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萨斯历989年
弗雷尔卓德的战争,并未如达克威尔大统领所期望的那般,以诺克萨斯的钢铁洪流迅速碾碎冰原。它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吞噬生命的泥沼。寒冰、风雪、神出鬼没的部落袭扰,那些坚韧得超乎想象的敌人,让德莱厄斯的战团步履维艰。
到了年中,持续的消耗让德莱厄斯意识到,仅凭他带来的精锐,已不足以打破僵局,更别提让整个弗雷尔卓德臣服。他派出的信使跨越海峡,返回诺克萨斯本土,发起了一场面向帝国全境的紧急征兵。命令措辞强硬,要求补充兵员、物资,以及更多的亡命之徒。
消息在帝国境内发酵,新的血液开始涌动。然而,当第一批征召的新兵在当年年末,顶着更加恶劣的冬天气候,艰难地抵达弗雷尔卓德前线时,他们带来的不仅是生力军,还有对这片土地残酷性的无知和恐惧。
这些新兵蛋子,许多人在抵达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接战中就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们不熟悉部落战士悍不畏死的冲锋,不适应在深雪中作战的艰难。
一次精心策划的埋伏中,整整两个新兵百人队被引诱至一处山脚下的雪原,随后遭遇了雪崩和如雨般的标枪、箭矢。惨叫声在冰雪中回荡,最终被风雪和崩塌的积雪彻底掩埋。鲜血染红了雪原的冰层,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当德莱厄斯带队来到,看着前方的惨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拳头紧握,指节发白。这些损失,不仅仅是数字,更是他打破僵局的希望,如今却如此轻易地葬送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
在这期间,“影”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两年的征战,她已不再是需要时刻提防的野兽。她被允许在德莱厄斯的指挥帐篷内休息,卧在他行军床的脚边。而一个微妙的变化是——近两年来,她几乎再也没有变回过人形。
持续的战争、雪豹形态在环境与战斗中的绝对优势,以及对过去身份的逃避,让她越来越习惯于以野兽的形态存在。久而久之,连德莱厄斯都似乎开始模糊了她的本质,在某些时刻,仿佛真的将她视为一头特别通人性、特别强大的雪豹伙伴。
这种变化,在那些远离激烈战事的夜晚,尤为明显。德莱厄斯,这个在人前永远如同钢铁堡垒般的男人,偶尔会在帐篷里,对着这头似乎只能听懂简单指令的雪豹,吐出一些零碎的话语。那不像是对下属的命令,也不像是对囚徒的训诫,更像是对唯一不会用评判眼神看他的生物的低语。
某个风雪稍歇的夜晚,指挥帐篷内。
德莱厄斯坐在粗糙的木桌旁,就着摇曳的油灯,审视着一张磨损严重的地图。上面标记着敌我态势,密密麻麻,犬牙交错。“影”蜷卧在他脚边,厚实的白色皮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带来一丝暖意。
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头顶,手指陷入温暖的绒毛。
“又一批新兵……葬送在了东边的冰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更像是自言自语,“他们甚至没看清敌人的脸,就被雪活埋了。达克威尔……他以为弗雷尔卓德是什么?一个等待收割的麦田?”
他顿了顿,手指停留在她的耳后,那里是雪豹神经汇集之处,通常能让她们放松。她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噜声。
“我们在这里流血,冻结,为了一个远在不朽堡垒、只懂得索取的老糊涂的野心……”他的声音渐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地图上代表凛冬之爪的那个狰狞图腾。有些话,不能对任何人说,但在这头野兽面前,似乎无需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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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并未随着新年的到来而出现,反而滑向了更深的深渊。
诺克萨斯历990年初,一次小规模冲突后,德莱厄斯在帐篷内卸下沾满血污和冰碴的臂甲,肩胛处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爪痕,那是一个狂战士濒死反扑留下的。军医刚刚为他包扎完毕。
“影”安静地卧在旁边,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注视着他每一个因疼痛而微微绷紧的动作。
他拿起酒囊,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似乎稍稍驱散了寒意和痛楚。他看向她,看着她皮毛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有敌人的,或许也有她自己的。
“今天那个使双斧的……有点本事。”他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复盘白天的战斗,“差点被他砍中脖子。你呢?我看到你撕开了那个萨满的喉咙,干得利落。”
他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用拳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她结实的肩部,那是一个充满力量感的、男人之间的认可动作。
“但我们的人……又少了十几个。”他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霾,“这场战争……就像在用我们士兵的骨头,去填满这片永远也填不满的雪原。”
不出几日,斥候传来情报显示,一支隶属于“凛冬之爪”的重要补给队,将在一条相对偏僻的冰封峡谷中通行。德莱厄斯判断这是一个削弱敌人、提振士气的绝佳机会。他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一部分老兵,包括“影”,迅速出击,意图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当晚帐篷内气氛格外凝重。明天,他们将根据情报,去伏击那支补给队。德莱厄斯反复推演着计划,眉头紧锁。
“影”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严肃,没有像往常一样蜷缩,而是蹲坐在他对面,目光沉静。
“明天的行动……”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很关键。如果成功,我们能狠狠打击凛冬之爪的补给,也许……能打破这该死的僵局。”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灰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平日对野兽的命令。
“我需要你,‘影’。”他叫了她的名字,“我需要你的速度,你的利齿,你的……忠诚。跟紧我,别掉队。”
他俯下身,几乎是与她平视,带着酒气和血腥味的气息喷在她的鼻尖:
“诺克萨斯终将赢得胜利。”他拍了拍她的脖颈,力度很大,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传递给她。“休息吧。明天……会很长。”
起初,一切顺利。他们成功伏击了补给队,护卫的部落战士在诺克萨斯人的猛攻下节节败退。胜利似乎近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们深入峡谷,准备彻底清理战场时,异变陡生。
峡谷两端的高地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身影。战嚎声如同雷鸣般响起,不是溃败的哀鸣,而是进攻的号角。巨大的冰块和擂石被推下,堵塞了退路。无数身披厚毛皮、脸上涂着狰狞油彩的凛冬之爪战士,如同从雪地中钻出的幽灵,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中了埋伏,而且是被敌人主力包围了!
“结阵!防御!”德莱厄斯的怒吼在峡谷中回荡,但声音很快被更狂暴的厮杀声淹没。
战斗瞬间白热化。诺克萨斯士兵虽然精锐,但在绝对的人数劣势和地形劣势下,陷入了苦战。德莱厄斯挥舞着战斧,如同战神般屹立在阵线最前方,每一斧挥出都带起一片血雨,但敌人如同潮水,无穷无尽。
“影”在他身边咆哮、撕咬,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试图为他抵挡来自侧翼的攻击。她的爪牙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冰冷的魔力让她的每一次扑击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就在德莱厄斯奋力劈翻一名强大的战士,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一张特制的、编织着坚韧兽筋和冰符文的巨网,从侧面猛地罩向了他!同时,数根带着倒钩的套索也精准地缠向他的四肢!
“影”就在他侧后方不到五米的地方。她后肢肌肉瞬间绷紧,身体前倾,发出一声焦躁而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那几个投出套索的凛冬之爪勇士。
然而,就在她即将扑出的那一刹那,她的目光扫过了整个战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诺克萨斯士兵正在一个个倒下,绝望的气氛如同冰谷中的寒气,渗入骨髓。她看到了那些部落战士盯着德莱厄斯时,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仇恨和毁灭**。那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
扑上去,或许能延缓一瞬间,但然后呢?和他一起,被这愤怒的人潮彻底吞噬?
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在这一刻压倒了两年来被强行烙印上的服从、依赖,甚至那一点点扭曲的“信任”。
她绷紧的身体僵住了。前冲的势头硬生生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迅猛的——后退。
她没有再看德莱厄斯,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庞大的白色身躯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灵巧和速度,猛地向后一跃,撞开两名试图阻拦的部落战士,头也不回地朝着包围圈相对薄弱的一个缺口,如同真正的受惊野兽般,亡命冲去。白色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和纷飞的雪花中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峡谷边缘的乱石与风雪之中。
就在她被恐惧攫住、转身逃离的同一瞬间,德莱厄斯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道决绝的、逃离战场的白色背影。
他甚至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愤怒。一种明悟,伴随着身上骤然收紧的兽筋网和深深勒入皮肉的倒钩刺,涌上心头。
呵。
他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声,鲜血从他被倒钩撕裂的伤口渗出,染红了冰冷的铠甲。
“果然……野兽,终究是野兽。”
他以为自己用了两年时间,用恐惧、用生存、用战场上的共生,已经将锁链烙进了她的灵魂。却原来,在真正的死亡威胁面前,那看似牢固的枷锁,如此不堪一击。她找到了逃跑的机会,或者说,她一直在等待着一条生路。
这个认知,比身上任何一道伤口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和疲惫。
他不再挣扎,任由那些狂喜的凛冬之爪战士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雪地上,用更多的绳索和镣铐将他捆缚。战斧哐当一声掉落在不远处,被一个部落战士兴奋地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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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莱厄斯被带回了凛冬之爪的主营地。迎接他的,不是速死的荣耀,而是瑟庄妮——那位被称为“北地之怒”的战母,冰冷而充满复仇快意的审视。
“诺克萨斯之手……”瑟庄妮的声音如同冰川摩擦,“你的双手沾满了我们族人的鲜血。死亡,对你而言太仁慈了。”
接下来的日子,成为了德莱厄斯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他被剥去铠甲,囚禁在木笼里,承受着弗雷尔卓德极寒的日夜折磨。凛冬之爪的战士们,尤其是那些在战场上失去亲人同伴的,将无尽的怒火倾泻在他身上。
鞭笞、冻伤、饥饿、干渴只是开胃菜。他们用烧红的烙铁烫灼他的皮肤,用钝器反复击打他,将他按入冰水之中直至濒临窒息,又在他即将昏厥时把他拉出来,让他清晰感受血液重新流动时那万针穿刺般的痛苦。
他们逼问诺克萨斯的军情,逼他屈服,逼他承认帝国的失败。但德莱厄斯始终紧咬着牙关,即使意识模糊,即使遍体鳞伤,他也从未吐露半个字,从未发出一声哀求。他的意志,如同诺克萨斯不朽堡垒的岩石,在酷刑的锤炼下,反而变得更加坚硬、更加沉默。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刻,也依然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躺在冰冷的囚笼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脑海中偶尔会闪过那道决绝逃离的白色身影。那背叛的刺痛,与□□的痛苦交织在一起,成为一种独特的燃料,燃烧着他内心某种冰冷的东西。如果他能活下去……如果……
而此刻,逃离战场的“影”,正孤独地徘徊在弗雷尔卓德的荒野中,风雪裹挟着她,仿佛也裹挟着她无处安放的恐惧、愧疚,以及那片战场上德莱厄斯最后看向她时,那抹冰冷的眼神。
摘自德莱厄斯官方背景故事:
这场战役旷日持久,多年的征战最后走到了苦涩冰冷的僵局。德莱厄斯多次险象环生,经历过暗杀、埋伏,甚至还曾被狠毒的凛冬之爪部族俘虏。
另外一说:他征兵令传到了贝西利科,他和奎列塔的儿子也应征入伍了。十来岁吧,不会超过十五岁。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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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12章 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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