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重轻重轻轻重。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顾辰安早就等候多时。
他算过了,如果按照柳聿的说法,这些玩家最多在这里待四天,那么第五天,迷宫最后开放时,就是唯一的出逃机会。
在那之前,要保证游客们的安全。
嘘。
顾辰安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安吉尔最近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占据兔子玩偶的身躯,他正换衣服呢,就感觉什么东西撞到腰上还舔了一口。
求放过,真的求放过。
他都不知道安吉尔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顾辰安也发现一个惊异的现象——安吉尔居然需要睡觉。
恶魔居然也需要睡觉,真怪。
顾辰安不知道这是因为安吉尔将自己的灵魂寄生在太多分身上的缘故。
他将几张笔记交给柳聿,这些笔记上记载了所有游乐设施的危险度和漏洞。
比如旋转木马,危险度三级,属于最低档,但坐在那上面的人会产生幻觉,那些幻象往往是心底最害怕的东西,千万不能被幻象吓倒。
比如过山车,危险度二级,在行驶过程中如果感受到身边多了同伴,忽视他们——这些是上一批被困于过山车上的幽灵,最关键的一点,在飞驰过程中,不能尖叫,如果惊醒了沉睡的爱丽丝,那几乎是必死无疑。
爱丽丝是安吉尔的宠物,长得尤为可怖,身有双翼,外貌却肖似狼狗,顾辰安只跟着三号四号去喂过一次。
柳聿看着顾辰安怀里的兔子玩偶,那玩偶一动不动,安静地靠着少年,但就是给人一种仿佛活物的错觉。
他的目光短暂停顿,又转到少年脸上。
顾辰安压低声音催促着。
“快走,别被发现了。”
“你,那你……”
“我没事。”
门被轻轻合上,顾辰安轻拍安吉尔的后背,嘴里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歌谣,兔子耳朵动了动,安吉尔的眼中一瞬又带上灵气。
“唔……”
安吉尔蹭到顾辰安的脖颈,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
“辰辰……”
“嗯?”
“你不要离开我。”
“你这个小骗子,还好意思这么说?”
“我会给你好多好多钱,你会有很多玩具的,你不会孤单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少年闭上眼睛,把安吉尔抱在怀里,他不想被困在这里,他不相信恶魔的话,也不相信恶魔的爱。
待在这里,他会被逼疯的,郁闷,惊恐,**织成了牢笼,顾辰安感到自己的灵魂在慢慢腐化,他的身体正在成为一副躯壳。
不能留下,他会被吞噬殆尽的。
少年的睡眼恬静,长长的鸦羽打下了浅浅的阴影,温和而俊俏。
兔子玩偶的声音猝然变得低沉,那是一道成年男人的声线,满含偏执。
“我不想强迫你,我想要你自愿,我想要你爱我。”
“可你不能一直想着离开。”
*
“一号,二号,三号……十二号?十三号?十四号?”
哪里多出来的这几号人?
顾辰安坐在售票亭里,厚重的磨砂玻璃几乎隔绝了所有视线,只有巴掌大的小窗口能把票从里面递出去。
他掰着手指头,一边回想今天早上的古怪,一边仔细数着亲过自己的人。
今天早上他起床,发现昨晚没有被夜袭,很好,但一转眼就发现一圈人正围着躺在床上的自己,眨巴眼睛。
一号扭扭捏捏地带头打招呼。
“辰辰,你醒啦。”
“……”
“想要早安吻。”
他们说完,就从一号开始轮流亲顾辰安的脸颊,额头,脖子……少年麻木地躺在床上被上上下下亲了十几口。
说多了都是泪。
“一号,二号,三号……十二号……不对不对,我记错了吗?怎么数来数去多几个人呢。”
顾辰安纠结地挠头,心里小人焦虑地乱转。
怎么会多出几号人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欢快的乐声叮叮铛铛持续不断地环绕,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尖叫声,诡异沙哑。
“啊啊啊啊啊——!”
“别过来,别过来,救命啊!”
“放过我,我不想死!”
红眼乌鸦口吐人言,缭绕在乐园上空,这种怪物不会伤人,但会记录下亡者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念诵。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探头,伸出半个脑袋又迅速缩回,环顾四周——正是顾辰安。
情况比他想的要糟糕一些,最终活下来的游客只有两人,一个是在游客里充当领头羊作用的“虎哥”,另一个就是——柳聿。
青年每天和柳聿接头的位置都不一样,他光是要躲那无数双眼睛就有些心交力瘁。
“唔——”
嘴被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上,柳聿的声音又让青年的心落回原地,气息贴紧耳畔,顾辰安紧绷的背脊慢慢放松:“我来了。”
“你受伤了?”
男人的面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他无所谓地擦去,血却越流越多,顾辰安连忙从身上摸出手帕给他止血。
“这么大的伤口,你没感觉的吗?”
柳聿眼神闪了闪,语气低落。
“我……我没感觉,其实,我是无痛症患者,我没有朋友,家人,他们都觉得我是怪物。”
“你也会觉得我是个异类吗?”
顾辰安抱歉地摇摇头,连忙安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戳你的伤口的……对不起……”
“没关系的,陪我一会好吗?就一会,我想和你说说话。”
柳聿的神情带着痛苦的怨恨,像停滞在心间的乌云,经久不散,少年不安垂头,自然便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痴迷。
“你想聊些什么吗?”
男人凑近,有些冒犯的距离让顾辰安感到不适,但他脸上痛苦的神情又不得不让青年闭嘴。
“我出生在一个小乡村,因为天生疾病而被父母遗弃,后来被副主教收养,生活在钟楼中。但是那个恶心的中年男人,心理扭曲,还妄图……”
顾辰安听着听着,神情一滞,看着仿佛陷入某种回忆中的柳聿,心底不断涌现怪异感,他眉头一皱。
等等等等。
天生疾病,被主教收养,生活在钟楼?
这不是卡西莫夫的出身吗?
《巴黎圣母院》里一个可怜却又畸形的弃儿。
“我后来还被虐待,主教把我关在一个红房子里,然后把我送到一个寄宿制学校,那里很恐怖,我在那里失去了我的第一个朋友,他因为肺结核去世了……”
顾辰安眨眨眼睛,男人埋在他颈间悲伤地颤抖,环在腰间的手很紧。
这是《简爱》主人公的童年经历。
“后来战争爆发,我只能和家人躲在仓库里,压抑黑暗扭曲快把我逼疯了,直到我十五岁,我们还是被那群施暴者抓到集中营里……我很可怜的,辰辰。”
“……”
不是,这就有点离谱了吧,《安妮日记》里安妮的经历硬往自己身上套啊。
“额,你的意思是——你出生就被遗弃,幼年被主教虐待,童年被学校虐待,青年又被抓到集中营里虐待?”
“嗯嗯嗯,我可不可怜?”
男人点头如捣蒜,青年一时语塞,柳聿一双眼睛期翼地望着他。
顾辰安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要走了,你好好休息。”
柳聿忽然握住少年的手,他只想赶快离开,不是,这哥们精神不正常啊,低头却发现男人的眼眶带着红意。
“辰辰……你为什么不安慰我,我难道不可怜吗?”
大哥,你不如写一本书叫《简爱在巴黎圣母院写日记》得了,这都什么和什么玩意。
是你的经历吗?你就拿来用。
男人凑不及防地搂紧顾辰安,语气低落:“辰辰,我很可怜的。”
顾辰安不明所以,心底古怪地颤。
男人呼吸粗重了一瞬,柳聿平静地放开他,又一次询问,像是在确定什么:“明天我们离开,对吗?”
“你很想离开吗?为什么想离开呢?”
看着柳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青年心底骤然一空——好怪,他逃避般移开眼神。
“你别问了,我们明天就走。”
“……好吧。”
顾辰安回到小洋楼的时候,安吉尔正坐在他的房间门口,小小的兔子玩偶倚着木门,身影有些落寞。
安吉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高兴地张开毛绒绒的双手。
“抱抱!”
顾辰安摸摸他软乎的耳朵,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全身卸了力气,他像是过去常做的那样,把脸埋在玩偶的腹部,带着深沉睡意入眠。
脑中反复闪过几张脸。
最终心累地得出结论——这里真的没有正常人啊。
迷宫是最后一个开放项目,顾辰安也只去过一次,他只知道这座迷宫是活的,它会移动。
迷宫的移动有规律可循,按正常时间算,每两小时移动一次,这座迷宫的占地不算大,如果头脑冷静,想找到出口也不会特别困难。
可惜一般来到这里的游客,大多已经饱受磋磨,精神紧绷成弦,希望的曙光落在眼前,很难保持克己清醒。
兔子玩偶站在迷宫入口处,两侧有着五颜六色的气球装饰,安吉尔开始了最终的介绍。
“今天有两位游客能最终到达这里。”
“对此,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那么现在,我将宣布本次游玩的最终项目——移动迷宫!”
“穿过层层迷障,你们的光明就在前方,为自己而努力吧~”
哐咚——铁栏解锁的声音极为明显,伴随着一声压着一声的狼嚎,安吉尔笑起来:“但请小心,不要被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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