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升上初二的时候,糸师凛被选拔为青年队的核心选手。
而糸师冴在这年通讯终于恢复了正常,偶尔也会打电话回来。不过因为两地时差加个人作风,他信息回得极慢。我还是每天都发,不知不觉都养成了习惯。
因为糸师凛也长大了,房间原来的上下床就有点不合适了,换成一张双人床——这是糸师凛的主张,糸师夫妇也同意了。但是糸师冴这人中途一次也没回过家,他没主动提,糸师夫妇也没问。我倒是问过几次,糸师冴说你有这么想我吗?我说嗯想了啊。他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说还不是时候。
你得等。
又是等。
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正好呢?
我一方面知道异国他乡拼搏自然不易,一方面又从这简短的回复中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一点焦虑。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我产生的,还是他产生的。
糸师凛走在我旁边,问我在发什么呆。我说没什么,小凛你不跟队友一起走么?他露出了什么啊那是谁的表情。
我感慨:“真的跟你哥一模一样耶。”
糸师凛不以为意:“我跟那群人没什么好说的,他们能听懂话就行。”
实际上,糸师凛和队友们的关系非常微妙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我跟前队友偶尔还会相约出来玩,更衣室秘闻期期连载。他们听从他的指挥但是日常生活又敬而远之,双方都在审视着彼此。这种关系实在很僵硬,我是觉得还可以拯救一下的,但不行就算了。
糸师凛本人是不怎么会跟我说球队里发生的事,最多是说今天赢了,蠢货拖了后腿,上半场就爆了对面三个球,训练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大逃杀,你朋友唠叨得有点烦。
不过他真的像之前说的那样,没让闲言碎语出现下一次。
某次去看比赛我才发现他的应对方式是改变了自己的踢法,收敛了锋芒场上位置后撤,组织进球的方式向着糸师冴靠近,把这支球队重新撑了起来。人群欢呼雀跃,他被围绕在其中。
糸师凛低低地对我说:“只要能赢就好,我会追上哥哥的。”
我是个重视趣味性胜过大部分事情的人。无法理解,这样真的好么?自己的心情不是更重要么?……我想到我过去常说的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又觉得无法轻易地发问。
我说:“好吧。”
这两年伴随着身高的抽长——糸师凛个头已经和我齐平了,而我今年才长了十二厘米,时常觉得小腿抽搐着发疼。他的性格也变得越发的冷淡克制。当然,就算我戴着滤镜评价,幼年时期的糸师凛都不能算是个热情外向的孩子,但那时他明显要坦率和依赖他人得多。现在十三岁的糸师凛,生活只剩下比赛、锻炼和恐怖电影,克制得灭绝人欲。
我的训练同样不轻松。第一年当上正选后,我在大赛上就打响了名号,来采访的记者一波又一波,我看见闪光灯就忍不住想躲,校队教练面泛红光,训练安排也是直泛死亡红光。但就算是这样,休息日我得空也会约人出去玩。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干脆会把糸师凛拖出去。
因为他本人完全没有安排休息这个选项。
在这种大前提上,糸师凛越发喜欢恐怖电影,我也是能理解的。人总需要一个情绪出口吧?
他最近已经厌烦了日式恐怖电影长长的前摇,转向美式恐怖血浆片,开场五分钟脸都没认全就开始嘎嘎乱杀四肢纷飞。我偶尔凑个热闹来看看,对电影没什么研究,不做评价,他开心就好。
漆黑的房间中屏幕的荧光打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比电影本身更吓人,我忍不住伸两根手指去探他虚握的手掌心,他立刻抖了一下,转过来的脸色极其糟糕。炎热的夏夜我摸到了冰凉的手掌心和潮湿冷汗,知道他害怕,心满意足地把他的脸推了回去:“没事,你继续看。”
糸师凛:“…………”
我:“原谅我吧,凛,这是最后一次了。”
糸师凛恨恨地说:“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的漫画全丢出去。”
这些年来,我房间中少年漫的收藏越加丰富,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就拐进了便利店或者是书店,糸师凛就算是不感兴趣,久而久之也略有耳闻。但是少女漫我倒是看得很少,朋友问我难道就没有对漫画般的爱情心生憧憬么?我说火影完结章主角被配平我就再也无法心生波澜……开玩笑的。我也有喜欢的人啊。
糸师凛等我们闲聊完,人走了才问:“你喜欢谁?”
好八卦哦。我想半天:“忘了。”
糸师凛不满道:“你又不是小卖部的老奶奶,敷衍也找个更好的理由吧。”
我苦恼地解释:“不是……唉,小凛,喜欢又不是多沉重的事情……产生和消失都来得很快。某一个瞬间被打动,好感像汽水一样咕噜咕噜地冒出来,但它不会一直冒,被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之后很快就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了,我也不是每一个都会记住。就是这么回事啊。”
糸师凛实在是难以理解。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把汽水结账带回家的可能:“但如果,别人说喜欢你要交往?”
我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设想了一下,睁大眼睛:“真好!很青春诶,我会答应的吧。”
“………”他就知道。糸师凛咬牙,“轻率。别这么轻易就被骗走了啊?”
我一边说好好好,一边心想我的感情观危机可没你的青春期迷思来得严重。他爱看的血浆片归类大多在R级,这种片子一般拍摄成本不会太高,制作粗糙,吸引人上座的元素除了血腥暴力猎奇以外就是色\情。
看电影又是他临睡前的娱乐活动,我看到某些镜头的时候眼皮都直跳,余光扫到他的脸色却是毫无变化。就算是我也会感到尴尬………再加上总是在晚上开始泛疼的腿,我敲响糸师凛房门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种疼痛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只是长得太快引起的生长痛,无论是膝关节还是腿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外伤,活动也正常,不是疾病,纯粹生理性的疼痛。如果白天的运动量大,晚上痛起来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
医生说可以用热敷来缓解。我敷过一次,热水冷得太快,进进出出的阵仗太大了,干脆之后全靠硬撑,入睡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
我不太想在糸师凛面前露出有点逊的一面,只白天轻描淡写地说过几句抽条是这样的,小凛,你腿会疼么?
他说不。我每天都会拉伸。
我说哦。那我也试试。于是这个话题迅速封死再不开启。
某天晚上,小腿准时准点抽搐着拉扯起来,我按摩了一会也没起什么作用,破罐破摔直接躺下去睡了半天也没能睡着,最后干脆屈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脚发呆,这个姿势让腿微妙地没有那么疼了。
我试着玩了会手机,但也没看得进去,只是机械性滑动屏幕,过了一会又扣上继续发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音,脚步从门前经过,又倒回,影子在我门前停留了一会,房门被敲响了。
我没发出声音,假装已经睡着。
但是门很快就被推开来,糸师凛站在门口,走廊微弱的光涌进来照在我身上,也照亮了我满脸的泪痕。
“…………”
他几步走进来蹲在我面前,皱着眉头很认真地给我擦眼泪,但是指腹几次拂过眼角的感觉像是手指会直接插进眼睛里,我吓得直往后躲,哭不出来了,这孩子在温情方面也笨拙过头了吧?!
糸师凛感觉到眼泪没有再流出来,也停止了动作,眉头都要拧成结了:“为什么要哭?发生了什么?你遇到麻烦了?我明天早点去找你。”
我实话实话:“是因为每天晚上腿都很疼………”
糸师凛:“……”
糸师凛不敢相信:“就因为这个?”
我吸了吸鼻子:“还能因为什么?心情不好时能哭出来也是一种能力啊……”我可从来不会嘲笑在我面前哭出来的人!
糸师凛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他拍了下我的膝盖,手掌与皮肤接触发出啪的一声,让我把腿伸直,然后他搓到双手变热为止才搭上来,指腹反复按揉膝盖周围和小腿前侧,手指陷进皮肤里,用力的时候指尖是青白色的。
这动作很熟练。
我安静地看着,心中飘过很多想法,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神游半天吐出一句:“说起来啊,前段时间我被妈妈拉黑了。”
糸师凛动作一顿,眉头又皱起来了:“…真的?”
我差点被逗笑:“嗯,真的。”
我接着说:“但好像是因为被冴哥拉黑太多次,已经脱敏了……”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意外很平静。她只是不愿意让我追上,这是时隔多年我才明白的事情。
触及到某个关键词,糸师凛很想为不在场的第三个人辩驳几句,但是这个气氛说什么都不太对,于是他又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真的?”
我这次是真笑了:“真的啊。”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他按完之后问我好些了么,我说没有,但经验之谈放着不管再过一会就好了。
那晚之后,角色调转,糸师凛每天晚上都会问我一句要不要看电影。我真的对他的片库不感兴趣,不过被邀请的话还是会溜溜达达地抱着我的漫画和手机过去,他看他的,我看我的。
偶尔我还是会抬头看两眼屏幕的,这时我发现他的口味又转为了变异动物追杀人类。
穿着比基尼的美女尖叫着从充气伐上跌落,她**的金色头发紧贴着身躯,双臂挥舞着求救,波涛汹涌,海底下长着五圈尖牙的鲨鱼注意到了丰满的食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激烈的BGM忽然停止,镜头拉回到恢复平静的海面,从中央浮起了鲜红的血和残肢。
我:“……………………………”
怎么还升级了!我张着嘴看完,因为太过于专注(震惊),手里的苏打水倒了一半出去。
还好糸师凛反应迅速地往旁边一挪,没被淋湿裤子。我讪讪地拿来纸巾收拾残局,还好在倒出去之前我就把水喝了大半,撒出去也没多少。
恢复平静再继续看的时候,电影已经往前演了一大截,要我说的话,其实就算中间离席一个小时也不会看不懂的。但是糸师凛说前面没看到,进度条要往回拉。
……我立刻想到了波涛汹涌,眉毛都立了起来,心中天人交战: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他的鼠标已经拖着进度条往前了。
……我眼睛死死地盯着快速闪回的画面,忍不住伸手想要制止他,心里呐喊:此非正义之举!
他的鼠标停下了。
鲨鱼从静止到撕咬吞一条龙,红白的马赛克在嘴里炒菜,时不时还飞出来一点。
糸师凛问我,你还想往前再跳一点么?我的手在刚刚激烈的心理活动中已经压到了他的手背上,此刻回过神来,直视着他清澈的眼睛顿时心生羞愧。
我:“…………”
我:“呃,嗯,啊……对不起哦。你有其他要丢的么?我出去丢一下垃圾。”
起身后我背对着他,摸着胸膛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喜欢的原来只是杀/人啊!
……
时间一晃就到了糸师冴离开的第四年,我也成了高一的新生,因为是直升基本没什么学习方面的压力。
这年,我收到U18的召集,成为了O杯历史上最年轻的出场球员;糸师凛紧随他哥哥的脚步再次为队伍拿下霓虹俱乐部青年锦标赛(JCY U-15)的冠军;糸师冴在主流媒体获得的曝光越来越多……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糸师冴打来电话:他准备回国。
在他回国前的倒数第三天我冒雨踢了场比赛,当晚到家就倒了,发烧闹得人仰马翻。幸好也不是很严重,吃过药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睁眼居然就是第二天中午。
糸师咲留了字条说给我暂时请了一天假,午饭放在冰箱里,吃的时候热一热就好。
给病号准备的粥清汤寡水没什么味道,我没胃口,半锅粥磨磨蹭蹭吃了一个小时。傍晚时终于退烧,食欲复苏才感觉到腹中空空,我在冰箱里试图找到以我这种贫瘠的厨艺也能出餐的半成品,无果,最后还是给糸师凛发了条消息,让他回来的时候帮我买些果冻、溏心蛋和关东煮垫肚子。
往上滑他今天陆陆续续给我发了不少消息,因为字数比较多,被我放在一边晚点再看。
窗外的天色比平时黑得更早,我拉开纱帘才发现外面居然在飘雪,记得上一次下雪好像都是我刚来镰仓时发生的事情了,瞬间产生了许多追忆。居然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这时,玄关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我说着欢迎回来,往玄关走,正好撞见在解围巾的糸师冴。
简直是大变活人!我茫然地看他拖着行李箱进来、茫然地看他进了厨房倒水,我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原地,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
糸师冴就用那种似乎是下楼买了个菜的语调说:“好久不久。怎么回事……你在生病?”
虽然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但他看上去,非常,非常的疲倦。情绪也很糟糕。
……发生什么了吗?
我回过神来:“嗯,已经退烧了……不过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别传染给你了。不是说明天回来么?大家都准备好去机场接你了,我做了个超醒目的接机牌哦。”
糸师冴摇摇头:“提前回来了。”
“遇到什么事了么?”
“……”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脑中的警报在嗡嗡作响。我手足无措,想要走近一点,但很快他说要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上了二楼。
他上楼后,我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最后选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分针滴答滴答地走过一圈又一圈,我几乎快坐不住了——他收拾这么久是要去参加晚宴么?而且发给糸师凛的消息也显示未读,电话也没接,糸师夫妇倒是前后脚地回复说会早点回来。
今天又没有比赛安排,糸师凛早就该到了,就算是去了趟便利店也不会拖延到这么晚……
糸师冴换完衣服下楼,我跟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几句,他没有谈性,我也心乱如麻。
糸师冴突然道:“我对凛说,以这种半吊子的觉悟,以后就不要踢球了。”
“………………啊?”
“你说什么?”
“你先去见了小凛么?”
我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他。什么啊?当年一直说两个人要成为世界第一的到底是谁啊?我天啊,以糸师凛的好骗程度绝对是信以为真……给这种离开四年见面就爆雷的混蛋哥哥一拳不就好了么?!
我憋半天:“不,不是……这……那小凛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么?”
糸师冴有点烦躁地说:“你管他回不回来。”
我心想他是不是也发烧了,这不是你们家么?他不回来明天就要去警察局报案了!
就在我忍无可忍要抓住糸师冴的肩膀一顿狂摇之前,糸师凛终于到家。
……他。
看到他,在任何想法成形之前,在任何声音落地之前,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
我几乎是脑海一片空白地拥住了糸师凛,然后才产生了名为疑惑的情绪……我在干什么?
茫然中我有几分粗暴地按着他的脑袋扣到自己的肩膀上,手指纠缠住他后脑有几分湿润的头发,他居然一声不吭。我抱上去才发现他深色的衣服肩膀处和后背都是潮湿冰凉的,似乎是雪化在了他的身上。轻微地颤抖着,这个人此时也像雪一样被困在我的怀中。
能触及到的地方都是湿的,但唯独他的脸冰冷又干燥。
啊。极其突然地被这种莫名又巨大的悲伤击中,我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来,眼眶漫上一点热意。
身后响起了糸师冴不带任何感**彩的一声笑。
……
……我被推开了。
*恐怖电影卖肉的几率真的比爱情电影还高。外传里凛看的电影没有半毛钱剧情,全是乱杀,我估计R级片没跑了……他小子一天一部估计中日韩泰英美意的都看完了吧
*电影片段跟现实电影无关
*本文跟外传的设定出入,时间线也有调整。我对半天对不出个名堂来,累了,就让我私设吧
*火影2014年完结,我记得当初看到汉化组放出的最后一话,是刚上完晚自习我妈开车来接我,我在后座嚎啕大哭二十分钟,觉得这个结局难以言喻地让人感到遗憾和幻灭……总之把我妈吓得不轻
*夜雪上线………………唉,我没什么好说的。大家请多留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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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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