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萨斯历977年春

柯林·贾漫无目的地在尚赞省南部游荡。

贴身的衣物外，他巧妙地固定着一排特制的革带，上面稳稳插着十六柄造价不菲的柳叶飞刀——每一把都细长轻薄，形如其名，是他花费重金请尚赞名师打造。

腰侧则分别挂着一把匕首和一柄长度约如小臂的单手腰刀。一件厚实的旅行斗篷罩在外面，将这些武器妥帖地隐藏起来。

他扮作一个寻常的行脚商，骑着一头步伐稳健的驮兽，走进了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艾欧尼亚村庄。

村民很热情。看到他这个外人，便友好地招呼，朝村里喊着来了行脚商。

很快，一些得闲的村民便带着自家的物产围拢过来，准备交换些需要的东西。

柯林发现，每个村民的头顶，在头发的中缝里，都顶着一株“豆芽”。

那“豆芽”约一根手指长短的嫩茎上，托着两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

柯林脸上维持着商人应有的和气。他一边从驮兽背上的货箱里取出盐块、针线和廉价的彩色布匹，一边应付着村民们的讨价还价。

“这布料的颜色真鲜亮，”一个头上豆芽随着点头动作轻轻摇晃的妇人摸着一段染布，“就是太薄了点，不经穿。”

“嫂子，这是尚赞城里时兴的样式，”柯林语气带着点委屈，“您看这染工，多匀称。要不是想快点卖完回家，我可舍不得这个价出手。”

他说话时，手指在摆放货物，动作流畅自然，眼角的余光扫过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他仔细观察，发现除了头上这奇怪的豆芽，村民们的言行举止和普通艾欧尼亚农民并无不同，热情，质朴，带着土地的气息。

交易断断续续进行到下午，货箱空了大半。柯林收起钱袋，准备牵起驮兽离开。一位须发皆白，额间豆芽却依旧翠绿的长老拦住了他。

“年轻人，天快黑了，前面的路不好走，林子里也不太平。”长老笑容慈祥，“不如在村里歇一晚，今晚正好有月圆祭，热闹得很。”

柯林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热情围观的村民，最终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在去往落脚处的路上，几个半大的孩子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他问东问西。柯林随口编造旅途见闻，应对自如。孩子们听后却有些兴致缺缺。

“还是卡斯哥哥的故事好听！”一个缺了门牙的男孩嚷道。

“卡斯哥哥说他一个人在沙漠里杀过巨大的蝎子！”

“他还见过会飞的蛇！”

“卡斯哥哥？”柯林顺着话头问。

“他是冒险家！”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喊道，“他可厉害了！”

“他说他去过恕瑞玛的大沙漠呢！”

交谈间，柯林的手自然地抚上一个孩子的头顶，指尖巧妙地避开了那两片奇特的“豆芽叶”，拇指状似不经意地蹭过芽茎。

那触感不像植物的茎，反倒更接近有弹性的皮肤或老鼠尾巴。

在艾欧尼亚，形态各异的瓦斯塔亚人和混血儿并不罕见，但像这样头顶长着“豆芽”的，无论是书上还是生活中，柯林都是头一回见到。

“卡斯哥哥回来了！”孩子们突然欢呼起来，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村口传来一阵欢快的喧闹，一个穿着粗布短褂、棕色头发的年轻男人从林间小道走出来，手里提着几只色彩斑斓的野雉。他身材结实，笑容像这里的阳光一样毫无阴霾。

与村民们最显著的不同在于——他头上没有那根“豆芽”。

他手里提着几只雉鸡，像个凯旋的孩子王，身边簇拥着大大小小的孩童，甚至有一个直接骑在了他的肩头。

孩子们立刻像归巢的蜜蜂般涌了过去，簇拥着他们的“卡斯哥哥”。

那年轻人也看到了柯林，他提着雉鸡大步走过来，笑容爽朗：“生面孔啊，你好！我是卡斯，路过这里。”

“过路的行商，柯林。”柯林微微颔首，拍了拍身旁的货箱，“需要看看什么吗？”

卡斯凑过来看了看箱子里剩余的零星货物，拿起一个粗糙的木质口哨把玩了一下，掏出几个铜子儿：“这个我要了，给孩子们玩。”

他付了钱，很自然地把口哨塞给身边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然后轻松地用双臂把另外两个闹腾的孩子架起来，像玩单杠一样晃了晃，引来一阵兴奋的尖叫。

玩闹片刻，他才假装体力不支，笑着与孩子们道别。

村里人把柯林和卡斯安排在了村尾一栋闲置的木屋里，各有房间。

傍晚，卡斯洗完澡出来，赤着上身，棕色的短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他看到柯林坐在厅堂的木凳上，就着窗户透进的最后一点天光翻看一本破旧的书册。

卡斯的目光在柯林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喉结轻轻滚动，没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夜幕彻底笼罩村庄时，村子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架子上烤着卡斯下午打来的野雉和村民自家腌制的肉肠，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噼啪作响，香气四溢。

也不知谁起头的，节奏简单的鼓点响起，村民们，尤其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起了舞。

他们的舞姿毫无章法，却充满了原始的活力，头上那些豆芽随着身体的摆动而摇曳，在火光映照下投出晃动的怪诞影子。

歌声粗犷，用方言唱着什么，柯林听不真切，但能感受到一种对收获和生命的简单赞美。

柯林看着村民们跳舞，即使是盘腿坐在地上，背脊也习惯性地挺直。

他记忆中唯一熟悉的舞蹈，是母亲严苛教导下，那些每一步都符合规矩的贵族舞步。眼前的景象，混乱，嘈杂，却意外的…生动。

“令人愉悦。”他想。

某种创作的冲动似乎在心底萌动，他感到指尖有些发痒。

几个年轻的村姑互相推搡着，红着脸来到他面前，头上的豆芽因为羞怯而微微颤抖，邀请他加入舞蹈。柯林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歉意的笑：“不太会跳，怕扫了大家的兴。”

又有孩子递来烤好的肉食，他扬了扬手中吃了一半的肉夹饼，温和地说：“不能浪费，我先吃完这个。”

另一边，卡斯也被热情的村民包围着。

他大笑着，接过旁人递来的木杯灌了一口，却同样婉拒了共舞的邀请，只坐在火堆旁的石头上，吃着孩子们献宝般递来的烤鸡，那是他下午的收获。

吃了几口，又开始给围着他的孩子们继续讲他那听起来颇为夸张的冒险故事。

一位刚跳完舞、气喘吁吁的老婆婆，拉着同样满头大汗的老伴，一左一右坐到了柯林身边的木墩上。

“小伙子，别干坐着啊，”老婆婆用力拍着柯林的膝盖，嗓门很大，“难得来我们村，不去跟姑娘们跳跳舞吗？”

她老伴也附和着，开始介绍起村子的情况。

几百年前，这个村子因为太封闭，几乎只在内部通婚，结果生下的孩子很多都夭折了，对疾病也没什么抵抗力。所以后来就有了引进外来血脉的传统。

“现在啊，村里遇到外来的年轻人，都希望能留下来，给村里添添丁，”

老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柯林，带着某种期盼：“不多，留两个就行，一个也好啊！”

柯林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强忍住了去摸匕首的冲动。

老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怎么了小哥？难不成……你还是个雏儿？”

柯林：“……”

他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村民，粗略估计有五六十人。

他移开视线，强行岔开话题：“老人家，你们是哪个瓦斯塔亚部族吗？”

老婆婆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稀疏的牙齿：“我们大部分都是人类啊，只有几个是瓦斯塔亚混血。”

柯林确实看到了几个带有动物特征的村民，但他们头上同样顶着豆芽：“那你们头上这个……”

老头顺手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头发，那“豆芽”柔韧地弯下去，又很快弹了回来，完好无损：“头上？头上怎么了？”他一脸茫然，反问道。

柯林沉默地看着他，又看看周围那些对自身异常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欢乐中的村民。

火光跳跃着，在他深黑色的眼底明灭。

看来，他们真的不知道。

但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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