽量若无其事。
接下来该说生日快乐了。
第一次给朋友张罗生日他有点紧张。
“可是你没焖饭。”
“……”百密一疏。
向含微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
式凉去买馒头。
向含微在屋子转了两圈。
本来不算多尴尬的事,怎么就……
他想把头塞进冰箱,那样未免太难看。
最终他来到窗前,脸怼在防盗窗铁栏上。
就闭了一小会儿眼睛,再睁开眼,在飘渺的暮色中,与楼下提馒头归来的式凉对上了视线。
式凉旁边有位遛狗大娘。
两人一狗都盯着他。
向含微缓缓把头缩回来。
五分钟后,听到门铃,他去开门。
式凉暗自决定要照顾他的自尊,坚决不笑,没什么好笑的。
但是门一打开,看到向含微晕红的扑克脸上带着铁栏的印,他一下子笑了出来。
向含微默默拿过馒头,走进厨房,把馒头装盘送进微波炉。
过了生日就三十二岁的人,居然那样笑他。
炉门映出的面庞再度涨得通红,且难掩笑意。
他把馒头放在餐桌上,菜还是温热的。
式凉已经吃上了,仿佛无事发生地夸赞:“味道很好,当初该介绍你当厨师。”
“现在转行也不晚。”
“不喜欢这行?”
“我只喜欢画画。模特和演员是因为赚钱,而且我做得不差。”
不止一两个人说他没有他的角色迷人,和模特的情况正相反。
“为什么接了这部戏?”
“故事好。”
“怎么好?”
“呈现出了封建帝制下权力的运作方式。角色也有意思。”
菜全是按式凉的口味做的。向含微慢慢夹为数不多自己能吃的。
“我的角色是理想主义的主角的反面,被所处权力阶级规训得很完全,以君子之心行小人之事,把自己的温情和冷漠分配给合适的人。
“想来很真实,为了社会安稳的运行,人们默守着一套规则,互为枷锁和看守,谨慎小心地生活,捕捉别人散发的信号,笨拙又偏颇地判断其价值和安全性,这点似乎古今未变。”
越是格格不入,在人际规则中四处碰壁的人,越会像这样反思权力系统中人的处境。
式凉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听起来有看头。我想投资。”
“中央出品的历史正剧,港资不会有成分问题吗?”
“源自台港的钱早洗干净了。”
“不要说了,感觉每一句话都会变成我的一年刑期。”
“哈……”
“以前内地人挤破了脑袋去台港,如今都从台港往内地来。”
向含微从他手边收走碗筷,和自己的摞在一起。
“那个台港导演,你认识的,脑瓜亮亮的那个,他来内地拍戏,叫我去客串他的电影。现代背景,一个关于现实和理想的故事,听起来就老套。”
“故事还要看怎么讲。”
“不知道别人,我是没什么理想。”
“像我这种商人没有也就算了,艺术家竟然没有吗?”
“我算什么艺术家……实在要说,大概是画出无论我什么时候看都不用修改的作品,或者能心甘情愿彻底放弃画画。你呢?”
“变得有理想。”
“那算什么啊?”
向含微洗完碗回家。
式凉送他下楼,停车场有鬼鬼祟祟的人。
以往他都倒公交,现在开自己的车还被追踪。
式凉让向含微开他的车回去。
等式凉上楼,向含微坐在陌生的驾驶椅上,拿出手机,拇指停在拨打键许久,按了下去。
很快通了。
“生日快乐。”
“刚进电梯,信号有点差,你等一下。”
向含微趴到方向盘上,听着他一卡一卡的呼吸声。
“好了,你刚才说什么?”
“……谢谢你借我车。”
一周后,剧组重新开工。
男二被换,相关剧情按原剧本重拍。
说是新投资人要求的,导演很高兴。
能呈现出角色原样是很好,可是已经完成的八成都要重来,向含微有点吃不消。
据传新投资人是台港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