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安看着血淋淋的二人，无比希望自己能直接晕过去，但他的脑子却很清醒，清醒得甚至有些刺痛。
他想起了一首歌——我想逃，却逃不掉。
少年背靠着漆黑的墙壁，缓缓滑落下去，粗糙的摩擦声让他勉强有了些实感，看着眼前两具类人肉块飞快地恢复，断手断掌已经开始生长骨骼，空落落的腹腔，胸腔内也又逐渐长出原来的器官。
脑瓜子嗡嗡响的顾辰安听到自己惊恐的声音：“你们别过来！”
“长好再碰我。”
“不许打架。”
“不许乱咬。”
破破烂烂的宋诀们停滞了一下，动作看起来很委屈，一个小媳妇一样把露出来的肠子塞了回去，一个把被打歪的头回正。
“学长，你喜欢我们哪一个？”
“学长，你要从我们这里选一个出来。”
恶鬼们蠢蠢欲动地想要扑过来。
要学长抱。
想亲学长。
想贴贴。
自古以来，二选一就是死局，相当于问你女朋友和妈妈掉进水里先救谁一样，只要你选了，就是有错。
所以顾辰安决定在是或不是之间，选或。
他看着眼前两具血腥不全的残躯，木着一张俊脸，转头摸了摸那坚硬的墙壁，短暂思考三秒，然后额头抵着墙，深吸一口气。
三二一。
砰！
一声。
“学长！”
恶鬼们惶恐的声音传到两眼一黑的顾辰安耳朵里，少年忽然变得很心安。
还是昏过去好啊。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
窸窸窣窣的低声交谈声若有若无的耳边回绕。身体像不断下陷入沼泽里一样，灵魂仿佛也变得沉重，一点点，一点点被吞噬……
“世界法则……消失……”
“没有我……会……离开！”
“废物……他……他会离开！”
“留下……来……抓住！”
“用鬼力……篡改……”
“制造……鬼域……”
什么离开？
什么法则？
他们在说什么？
好累……
好累……
我想……回家……
走马灯一样流转，深处的记忆隐隐松动。
小心！
辰安，他在你身后！
犯人跟踪到哪里了？
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嘈杂的人声，呼喊声，枪声混杂在一起。
叮——尖锐的蜂鸣声又响起……
我是……我是谁？
辰安。
顾辰安。
学长。
辰辰……
“辰辰……”顾辰安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宿舍床上，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腰间横着一只有力的手臂。
背后是宽阔的胸膛，颈间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狗似地蹭来蹭去，鼻息深重。
“辰辰……你醒啦……”
“阿诀？唔嗯……嗯。”
宋诀迫不及待地凑近，亲来亲去，手也不老实地滑进衣服里，顾辰安脑子昏昏沉沉的，哼唧了两声。
我是顾辰安。
就读于青云高中……
有一个小一岁的男朋友宋诀……
他、们很爱我……
我们很幸福。
“阿诀，我怎么在寝室里啊？”
“你忘了吗，打篮球的时候撞到头了，请假了一下午。”
请假？还打篮球？我不是高三吗？
顾辰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那你怎么不去上课啊？”
少年翻个身，用手揉揉黏糊的小恋人。
“我要陪你~”
顾辰安双手摸摸他光滑的脸，摩挲了一下他俊美的眉眼，神情有些恍惚。
总觉得……怪怪的。
是错觉吧。
[灵魂关联受到未知阻碍……]
[尝试重连中……]
[重连失败]
“没大没小。”
“才没有。”宋诀噘起嘴，一副想要亲亲的样子，顾辰安腾出一只手捂着他的嘴：“粘人精。”
宋诀蹭蹭顾辰安的手，姣好的面容一片光洁，薄唇轻轻贴着他的手背，眉眼弯弯，深黑的眸子里带着浓郁的爱意。
“就黏就黏。”
“是是是，你是小祖宗。”
顾辰安捏捏宋诀的脸，把他作乱的手从衣服里拿出来，语气带着质问却丝毫没有怪罪的含义。
宋诀捏着他的手把玩，摸摸手心，蹭蹭手背，然后按在下腹，委屈地拉长语调——
“辰辰……”
顾辰安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耳尖染上浓重的绯红，宋诀重欲，刚成年就拉着顾辰安偷尝禁果。
“你摸摸嘛。”
“小变态。”
“我才不小呢~”
顾辰安没理他，闭上眼睛假寐，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餍足和贪婪。
昏昏沉沉的睡意重新席卷而来。
恶鬼趁着爱人的熟睡，站在镜子前自言自语，眉眼阴翳，镜中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像。
“你什么意思？”
“还不够清楚吗？蠢货，这个世界受控于法则，外来者消失后会重启，进行下一次轮回。”
宋诀很聪明，他很轻易猜出了那些外来者的身份。
“你说——学长也是外来者？”
“我经历了数百次轮回，从来没有遇见过他。”镜中身影的语气顿了顿，带着讽刺和酸意，咬牙恨道，“你这废物倒是幸运。”
两人同时冷笑一声，眼里带着厌恶。
“法则已经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会自动矫正世界线，你可以留住他一时，但他迟早会消失。”
恶鬼极黑的眼瞳低垂，漫不经心地看着手心，但小臂上的青筋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一想到学长要离开，他就控制不住想杀人的**，怎么样……才能让辰安永远留在我身边呢？
“你应该清楚——”
“我们本就是一体。”
宋诀抬眼看着镜中自己露出的诡异笑容，一口白牙尖利。
“你想取代我？”
影像癫狂地大笑。
“取代？哈哈……取代？！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难道不是？”
“宋诀”眼底闪着狂热，情态有些痴狂，“只要我们融合，就能对抗法则的力量！我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世界也不允许我们同时出现，你看，我们的身体已经融合了，意识也会被迫归一。”
“但到了那时，世界法则会抹杀掉多余的意识和力量，我们永远都留不住他！失去他——”
“永远！”
滴答。
滴答。
被碎镜片刺伤的手轻轻蜷缩了一下，鲜红的血珠滴落，墙上的镜子被一拳打成了蛛网状裂痕。
哗啦——
碎片掉落的声音传到了顾辰安这里。
“阿诀！你在干嘛，我听到动静……”
醒来的顾辰安匆匆跑过来，还以为宋诀出什么事了，头发微乱，汲着拖鞋：“你的手？！”
他把宋诀受伤的手捧起，眉眼间带着心疼和认真，皱着眉嘟囔：“我给你包扎一下，小祖宗你又怎么了？”
手上带血的少年视线凝在那人的面容上，一如既往地清俊温柔，眉眼间都是关心的神色。
他绝对不要失去他，绝对不要，宁死也不。
“呃——阿诀，别闹。”
宋诀感觉不到疼似的，反手握住顾辰安的手，然后贴近纠缠起来，动作急切又痴缠……
不一会，厕所里开始响起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就着朦胧的热意，缠在裸露的肌肤上。
“辰辰，你会离开我吗？”
“你别离开我。”
“求求你，求求你。”
宋诀的眼睛泛红，氲着雾气，手却像铁钳一样握着他的腰，肌肤上落下一道红痕，他可以抛下自尊，只要顾辰安的一句话。
“……我……喜欢阿诀啊。”
宋诀把人紧搂在怀里，胸腔里两颗心脏紧贴，感受着那人的心跳，动作转而更加热切，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顾辰安的眼睫轻颤，像哄孩子一样温柔拍着他的背，带着暖意的水流淅淅沥沥地落下。
他认真地凝视着不安的恋人。
“无论什么样的宋诀。”
“我都喜欢。”
顾辰安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丧失了对时间的概念，也忘记了一些东西。
他的身边来来往往似乎有很多人，但他记不住他们的面容和声音……甚至名字也记不住，只有影子，很多影子，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
这奇怪吗？
“好可怜啊宝贝……”
当他向宋诀说出这个古怪的现象时，宋诀是这么回答他的，他看见宋诀脸上，眼里全是怜爱的神色，但眼底确实也压抑着什么，翻涌的爱意似是要把人淹没了。
宋诀的指尖都在发抖。
顾辰安不知道宋诀为什么兴奋。
那种眼神，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的眼神，想咬在心口，生生撕下一块血肉的眼神，想渴饮血管里流淌鲜血的眼神。
他垂下眼眸——这很常见，尤其是在床上。
[叮——激活成功]
[记忆恢复中]
顾辰安一个激灵，浑身酸软地靠在宋诀怀里，随着脑中嗡响，记忆缓缓复苏，那些熟悉的画面一股脑的钻进他脑袋里，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烁。
手忽然被猛的攥住，恶鬼眼底带着翻涌的浓墨，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嘴唇都在颤抖，缠绵般地轻吻顾辰安的手背。
[正在强制登出世界]
身体正在慢慢消失，宋诀眼眶泛红，俊美的假面逐渐破碎。
“辰辰！你要离开我了？！”
“不要走！不要走！！！我求你，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厉鬼崩溃的释放出浓烈的鬼气，团团的雾气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能量撕裂了空间的平衡，墙皮脱落，室内瞬间变成破败陈旧的模样，似乎已经过了十几年。
顾辰安想去牵他的手，可是手已经消散为光圈。
“阿诀，不哭啊……”
“阿诀！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
[登出成功，恭喜存活]
话还没说完，顾辰安的身体已经消散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啊——
凄厉的惨叫席卷了整个宁安市，血月，再一次出现了。
青云鬼校的传说始终在宁安市广为流传，有后人曾去青云高中旧址探险，误入了鬼校。
据他们说曾遇到一个游荡的厉鬼，穿着几十年前的校服。
为了活下去，他们答应了厉鬼一个要求——找到厉鬼消失的爱人。
十年，百年，千年。
青云高中的怪谈始终在流传着，尽管故事已被更改的面目全非。
他也仍旧在等待自己离开的爱人。
于是青云高中的故事又被笼上一层浪漫的迷雾。
＊
“头，头好疼……”
[欢迎回来，顾警官]
“你是……你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顾辰安捂着自己的头，闭上眼睛，试图放松自己，却感觉头痛更加剧烈，只好咬紧牙关。
[顾警官，请不要排斥记忆清除手段，放空自己，否则后果自负]
[我是您的魂使，或者有个更通俗的说法，您可以叫我系统]
[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很抱歉对您造成了困扰，我们的拘魂术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差错，本应该拘的是那名通缉犯的灵魂，可是错拘了您，您阳寿未尽却被拘魂术所困，我方视为重大失误]
[然而为了避免恶魂出逃，地狱的规矩向来是只进不出，你的灵魂不能长久待在中介空间，所以会被一次次投入所谓的副本世界中]
[在决断下来之前，您会被暂时作为NPC被投入副本世界，我们并不能过多插手世界的运行，为了保护您的灵魂不被吞噬，会进行魂意链接，给您提供最大的帮助，但是——副本世界的死亡，仍然是魂飞魄散]
[很抱歉]
系统一直在不停地灌输着信息，顾辰安本就头疼，现下越发晕乎但还是抓住了关键信息。
“很抱歉？！抱歉个头啊，我怎么没听出来一丁点歉意。”
[很抱歉]
“那我的记忆呢？”
[由于副本世界极端排斥外来者，您的记忆都会被暂存抽取出来，您会完全作为原住民直到副本结束]
[在之后的副本世界中，我会始终跟随您]
“那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不都是要忘掉的吗？！”
[很抱歉]
“啊你个人机，闭嘴……”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系统似乎是卡顿了一下，然后是一阵数据紊乱的动静。
[抱歉……顾，警官……您不能再……待在这里……]
[即将开始链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