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赶集日的漆黑凌晨，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一辆牛车沿着河边土路晃晃悠悠地驶向贝西利科，车轮压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德莱文坐在车头，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他身后堆放着一些普通的农产品，挡住了用破旧床单盖着的罗纳的尸体。

牛车行至一段河道拐弯处，这里水流湍急，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其他动静。德莱文轻轻拉住缰绳，老黄牛顺从地停下脚步。

德莱文跳下车，掀开旧床单动作麻利地将那个沉重的尸体拖到岸边。他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用力一推。

“噗通”一声闷响，尸体沉入漆黑的河水，几个翻滚后便消失不见。德莱文面无表情地站在岸边将床单一并扔下去，转身回到车上。

河面泛起一团浑浊的泡沫，随即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没有继续向贝西利科城前进，而是调转车头，将牛车赶进了路旁一片茂密的林子。他将那些容易变现的榛子、果脯和一袋粮食打包挂在黄牛背上，然后将其他东西留在原地，牵着老黄牛走向林子深处。

用不了多久，路过的人或野兽就会把它们分干净。

同年十二月，内城一位以放高利贷和经营不太光彩的场所闻名的富商安杰洛，在一次轻车简从的出城途中遇到了劫匪。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他此行只带了一名贴身随从。两人的尸体在路边的沟渠里被发现，喉咙都被利刃割开，值钱的东西不翼而飞。

消息几天后才传到相对闭塞的河边村。当时温妮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风干肉和果脯。她穿着一身粗糙的白色孝服，脸色苍白，但动作还算稳当。听到路过的村妇们告诉她安杰洛老爷惨死的八卦，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忙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转身走进屋里，拿了一小篮李子干出来，递给正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晒太阳的爱丽斯和劳瑞，俩人被冬日难得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爱丽斯接过李子干，塞了一块到嘴里，仰头对温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村里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叹息。多好的一个女人，命却这么苦。女儿苏娃，三个月前不幸落水身亡；丈夫老好人罗纳，一个月前在一次赶集日的清晨，据说遇到了流民，牛车上的货物被抢掠一空，连那头健壮的黄牛都被牵走了。几天后，罗纳泡得肿胀破烂的尸体才在下游被发现，脖子上那道刀痕触目惊心。

半年之内，家里接连失去两位至亲，温妮当时哭得死去活来，几次要跳河追随丈夫而去，都被邻里拦下了。大家都以为这个接连遭受打击的柔弱农妇会就此垮掉，没想到她竟然慢慢振作了起来，连村头的劳瑞也一并收养了。

是的，温妮收养了劳瑞，她的疯母亲初冬的时候死在了某个清晨。温妮知道劳瑞的悲惨命运跟罗纳那个畜牲也脱不了干系，劳瑞和温妮是村里唯二知道苏娃真正死因的人——自杀。

更让人意外的是，温妮没有像大家预料的那样从同族亲戚中过继一个男孩来继承家业，而是宣布招赘。招赘的对象，就是爱丽斯那个在贝西利科城里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那个叫德莱文的小伙子。

德莱文取代了罗纳在这个家里位置，他在每个赶集日的前一天夜里来到河边村，但不是像以前一样翻墙入院，而是光明正大地进村子。然后会在凌晨三点左右的时刻，帮着温妮一起将准备好的货物搬上牛车——现在拉车的是一头新买的老实骡子。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会进屋，小心翼翼地将还在熟睡的爱丽斯抱出来，用厚毯子裹好，放在铺了干草的车厢里。温妮驾着车，三人一起在黎明前的寒风中前往贝西利科城。

到了城里的集市，德莱文会从温妮那里拿上一斤说好的鸡蛋，然后抱着迷迷糊糊醒来的爱丽斯，回城北贫民窟的那个棚屋待上半天。奎列塔通常会准备好简单的饭食，德莱厄斯如果没去码头，也会在家。中午过后，温妮卖完了货物，会赶着车到贫民窟附近，接走玩得心满意足的爱丽斯，返回河边村。

温妮曾试探着让德莱文干脆住到河边村来，反正家里房子空着。德莱文婉拒了，他说自己在城里还在攒钱，有农活时，只要温妮阿姨提前说一声，他和他哥一定来帮忙。

农忙时节，抢收稻子、播种冬小麦，德莱厄斯和德莱文都来帮忙，出了大力气。温妮按天给他们算了工钱，兄弟俩推辞不过，也就收下了。

他们好像少了一个家人，但又好像多了一个家人。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这样的日子在两家人的默契中维持着。

这个冬天果然如预料般难熬。物价又涨了一些，贫民窟里时常能听到为了抢一点食物或燃料而发生的争斗，一些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不知道是冻死了，饿死了，还是去了别处，周围的邻居又换了一批人。

但德莱文家的那个棚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不知何时，德莱文在二层那个低矮的储藏室里堆了几袋燕麦和土豆，甚至还有几条黑乎乎的熏干牛肉。奎列塔惊讶地问他哪里来的，德莱文只是咧嘴一笑，说是“大自然的馈赠”，捡来的。

奎列塔和德莱厄斯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追问。既然直到入冬都没有失主找上门，那失主大概不是放弃了，就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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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克萨斯历974年夏

一晃半年过去。夏天的贝西利科，空气闷热而潮湿，带着海腥和垃圾腐烂混合的气味。

诺克萨斯的军队，如同传闻中那样，终于兵临贝西利科城下。黑色的军团旗帜在城外旷野上连成一片，像一片乌黑的云。去年的征兵令还历历在目，许多贫民窟的人，包括德莱厄斯，都曾被那“为了贝西利科的荣耀”的口号激起过短暂的热血。如今强敌压境，大家都以为长老会至少会象征性地抵抗一下，上演一场悲壮的守城战。

结果，城门在一片平静中缓缓打开。没有厮杀，没有硝烟。市民们被勒令待在家中，胆大的则从门缝和窗户缝隙向外窥视。

德莱文、德莱厄斯和奎列塔爬上了城门附近一座房子的二楼屋顶，视野能勉强看到内城城门附近的情形。他们以为会看到长老会布下伏兵，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贝西利科的内城长老们，穿着他们最体面的长袍，排着队，对着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诺克萨斯军官点头哈腰，姿态谦卑得几乎要趴到地上。诺克萨斯的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沉重的步伐，毫无阻碍地开进了城内。

“操！”德莱文忍不住骂了一句，脸上写满了失望和鄙夷，“哥，奎列塔，长老会这帮软蛋为什么不反抗？就这么投降了？”

奎列塔紧皱着眉头，看着远处那令人屈辱的一幕，低声道：“反抗？德莱文，你没看见城墙外面那黑压压的军队吗？长老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奋力反抗，然后城破人亡，大家一起死；要么像现在这样，拱手投降，归顺诺克萨斯。”

德莱厄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我早就说过，去年的征兵令跟儿戏一样。长老会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打仗。发那个命令，或许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或许……”他顿了顿，“是为了看看城里到底有多少傻子愿意为他们卖命。”

奎列塔补充道：“也可能是在权衡吧。如果征兵响应的人多，或许就试着打一仗；要是没几个人愿意送死，就像现在这样，直接投降。”

“要是老子有兵有权，肯定跟他们干一仗！”德莱文啐了一口，年轻的脸上全是不服气的桀骜。

德莱厄斯和奎列塔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远处正在进行的“交旗仪式”上——贝西利科的旗帜被降下，换上了诺克萨斯的军团旗帜。就在这时，德莱厄斯眼角的余光瞥见德莱文像只猴子一样，敏捷地从屋顶溜了下去。

“德莱文！你去哪？”德莱厄斯低喝一声，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赶紧跟着往下爬，奎列塔也惊慌地紧随其后。

但德莱文的速度更快，几个拐弯就消失在了阴影里。他摸到了靠近内城城门的地方，躲在一堆废弃的木桶后面，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诺克萨斯军官。军官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天灵盖右侧斜跨到左眉骨，一看就知道是被敌人用重武器开的瓢。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看准时机，从藏身处猛地蹿出，用尽全身力气，将短刀朝着那名军官的胸口掷了过去！

“嗖”的一声，短刀划破空气。

那名军官仿佛背后长眼，一个侧身，短刀擦着他的胸甲飞过，砍进了他手中挂着诺克萨斯旗帜的长杆里。

“有刺客！”训练有素的诺克萨斯士兵瞬间反应过来，立刻就有几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刚扔出刀、还没来得及跑远的德莱文按倒在地。紧接着，追赶过来的德莱厄斯和奎列塔也被士兵们围住，押到了将领的面前。

德莱厄斯和奎列塔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德莱厄斯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带着恳求：“大人！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弟弟吧！他年纪小，不懂事！”

奎列塔也赶紧磕头，扯着被按在地上的德莱文的胳膊，想让他也跪下：“大人恕罪！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求您饶了他这一次！”

德莱文被士兵死死压着，却梗着脖子，拼命挣扎，死活不肯低头，他冲着奎列塔吼：“奎列塔你闭嘴！老子才不是小孩子！我早就杀过人了！”

那将领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闹剧。他额头上那道伤疤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恶，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玩味。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松开一些。他伸手从长杆上抽出德莱文那柄短刀，在手里掂量着。

“看得出来。”赛勒斯的目光落在德莱文那张年轻脸庞上，“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德莱文挣开士兵的手，活动了一下被扭疼的胳膊，昂着头回答：“我叫德莱文！他是我哥德莱厄斯！她是奎列塔！你又是谁？”

“我是赛勒斯上校。”赛勒斯没有计较他的无礼，问道：“你说你杀过人，那你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有趣！因为能搞到钱！有时候还能让别人怕你，尊敬你！最重要的是，因为我有这个本事！我想杀，就能杀掉！”德莱文脸上露出那种混合着残忍和天真的笑容：“神抛弃了祂的羔羊，那时我明白了，我做不了羔羊，也做不成牧羊犬。我是狼。”

赛勒斯上校盯着德莱文看了几秒钟，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和他头上的伤疤组合在一起，显得格外骇人。又一个疯子，他想，但或许是块能在战场上绽放异彩的疯狗料。

“小子，”赛勒斯将短刀抛还给德莱文，“你待在这种地方，实在是浪费了。满足于这点小偷小摸和街头斗殴的‘乐趣’，太小家子气了。”

他朝着城外诺克萨斯军营的方向指了指，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这股疯劲儿，用来大杀四方，为我诺克萨斯帝国开疆拓土，岂不更好？你的疯狂，能换来大功业！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为诺克萨斯的荣耀而战？”

德莱文接住刀，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马背上那个气势逼人的疤痕军官，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眼神锐利、装备精良的诺克萨斯士兵，再回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哥哥和奎列塔，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刀上。混合着野心和渴望的热流，涌遍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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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莱文、爱丽斯10岁，诺手18、奎列塔17

官方漫画《诺克萨斯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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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