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封乃是帝舜时期乐正夔的后代，若是无故讨伐他，恐怕先前征讨羲和后的大好局势瞬间就没了。况且征讨羲和，尚且有个日食的理由，讨伐伯封，那真是后羿昏了脑袋才会想出来的主意。

而伯靡用暨白当诱饵去鼓动自己说服老爹，倘若自己真是个后羿这种粗神经养的女儿，又处于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恐怕真的会去劝说后羿征讨封豕氏贡献一份力量，暨白能不能入了后羿的眼不知道，后羿绝对会吃力不讨好，可见伯靡居心不良。

不过这些理由也不必说出来撕破脸皮，伯靡见林施微无动于衷，故作可惜地看着暨白叹了一口气。

林施微也看向暨白，一副明明在意极了，却装作不在意的笑着，仿佛所有情绪都包裹在脆弱的外壳里，只要再有一些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倾泻而出。

暨白也的确在用尽所有力气去掩盖自己的失落。他甚至不敢让林施微看出自己的失落，不想让自己的想法成为她的负累。

只是心中茹泣吞悲，仿佛腹中破了一个大洞，心肝脾肺都尽数暴露在刺骨凌风中。

若是从未有过希望，他还能将自己的痴心妄想死死地埋在内心最深处，可是伯靡的话仿佛一把最尖锐的钩子，毫无防备的将他死死不敢放出的奢念给钩了出来。那些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贪欲刚一见光就疯魔一般迅速膨胀，然后下一刻，就被人尽数斩碎。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母亲常常对他说的话，“我的儿，你本该是天潢贵胄，启却霸道专横，让你成了比平民都不如的奴隶！”

如果启没有征伐有扈氏，如果他还能是曾经的有扈氏之子，他是不是就能和成一样，能被后羿看中呢？

如果他以贵族子弟的身份，向后羿投诚，为他效力，会不会能……

他没有继续幻想，此时此刻，他无比清醒，他和王女身份中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那是他此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暨白对林施微扯出一抹勉强笑容，“伯靡必定不怀好意，咱们也不必理会他。”

林施微看着这样的暨白，心下酸涩，莲步轻易，站在暨白面前。

暨白比她高了许多，她踮起脚尖，搂住暨白的脖颈，将唇印在了暨白的薄唇上。

暨白好似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深邃而炽热的眼神好似火热的岩浆将林施微淹没，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后颈，极力克制内心深处那头蠢蠢欲动的野兽，将她从高高在上的王女拖入一个卑贱奴隶的绮念，撬开唇齿，感受属于她温柔珍重的施舍。

不知不觉，暨白已经泪流满面。苦涩的泪水滑过纠缠的唇珠，浸入心间，化作悱恻缠绵的愁思。

我的王女，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

林施微虽然拒绝了伯靡利用她坑爹的那个提议，但是伯靡有一句话启发了她。

后羿是个极自负的人，看中成，也定是因为胤侯这个“亲家”让他脸上有光，并不是非他不可。

想到这一点，林施微便带着不情不愿的暨白去找了成，要求和他比一次箭，美名其曰“要试探试探未来夫婿的箭术”，还找来了自己的几个兄弟做见证。

她事先让人抓了上百只麻雀，第一场比赛让人将鸟放飞，看两人在约定时间谁射下来的鸟多。

第二场比赛力度，在相同距离射同一棵树，看谁的箭没入程度更深。

第三场比赛马射，在场地中插一根木桩，骑马在相同半径的圆上环绕，并在木桩四个方位均射中箭矢，看谁用时短。

成面对“准未婚妻”的挑衅，不可能退缩，便答应了下来。

到了约定的日子，不知是谁将消息传了出去，又或许这比赛前所未闻，甚是新奇，除了她几个兄弟，许多贵族子弟甚至后羿都放弃玩乐前来观赛。

成看到这么多人，甚至大王都到场了，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看了眼镇定自若的王女，深吸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第一场比赛，林施微和成都做好准备，后羿下令让人放鸟，林施微速度极快地搭弓瞄准，似乎没做什么思考便射出第一箭，第二箭，和第三箭。因为鸟刚被放飞，密度很大，一只挨着一只，林施微的第一箭穿了四只，第二箭穿了两只，第三箭也射中了两只。

林施微第四箭又轻易射中了一只鸟，此时的鸟都已经受惊飞了很远，目之所及已经见不到一只了。成收回了弓，但是后羿看自家女儿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便没有叫停。林施微目力极佳却也不是“望远镜”，只是几千年的箭术累积，到了她这个地步，射箭更多是靠的心流，即便眼睛看不见，心却知道鸟在何方。

屏气凝神，林施微第五箭朝着众人看不到鸟的地方射去，虽然不知箭射在了何处，却听得一声哀鸣，这才知道这最后一箭射中了。

“好！”后羿大赞一声，看了一眼成的结果：四箭中了三支，年轻子弟中也算优秀，但是和他女儿相比就差远了，当即宣布，“此场云胜！”

第二场比赛力度，林施微先让后羿身边的内竖分别沿着同一棵树的东、南方向，走了一百步，因着上场是她胜利，便让成先选位置。内竖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子也算均匀，两个位置距离树都一样多，成便选了背对着大王的位置。

两人站定后，后羿一声令下，两人箭矢几乎同时射出，林施微将箭往成的方向偏了些许，箭矢穿过树木内层正好与成射的箭相遇，阻挡了些许。

林施微知道自己的力气不一定比得过成，做准备时，见他瞄准方向、熟练的动作以及纹丝不动的射箭姿势，便知道这也是位极优秀的射手，便想了这个巧法，看着他的角度往他那里偏了分毫，阻挡了他的箭。

法子虽然取巧，结果还是林施微胜了。

后羿自己本身就是个神射手，自然看出来了自家闺女的小心思，若单论力度，云恐怕是比不上成的，只是他才不会为了别人家的孩子，拆自家孩子的台。

第三场比赛林施微让人事先用草木灰画了两个相同大小的圈，中心插着木桩，还是先让成选择场地，成随意指了一个，此时他的状态有点躺平了，若不是大王还是兴致勃勃的，他不好扫兴，此刻都想认输了。

林施微骑上马，直接抽出四支箭，握在手心，快速跑马，因为省下了从箭囊拿箭的时间，一圈下来，正好射完。时下人射箭也只是为了狩猎，并没有这么多花样技巧，自然比不过林施微这个从原始社会磨练连箭的老油子了。

“好！”众人从未见过连箭，大开眼界下自然将林施微的箭术无限放大，就连刚才林施微取巧赢了成，也都不自觉地美化：王女是女子，年纪又比成小两岁，这本就不公平，倘若再给王女两年时间，成肯定不如王女。

就连成本身也自愧不如，早就听闻有穷氏善射，没想到王女箭术竟然如此惊艳，想到传言大王有意让自己娶了王女，此时再去看王女那杏脸桃腮，雪肤花貌，心中不觉有了些期盼。

只是下一刻，王女就当众对大王说：“父王，我若要嫁人，必定要嫁那箭术上在女儿之上的，若是箭术比不过女儿的，女儿可看不中！”

成一颗心极速跌落，他有心为自己说两句，自己箭术虽不是顶尖，在众子弟中也算优秀的了，只是突然想到王女此时说的这些话，瞬间明白了，原来王女正是不想嫁给自己才有了这场比赛。嘴唇蠕动了一下，到底什么也没说，黯然低头不语。

后羿心里也有些看不上成了，连自己女儿都比不上，怎么配娶自己的女儿？完全不去想，自家闺女箭术已经百年难遇，他自己都未必及得上。至于成和他爹的想法，后羿才不会想这么多，反正又不是自家孩子被别人家孩子打脸。

“好，以后父王必定给你找个箭术非凡的儿郎！”

得了后羿这句话，林施微心中石头才算落了地，以后后羿再让自己嫁人，直接和他比一场就能拒婚了。

暨白也开怀了不少，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配奢求王女，但一想起来王女要嫁给别人，就妒火中烧，如今听得王女所说，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甚至产生了一丝妄念——王女这一番布设，是为了他么？

王女对他有意，他心里怎会不明白，但是他也见过太多贵族将奴隶玩弄一番便弃若敝屣的故事，他也早就做好了王女随时舍弃他，又看中更俊更年轻人的准备，能多陪在王女身边一天都是他的福分，他不能强求，也不能贪得无厌。

只是，王女，她会不一样吗？她今天做的这些，是不是有那么一丝可能，她也将他真真切切放在了心上？

暨白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如梦如痴，不知今夕是何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