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你听到我的沉默。——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

[世界接入中]

[正在检索，正在接入——深夜电台接听员]

[接入成功]

[祝您生存愉快]

[人们总是言不由衷，轻飘飘地带过一切，谎言从嘴里冒出来，思想上是个巨人，行动上却是矮子，可是亲爱的……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会奉为圭臬]

城市有时就像是巨大的牢笼，钢筋铸作城墙，人们被困在其中，被奴役被控制，他们看向天空希望自己能像鸟雀一般自由，可抬头看也只能看到被大厦圈住的四方天空，而自身囿困于此。

这里是明珠市，共和国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

著名的夜之城。

尽管已至深夜，大厦依然灯火通明。

顾辰安停好车，准备拿包往上走，他看了看表，正好八点半，离自己开工还剩半个小时，一边走一边伸了个懒腰。

青年就职于夜明珠广播电台，是一名小栏目的热线工作人员，通俗点说……就是客服，但这可不是一般的客服。

是色.情电台的热线客服。

这些灰色产业就像是密密麻麻的线团穿插于现代都市之中，在阴影中出现，遇到光亮就无声消失，人们从不提及却心知肚明。

尽管顾辰安非常非常非常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现实。

事情说起来倒也不复杂。

三年前，顾辰安结束了他四年的大学生涯，初出茅庐，满怀一腔热血，希望走上社会能大放异彩，做一名优秀的记者，以笔为武器，捍卫真实，传播正义。

结果进台没几天就屡屡碰壁，还因为不愿被潜.规则发配“边疆”。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新闻报道的真实性似乎已经被单纯的情绪所掩盖，新闻三要素不再是真实性，时效性和重要性。

而是引发对立，混淆视听，娱乐至死。

顾辰安只被告知是深夜电台，真正任职后才发现是擦边电台，身边有点关系的同事调职的调职，晋升的晋升，只有顾辰安被死死按在岗位上，坐牢一样待了三年。

死扒皮领导还天天给他划大饼，说你每月绩效这么好，怎么想不开要换岗呢，继续干吧小伙子，我很看重你。

看重个屁，就是看准顾辰安背后没人是个软柿子好拿捏。

电台栏目叫做『夜未央之声』，栏目最初也不是以色.情为卖点的，项目本心不错，抓住了城市白领们的核心情感需求——在这座城市里，人们压抑的情绪需要一个泄口。

初期运营时，目标受众的是那些心有郁气的打工人，可不知怎么，逐渐就开始变味。

从单纯的诉苦开导到为了宣泄情绪的辱骂再到追求刺激的撩.骚，风气一落千丈。

上面本来都打算终止这个项目，但话又说回来，和逐渐崩坏风气相呼应的，是呈指数级上升的热度。

这栏目到头来只是缩减人员，划到一个小分类里去继续运营。

『夜未央之声』的规模虽然小，但每天晚上的热线电话参与度都极其稳定且居高不下，流量那是甩隔壁探索栏目八条街。

顾辰安觉得那探索栏目还怪有意思的，每次路过播音室都能听到大象叫。

“顾哥，你来了？”青年和迎面走来的同事打招呼。

“倩倩晚上好呀。”

林倩倩颔首，嘴里还嚼着威化饼干，往顾辰安手里塞了瓶绿茶。

“哥你先去那边坐着吧，喝点润润嗓子，马上就开始了。”

“行，今天小孟没来吗？”

林倩倩挠头，神情无奈：“小孟啊，小孟她今天请假了，她昨天后半夜呼吸困难喘不上气，送去医院查出来说什么呼吸碱中毒，虽然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请假了两天。假条还是好不容易批下来的呢。”

“……还真是蛮惨的。”

顾辰安深表同情，这栏目除了一个电台主播饱受摧残，还有四名热线接通人员备受骚.扰，两男两女。

来电的听众就没几个正常人，要么说的话能挤出三斤猪油炒菜，要么单纯来电辱骂宣泄情绪，干这行没个好心态特容易抑郁。

青年回到工位坐下，他们四个接线员有自己的单独隔间，不算小，四周贴着吸音泡沫，隔音效果很不错。

一般栏目开始半个小时后就会开启拨打热线，他工作后一直昼夜颠倒，从晚上九点半开始一直工作到早上六点下班，白天在家里补觉，晚上工作，顾辰安在小区里住了三年，邻居都没认全。

不多时，林倩倩也坐回工位，冲青年比划个开始了的手势，他点头，将椅子拉近桌边，打开工位上的文件夹。

“各位亲爱的听众朋友，大家晚上好，夜未央，爱意绵绵，与你相约，欢迎收听今天的『夜未央之声』，我是你们的主持人小森酱。”

女主播甜美的腔调同步从耳机中传来，顾辰安调了一下耳机音量。

“今天我们要分享的故事，是来自宁江市的王先生，他与夫人相守二十余载，二人从校服变成婚纱，可最近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夜未央之声』虽然搞擦边，但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官方页面上挂的是情感故事，主持人也将都市男女狗血戏剧的故事作为脚本。

但老听众和项目成员都清楚，栏目真正的卖点的是什么。

小森酱分享完一出都市男女狗血出轨四角恋大戏，栏目进入了客服热线环节。

叮叮叮——

面前的有线电话开始响，顾辰安清清嗓子，心累地按下接通键，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

“您好，这里是『夜未央之声』客服热线，我是客服小A，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

电话那头很安静，顾辰安细细听，只能听到些许喘息，若有似无地环绕在耳边。

青年皱眉，调高了耳机音量，不确定地重复一遍。

“您好……？”

对面仍然一片静默，顾辰安屏息凝神，耳边只有沙沙的通讯声。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那我可要挂断了哦。”

说完这句，咚一声，电话里传出玻璃杯被撞倒的动静，对面急忙开口，□□：“你，你好……是，是是，是我。”

那人生怕被挂断，声音有些颤抖：“不要，不要挂，是，是我。”

青年一愣，手上的笔停下，眼里流露出些许笑意：“白先生？”

顾辰安瞬间松了一口气，两肩放松。

“原来是您啊，您不说话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白先生嗯嗯两声：“对，对的，是，是我，对，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小事啦。”

白先生一名很特殊的听众。

顾辰安每周都会接到他的来电。

他不像大多数打过来满口污言秽语的流氓，白先生算是温和安静的那一类，说话偶尔会结巴，还带着奇妙的青涩，声音听起来年龄也不大……青年有时候总忍不住要逗他。

白先生一周只来电一次，但每次都会合顾辰安聊一整宿，二人的话其实都不多。

顾辰安讲，白先生就静静听，白先生说，顾辰安就不说话，意外地非常和谐。

“我，我有，有个苦恼。”

“您说吧，我正听着呢，很乐意为您解答。”

白先生语含羞涩，说话比平常更为缓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拉长：“我——我，我又做梦了。”

“湿漉漉的，有雾气的……梦。”

男人的声音很低，像含着什么，不太清楚。

“湿漉漉的？”

“是的，而且是……软软的，粉粉的……梦……”

“他哭了，我舍不得他哭，可是他哭得真好听。”

白先生的用词很多时候像是小孩子，只会用那种天真而朴素的词汇，青年安静听着，感觉这些描述有些奇怪，隐隐感到不妙。

“春.梦。”

“……”

对面不知道是太害羞还是怎么，说完这句话又没了声音，半晌才小声继续。

“我做.春.梦……又，又梦见他……”

“我在，在梦里，把他，他，弄哭了，我，我怕他会，不舒服。”

顾辰安捂脸，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说白先生色.情吧，他做个春.梦都害羞，说他纯情吧，又把这些内容全说给自己这个客服听。

白先生平常也不这样啊。

“……只是梦而已，您不用担心。”

“真的吗？你真的——”白先生猛然顿住，“我，我想接近他，可是……我怕，吓，吓到他。”

青年知道男人的暗恋史，白先生每次通话都要说，反反复复，他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

比如大晚上失眠，睡不着就跑到心上人家楼下等着，给心上人买了无数生日礼物但害怕被嫌弃一直都没有送出去，对着镜子练自我介绍，但到目前为止——白先生口中的这位心上人还不认识他。

顾辰安每回听，都觉得辛酸，白先生有这种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真的喜欢……很，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男人的声音透过网线，震得顾辰安耳朵酥，像是有意要压低声音一般，“很喜欢他……我爱他。”

顾辰安还是像从前一样鼓励。

“您真的很喜欢他，可为什么不追呢？我觉得真心一定会换来真心的。”

“是，是吗？”白先生声音弱下去，“但，但是……我，我……被嫌弃……我……不好……”

“不会的，您是个很温柔的人，要相信自己。”

“真……真的吗？”

“当然，我没有必要和您撒谎。”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转而变得沙哑，平舌音和翘舌音都不分，顾辰安听他的口气，心下有了猜测。

“您喝酒了吗？”

白先生声音一顿。

“……没、有。”

青年拉长声音。

“真——的没有吗——？”

“……一点点。”男人沉默半晌，小声嘟囔，“只有一点点，我！我、不酗酒！”

“我真的不酗酒，我只是太想他了……”

青年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劝解意味。

“我没有说您酗酒，喝了酒就快睡吧，否则明天起来该头疼了。”

白先生牛头不对马嘴地回。

“谢，谢谢，我，我，好喜欢他。”

“他不知道，我就在他身边。”

“我，我真的，好，好喜欢他。”

“我有时候会，跟踪他，我想见他，看看他在做什么，看他见到过什么人，开心还是难过……”白先生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我控制不住自己想他。”

“我进到他家里过，干净，温暖，床是香的，好香，像是橘子和柠檬的甜香，像他一样，我会在那张床上和他做.爱。”

顾辰安动作顿住：“……”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白先生依旧没有停下，像是陷入魔魇，不断地自言自语。

“我还……偷，偷偷买了几件衣服，我记得那件白色衬衫，他穿上的时候会很显腰身，下摆收到裤子里，臀肉很……很漂亮……我常常想，如果我去捏，会不会从指缝里挤出来。”

顾辰安：“？”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跟踪这事先放一边，偷偷买了几件衣服……这不是私闯民宅吗？

把人家衣服拿了然后把钱放在桌上吗？

不对劲吧？！

“因，因为，不能随便拿人家衣服，所，所以我就买，买的，我把钱放在他的床头柜里。”

男人声音含着些许雀跃，隐隐约约透着期待，仿佛要顾辰安夸他似的，像是在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

哇噻，那你很棒棒哦。

青年把耳麦声音调小，双手按揉自己的脸，心觉无力——他收回从前的话，能给这破电台打电话的果然没有正常人。

“白先生，您……下次还是不要那么做了。”

对面疑惑发问：“为什么？我给钱了。”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个，这个涉及很多方面，首先是道德层面，我们是不提倡这么表达爱意的，人家会觉得你是个变.态，不声不响进到陌生人家里去，还涉嫌私闯民宅，您就算再喜欢也不能……”

“这是犯法的！”

青年苦口婆心，对着耳麦叨叨一个小时，讲到口感舌燥才拧开半瓶水喝。

白先生安静听着，没说话，顾辰安甚至觉得他睡着了。

男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没想到他只是缓慢来一句：“你，你声音真好听。”

顾辰安：“……”

bro你在听我说话吗？

嘿bro？

“清清的，脆脆的，声音好，好听……好温柔。”

排雷：此攻超级痴汉，自始至终只爱受，攻是后天聋人，要带助听器，有点口吃，有体型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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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深夜电台接听员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