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巨大的运输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先进科技总部的停机坪上，涡轮引擎的轰鸣逐渐减弱，舱门外的晚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卡修斯单手拎着昏迷的零号，另一手拽着睡眼惺忪的小姑娘，迈步走下舷梯。

靴底刚触地，全副武装的安保部队就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枪口虽未抬起，但手指都紧贴扳机，随时准备开火。

“晚上好，德文雷哈特先生，”一名身着制式西装的中年女性走上前，目光在昏迷的零号身上掠过，面上虚伪的笑容多了几分诚意：“老板已经恭候多时，这边请。”

“好隆重的欢迎仪式，老子受宠若惊啊。”

雇佣兵阴阳怪气，拖着俩“战利品”大步向前，小姑娘被他拽得踉跄，险些栽倒。

麻烦。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脚步却微不可察地放慢了些，穿过先进科技的悬浮走廊，粒子束发射器紧跟着转动，红外瞄准点在他后脑勺游移不定。

“放轻松，”他头也不回，嗤笑道，“老子要想动手，你们连按警报的机会都没有。”

瞄准点齐刷刷挪开了，走廊尽头的大门朝着两边滑动，刺眼的白光倾泻而出。

这是一处三面环窗的开阔空间，阿兹瑞尔正背对着他们调试修复仓，微蜷的鸦发垂落在领口，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随性的儒雅。听见脚步声，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薄唇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令人惊喜的效率。”他目光扫过零号血肉模糊的脊背，眉峰一挑，“看来某人对我可怜的实验品意见很大？”

——何止是意见大，那硬生生拖拽出来的新伤满满都是私人恩怨。

“少废话。”卡修斯粗暴地将零号扔在地上，金属操纵的异能瞬间震碎这方空间里所有隐藏的追踪器。

在他身后，秘书朝着上司点头致意，恭敬地退了出去。

大门缓缓合上，房间里只剩下四人。阿兹瑞尔打了个响指，悬浮货柜应声开启，三枚能源核心在透明容器中缓缓旋转，无形的能量波逸散开来。

“你的报酬——”

他话音未落，便被一颗金属球贯穿眉心，刹那间修长身影如水波般晃动，缓缓消散。

又一个阿兹瑞尔从二楼观测台现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再次爆头。

“无礼的蠢货。”

阿兹瑞尔温润的嗓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个身着实验服的“阿兹瑞尔”从虚无中现出：“你需要重头学习礼仪，雇佣兵……”

叠加重合的声音在偌大空间里反复回荡共振，卡修斯面色一凛，赶忙抓住身后的小姑娘，几乎是同一时刻，脚下地板瞬间塌陷！

两人随着无数六边形碎片坠落，半空中，他猛地操控金属丝将女孩送到高处的观测台，自己却被突然弹起的电磁牢笼当头罩住，坠落底层。

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的身体在蓝白电光中剧烈抽搐，当所有粒子束对准他的脑袋发射的那一刻，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化了。

——融化成一滩液态金属，而后极度诡异地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晶状态。

“什么？！”

“怎么可能！”

安保队大惊失色，四下寻找之时，却听见远处传来直升机引擎的轰鸣。

他们猛然转头，狡猾的雇佣兵不知何时开走了停机坪的货运直升机，高大身影慵懒地靠着舱门，耀眼银发在罡风中吹散，三枚能源核心如卫星般环绕在他身边。

“谢了老板！”

他把着舱门，食指和中指横在眉头，潇洒地比了个再见的手势，笑容恣意，“佣金老子自己拿了，别担心～”

反应过来的安保队迅速调整粒子束发射器的角度，却已经来不及了，光束刺破夜空，与直升机擦身而过，眼睁睁地看着直升机在射程外嚣张地完成了一个高难度悬停回转，大摇大摆没入云端。

“……唉。”

坐在观景台边沿的渺渺，遥望着直升机离开的方向，纠结地叹口气。

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其实也护过她两回，可她还是不想看到伤害过小黑的人就那么轻松地跑了。

小姑娘纠结地晃着小腿，一道声音忽地从身后响起。

“怎么，舍不得？”

她吓得一激灵，险些栽下去，被一股力道及时提住后颈拽起来，踉跄一退，后背便贴上结实的肉墙。

娇小的女孩软得不像话，翘起的呆毛蹭了蹭男人的下颌，一下就痒到心里。

阿兹瑞尔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可小姑娘却没有如他所料地拉开距离，反倒惊奇地围着他转了一圈，那双清凌凌的杏眼上下打量，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

阿兹瑞尔：“……”

在她踮着脚想碰他的脸时，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小姑娘胆大妄为的手：

“出去玩了一圈，脑子没长，光长胆子了？”

小姑娘露出惊讶的眼神：“热的诶，这个全息投影好真实啊，不愧是高科技！”

阿兹瑞尔额角一跳，拉着她的手往脖颈按，咬牙切齿：“你再摸摸看，是不是全息投影！”

小猫摸摸。

小猫呆滞。

小猫石化。

“老、老、老、老板！！！”

社死的小姑娘恨不得自己也能跟卡修斯一样原地融化遁走，脸颊浮起晚霞般的艳色，红得像是要冒烟了。

他莫名起了分逗弄的心思，压着嗓子反问：

“有那么老？”

“没没没，”小姑娘连连摆手：“老板您宝刀未老，风韵犹存，岁月从不败美人！”

年少成名·天才科学家·芳龄28·阿兹瑞尔：……

一瞬的沉默过后，他忽而勾起一抹和蔼的笑，嗓音轻柔得不像话：“鉴于你六月至七月擅离职守整整两周，这两个月工资扣光。”

小猫追上他无情离开的脚步，痛哭道：“老板！不要啊老板！”

虽然末世让秩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某些线上娱乐方式还是保留了下来，只不过被各方势力垄断且收费极为昂贵——就她平常玩的蔬菜大战丧尸小游戏，10分钟就要收256通用币，小姑娘那点月薪，一点没剩全投平板里了。

没钱，24小时128通用币的网费都交不起。

她真的不能没有钱呜呜呜……

男人脚步一顿，在小姑娘希冀的目光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对了，公司珍贵财产在你监管期间受损严重，别忘了去一趟秘书处办理违约手续。”

“按照合同，你需要赔付75.2亿通用币。”他怜悯地揉了揉小猫的脑袋，笑容一点点扩大，“别怕，我接受分期付款。”

一只小猫轻轻地碎了。

——

——

——

先进科技，11号基地。

与热带地区的9号基地截然不同，11号基地矗立在永冻土层之上。四栋棱角分明的银色高楼刺破雪原，如同四柄直插天际的利剑，最令人震撼动的，是被这四柄“利剑”悬空托举在百米高空的椭球形建筑。

这里，是阿兹瑞尔·索恩最钟意的“玩具箱”。

001号中央控制室。

环形落地窗足以将那一望无垠的雪原尽收眼底，室内恒温系统将寒气隔绝在外，精密仪器运转的嗡鸣声中，一道身影正趴在全息键盘上打哈欠。

“我给你发工资，不是让你这里睡觉的。”

温润的嗓音忽然响起，小姑娘顿时坐得笔直，下意识挽回自己所剩不多的工资和颜面：

“我、我没睡老板！”

小姑娘心底泪流满面，她是真的想不明白，神出鬼没的阿兹瑞尔怎么总能在她摸鱼的时候冒出来。

“是吗？”

男人不置可否地挑眉，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一划，虚拟屏上的内容立刻投影放大，本该是基因序列分析报告的界面，右下角的悬浮窗正在播放动画片。

空气凝固了三秒。

“我要的数据呢？”

渺渺缩了缩脖子，火速调出准备好的数据报告——一坨被用三天摸鱼、一夜爆肝生产出来的“学术垃圾”，心虚地瞥他的脸色。

好在即便看到装扮成鲜花的屎，男人的神情依旧没有波动，只扶了扶眼镜，吐出恶魔低语：

“你这个月的假期，全部取消。”

渺渺大惊失色：“老板！不要啊老板，我下次一定好好干！”

男人瞥了眼扯住自己衣袖的粉嫩指尖，一丝暗流划过眼底，稍纵即逝。

“再吵，一年的假期——”

小姑娘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乖巧极了。

“看在你够努力的份上，给你一个员工奖励。”

阿兹瑞尔薄唇微勾，转身道：

“跟上。”

“诶？”

穿过三道虹膜验证后，他们来到了基地最深处的000号实验室。这里没有常规仪器，只有中央一座巨大的圆柱形培养舱。

阿兹瑞尔输入长达32位的密码，舱体模糊的特质玻璃变成透明。

“我想，”他贴心地侧身，好让小姑娘看清舱内的东西，“你大概会想看到这个。”

渺渺的瞳孔一缩。

她踉跄地扑到培养舱前，纤细的手指贴上冰冷的玻璃，舱内深蓝营养液中，悬浮着一具似人非人的躯体。

他半敛着眼，瞳孔涣散，漆黑鳞片从皮肤下刺出，从脖颈蔓延到手臂、脊背、小腿，泛着铠甲般无机质的寒光，脖颈后连接着神经导管，透明色药剂不断注入他的脊椎。

“……小黑？！”

渺渺几乎用尽全力，才从那具被改造得近乎陌生的躯体上，辨认出熟悉的轮廓。

她的手指在发抖。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她颤抖地质问，像只被激怒的幼兽，平日里娇娇软软、任人揉圆搓扁的小姑娘，此刻从未有过的强硬。

“你该感谢我。”

阿兹瑞尔走向培养舱，修长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点，全息投影展开，一具鲜活的生命在这里只不过是冰冷的神经链接数据。

“造神计划去掉了最后一个弱点，”阿兹瑞尔的嗓音一如平常，“从今以后，卡修斯的金属操纵再也无法压制他。”

做测试的高级研究员神情狂热，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我们真的创造了神！他的肌肉强度提升了300%，神经反应——”

“闭嘴。”

阿兹瑞尔头也不回地命令，音色依旧温和，却让研究员瞬间噤若寒蝉。

修长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

“唤醒程序，启动。”

舱内的营养液缓缓退去，机械臂从舱顶降下，固定住他的四肢，将他从玻璃舱里释放出来。

渺渺下意识想上前，却被阿兹瑞尔一把扣住肩膀。

“别急，”他微笑，“好戏才刚开始。”

“零号实验体，告诉我，你是谁？”

零号呆滞地看向问话之人，嘴唇机械地开合：“造神计划的完美产物。”

“很好。”阿兹瑞尔微笑颔首，转头看向小姑娘，“现在，该你了。”

渺渺僵在原地：“……什么？”

“熟人见面，去叙叙旧吧。”

阿兹瑞尔松开她的手腕，轻轻推了她一把，可小姑娘却抗拒地退了一步。

“不。”

她摇着头，说：“我才不要做你们play的一环。”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反应，可当他看着小姑娘倔强地仰着脸，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对立面，胸口忽地涌上一股陌生的躁意。

小骗子。

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要站在他这边的吗？

没关系，站错队的孩子，稍微调教一下就好了。

他缓步上前，鸦色卷发垂落肩头，翡翠色的瞳孔在镜片后泛着危险的暗芒：

“无法通过测试的实验品，和废品没有区别。”

“克隆能让我们拥有千千万万个替代品，”阿兹瑞尔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完美无缺的温和假面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涌出浓稠的恶意：“你觉得呢，我的好员工？”

明明循环系统将室内精准控制在26摄氏度，渺渺却只觉寒冷，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冻结。

“我干，我干还不行吗！”

——就算有再多的零号，也不是小黑了呀！

视野蒙上水雾，一切都看不真切，小姑娘走到零号面前，吐出一口浊气，努力扯出个轻松的笑。

“……小黑。”

“早上好呀。”

“今天感觉怎么样？”

零号没有任何反应，金眸定定注视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曾经的9号基地，他们还是和从前那样的好搭子。

可当她眨去泪水，眼前只剩一具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躯壳。

一切都不一样了。

研究员在一旁记录数据，提醒道：“现在检查接触反馈。”

所有人的注视下，小姑娘朝前迈了一步。

零号的鳞片微微竖起，本能地进入戒备状态，但她没有退缩，而是坚定地伸出手，一如从前。

“小黑，握手。”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零号缓缓伸出手，足以撕裂钢筋的利爪，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

——刹那间，璨金的瞳孔骤然收缩！

破碎的记忆如洪水般冲破神经的封锁。

他听见小姑娘呼唤他的名字……

他看见小姑娘偷偷塞给他一颗糖……

他触碰到小姑娘湿濡的温热的……以及更深处的……

“渺……渺……”

沙哑的声音从零号喉间挤出，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仿佛光是喊出这名字，就耗尽了所有气力。原本呆板的眼神剧烈挣扎起来，金属支架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小黑……”

小姑娘正欲去握住他冰冷的手，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骤然响彻实验室！

“检测到记忆残留！”看着屏幕上的警报内容，研究员迅速操控仪器，道：“立即执行深度清洗程序！”

“别这样对他！” 小姑娘推开研究员：“别拿我当杀他的刀！”

但为时已晚，随着洗脑程序开始启动，零号骤然瞳孔扩散，金色虹膜上爬满血丝，他伸向渺渺的手掌僵在半空，指节痉挛抽搐。

然后，重重垂下。

当他的眼睛再次聚焦时，所有波动都已熄灭，只剩下无机质般的冰冷。

冷眼旁观的阿兹瑞尔连唇角的弧度都不曾动一下，漠然道：

“继续。”

“不可以！”渺渺气势汹汹地揪住他的衣领，娇软嗓音裹挟着怒气：“不要这么对他！小黑已经很痛了，别这么对他……”

——还没硬气三秒，自己却先哽咽着红了眼眶，瘪着个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男人锃亮的皮鞋上。

“也别这样对我……求求你了老板……呜呜……”

她哭得梨花带雨，却是在向始作俑者求饶，像块融化的小蛋糕，把甜滋滋的自己送到食客嘴边，却颤巍巍地祈求不要被吃掉。

怎么就娇气成这样？

阿兹瑞尔冷眼睥睨小猫崩溃的模样，向来平静的心脏，忽地生出些许暴虐的念头。

——想把她拆吃入腹，嚼碎脆弱的骨头和血肉，让这些可怜的眼泪都流进自己喉咙里。

一定很甜。

男人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取出一方白净的手帕，抬起女孩的下颌擦拭泪珠。

他原本计划通过一次又一次深度清洗残存记忆，直到零号对小姑娘的接触再也不起任何反应之时，这场洗脑才可以终止。

他当然可以为达实验预期强迫她，就像对待那些不听话的棋子一样把她所有价值都榨干，亦或是直接切去额叶改造成毫无思想的人偶——在这个一切皆由他掌控的领地，多的是能让人乖乖听话的残忍手段。

可小猫正攥着他的衣领，可怜兮兮地仰着头求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猫呢？泥沼里滚了一遍又一遍还干净得不像话，无聊透顶的世界终于有了那么鲜活的存在，让他无法再将肮脏低劣的黑暗面呈现在她面前。

“好。”

他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