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西幻1

又一棵食肉藤幼苗侵占了田地。

式凉握上那壮大速度比雨后春笋还快的苗茎。

它低下初生的蓓蕾咬住了他虎口,没能突破他漆黑的皮肤。

它被连根拔起,返还到派它来的大家庭中。

一株食肉藤条件反射地甩出藤蔓,捕鸟般卷住它。

嚼了两下,吐出的碎草和酸液都流入了田地边的石沟,石头上呈现出被深深腐蚀的痕迹。

式凉拈起光秃田地中的一撮土送入口中。

没有酸味,按理种子应该发芽的。

难道是母树的问题?

他抬头仰望这棵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于此的巨树。

浮云流过它笼罩着这座山峰的稀疏的树冠。

干枯的树枝像一只向天空索求乱抓的绝望苍老的手。

巨树通体黑如子夜,坚如金铁,树干粗得十个精灵都环抱不过来。

然而这里栖居的精灵加上式凉也只剩四个了。

他已来了一百天,在精灵,这点时间跟人的一天差不多。

但他用的是自己脑子,过的还是人类的时间,他仍没有搞清那三位病怏怏的同族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多少岁了。

由于没有起名才华,四人都沿袭先人的名字叫兰斯.耶铎利特。

原主出生不到一百年,对于平均几千年寿命的精灵来说,还是个未开智的孩子,甚至没有能称之为残念的执着。

他身体已成熟了;

四肢惊人的修长,有着珍珠光泽的纯黑皮肤和猩红双眸。

精灵和人鱼差不多,长相普遍美丽绝伦,原主也是如此。

式凉根据母树树皮上掏出的树洞数目判断,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上百个暗精灵。

有祭祀痕迹;母树应该不是一般精灵能靠近的,实际族群数目会更庞大。

而如今母树濒死,原主很可能成为它孕生的最后一个暗精灵。

那三个同族整天窝在树洞里,错落醒来,慢吞吞地说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下来吃两株食肉藤。

飞禽走兽都被食肉藤吃了,他们只有食肉藤可吃。

嚼那些干柴的茎杆像吃面包一样容易,里面的腐蚀液像醋,能吃但难以下咽。

在式凉要拨开食肉藤离开时,他们会齐齐惊醒阻止他。

反复三次,式凉才从他们激动的比划中搞明白,去森林外围可以,下山不行。

山下存在危险,他们却表达不清是什么危险。

这个世界没有主线,自然就没有剧本。

“花与剧本同价的积分能看到原身周边生命的履历。把这些人的经历组织起来,就相当于没有主线没有详略的剧本。”

他刚来那天系统说。

“你可能要问,升级之后解锁的功能那么强为什么不早升?那是因为这个功能早就有,我才发现。是的,很愚蠢。”

升级让它对各种功能的应用更得心应手。

“好消息是我新发现解除单向契约只需五千积分。反正我的帮助对你是多余的,我会把所有积分都攒着,未来用以与你解约。”

式凉了解它。

原料是沉羽这个事实解释了很多,也让他确信它现在是在闹别扭。

更愚蠢的是,它的自我认知陷进了式凉记忆里沉羽的那段人生。

不过式凉相信不管它觉悟得多迟,都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

周围环境看似恶劣,却对暗精灵的强悍身躯没有威胁。

自行探索倒不失为一种乐趣。

式凉在树顶附近的空窝里发现了许多书,像这些空窝一样被闲置了千万年,部分被铸得千疮百孔,幸好精品书都有特别的处理,或用某种兽皮做成。

式凉从这些书上学语言。

那些弯弯曲曲的字符游离在他视网膜之外,从大脑皮层不留一丝痕迹地滑过。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尽管这个世界的语言和他过往学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他没有参照也没有语言环境,这也太奇怪了。

因为魔法是一样的。

暗精灵是和海伦类似的体内循环着魔力的生物。

按书上的图片所示,这个世界能使用魔法,辅以咏唱、魔法阵,使用特殊材料工艺制成的魔杖能发挥出强大威力。

魔法阵和炼成阵原理相通。

咏唱是帮人集中注意力的。

就像人在写字的时候很难分心,分心就容易写错。

要是专注心无旁骛,无需咏唱也能使用魔法。

荒凉海岛上的大把时间里,式凉把海伦的魔法转换成炼金术方程,他借此理解了书上类似内容的水魔法的书写逻辑,然后理解了其它魔法阵。

冥想感受魔力的循环流动也像是修真。

式凉曾是木土双灵根,有调动这两种元素的经验,于是他尝试改善水土,即使不能使母树焕发新生,至少种点不咬人也不酸的植物出来。

七十天了,这片肥沃的土地还是抵抗着生命。

式凉在松软的垄沟之间来回踱步。

语言是思维逻辑的显化,是魔法的一部分,原主思维混乱以致魔力紊乱,致使其性情暴躁性'欲高亢,他能在这期间摸索着调理好身体,不应该在土地上就不见效。

森林外围是普通植物,没有食肉藤,种子也是取自外围。

不完全排除种子的问题,他更倾向于土地才是关键,问题没有从根源上解决,就像他身体的问题没有根本解决一样。

方言也好,通用语也好,他没法学习文字。符号、图画和公式就没问题。

在森林外围,他曾于暗处观察过进山伐树的高人(与矮人相对),发现自己不仅听不懂他们说话,也几乎无法解读他们复杂的肢体和表情。

想来其他三位族人也是一样。

既然对这身体这土地都无能为力,式凉琢磨着,要么改造食人植物,要么在这座山以外寻找种子。

精灵亲近自然,本能地与植物息息相通。

他能感到这座山的花草树木都怕食肉藤,在其包围下,恐惧中的种子不愿意发芽也是可能的。

不下山就没法弄到种子。

其他同族习惯了式凉经常外出,式凉说不下山,他们不疑有它。

兽皮和麻绳编凑的衣服就那么几件,他指望能在森林里捡到几块布,好缝个兜帽出来,不然他就只能在夜里活动。

即使没有同族警告的未知危险,语言不通、理解不了别人感情的情况下,他也最好避着点人走。

夜晚在这座庞大森林中格外幽暗深邃。

暗精灵与夜同生,他行走其中,比白日里自如得多。

某处传来规律的啼名和偶尔一两声吼叫。

即使在近处,听起来也十分遥远。

繁茂的树冠连成墨绿的阴云,隔绝了月光,令声波在一面面盾牌似的叶片中迷路。

植物吞吐着湿润清新的空气,在没有风也没有动物叫声的宁谧中,几乎能听到它们嘣嘣撑大腰围、拔高个头的声音,虫子窸窸窣窣地爬行啃食。

两道人声反常地闯入此地。

听起来还很稚嫩,是属于两个孩子的。

系统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是山下匣子村裁缝店的兄妹俩在比试胆量。

这里不过是森林边缘,可是夜晚的林子格外神秘可怕。

二人用嘲讽和叱骂对方来鼓励自己往前走,谁都不肯先认输。

式凉静立原地,闭了眼睛,以免瞳仁反射出猩红的光被发现。

他俩本可以从他身边走过,那男孩偏要充大,挥舞着一根树枝,说话间就要抽到式凉身上。

式凉听到破风声,下意识地握住树枝,睁开眼。

只听一声尖叫,男孩直挺挺倒了下去,手中提着的灯滚在一旁。

女孩一下子坐在地上,放下灯,翻着白眼缓缓倒地。

式凉看出她是装的,觉得她胆子不小,可以尝试沟通,便过去把她摇醒。

无论怎么比划她都是一脸惊恐和迷茫。

这个红眼恶魔在用餐前有一套舞动手臂的仪式吗?

式凉挖坑并揪旁边的毒浆果演示,她恍然大悟:恶魔要把他俩活埋进土里发酵,再挖出他们俩尸体像浆果一样榨汁吃掉!

式凉以为自己把“需要种子”表达明白了。

既然她都可以沟通,那么向其他人应该也没问题。

他递过去一片大树叶,递去一根木刺,做写字状。

把这个给村里的人省得再多做解释。

小姑娘垫着他的小腿,借着闪烁的灯光,一笔一划地写起遗书来。

写到末尾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不该逞强半夜跑来森林。

式凉以为她是困出的眼泪,便将她背在背上,方便她睡觉,怀里抱着她哥哥。

提着两盏灯,沿着崎岖的山路走向村落。

还没走出森林妹妹就睡着了。

沿着高低不平的土路走了很远,未见一块农田。

砖石搭建的房屋罕有亮光,村里人平时采伐加工石料和木料,并用这两种材料制作棺材维持经济。

深夜的村子总体上是安静的,除了人的呼噜,猪和马在槽子里哝咕、咀嚼。

孩子这么晚没回家,那户人家没有发动周边所有人去找吗?

式凉正这么想,就听到了几条街外有门砰地打开,随即是女人的哭喊和男人怒吼。

他卸下背上的孩子,叫不醒。

他一边夹着一个孩子向那户人家走。

远远地,他们大概看到了他,并被那双眼睛吓到了,在原地一动不动。

地上满是烂泥和碎石,式凉用一条手臂夹着两个孩子,另一只手送上那片叶子。

女人抖着手接了。

然后式凉就见她看完“如释重负”,几乎晕厥在丈夫怀里,丈夫也“大喜过望”,低声喃喃:“勒索!这是勒索!”

式凉疑惑他们不请自己进去,也不来接过孩子,拉拉扯扯在干嘛。

没想到他们拉扯出一大包东西,里面是银餐具、钱币和高等布料,也有一小袋小麦。

只是把他们的孩子带回家,用不着这么感恩戴德的酬谢。

式凉把孩子放到门槛上,只取了小麦种子和两匹黑布。

他回去,用做衣服剩余的布和水发小麦芽,没成。

难道是水有问题?村里人也用那条河,他们也没农作物。

“耶铎利特!”

一位同族召唤他。

他爬上她的树洞旁,她拿出一张兽皮卷,按在他的胸口捶了捶,就死了。

她散作鲜红的光点,融进了母树。

母树的死气更重了一分。

兽皮卷中包着一朵黄金的蔷薇。

兽皮正面是文字,背面是连环画。

画了一个城堡,一位戴蔷薇的人类公主,婚礼的场面,混血婴儿。

这是婚书。

式凉猜她的意思是要他去履行婚约,靠这种方式绵延即将灭绝的种族。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收拾收拾便上路了。

去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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