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

或者是，

“我知道了。”

这两种回答似乎都是可行的——如果不在这个场景下的话。

妈妈倒是愣了一下，爽快地对他说欢迎回来，又说今年结束得好早啊。

蜂乐回这个名字出现在家中的频率着实还挺高的。每年夏天他固定会消失一段时间的夏令营或者是集训，涉及到前者当初惹出的风波，她实在难忘，就算分不清其中的差别，也印象颇深。

他被招呼了，就自来熟地凑过去问好。于是顺理成章地也被介绍给了千切夫人，留下我和千切豹马两个人站在原地目睹三人瞬间聊成一团。

千切豹马若有所思：“他就是……？”

我沉默了良久，久到不自然，久到千切豹马已经了然地开始打量起我的表情。

千切豹马语气很笃定，脸上带了点古怪的笑意：“你不想认了是不是。”

是有点。我毫无感情地干笑着：“哈哈，说什么呢……”

这厢蜂乐回扭头又跟妈妈说了几句什么，就目标明确地看了过来，我下意识止住言语。

他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脸颊上还黏着缕发丝，穿着球队统一分发的黄黑色运动套装，金棕色的眼睛闪亮，裹挟着半个夏天的气息向我靠近，像是一场暴雨压下或是狂浪席卷，让人心生退意又事实上避无可避。

蜂乐回在面前站定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把我上上下下看一遍，莫名感叹：“太好啦。”

没事真是太好了？还是现在能够见面太好了？省略的内容才是确定性的部分，这种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让我很想叹气，说出口的却是那句迟到的欢迎回来。

蜂乐回笑得挺开心的：“哦哦。会有点感动……不过阿江这不是完全没变嘛。”

我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这么几天能变成什么样啊。”

蜂乐回不假思索地回答：“电话里那样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么？你确定么？”

他笑眯眯地拖长了尾音：“欸。坦诚一点也很可爱啦——？好吧。”

我及时住嘴，再说下去话题就偏到洗不白的方向了。他面孔足够纯真，话里话外也确实是字面意思——在场几人的视线都快把我盯穿了。

尽管行为上没产生任何互动，但这里确实是有第三人在场的。

千切豹马唇边那点微弱的笑早收拾干净了，原本不说亲和的气质此时显得更加冷淡。在我和蜂乐说话时，他礼貌地保持了沉默，只是存在感并不微弱。

这也是我强行中断的另一个理由。总不能让他在这光站着听吧。

作为在场他们共同认识的第三者，我似乎是有互相介绍的义务。不过我很清楚的、不对流的信息差让形势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先从简单模式开启。我看向千切豹马，向他解释：“这是蜂乐回。我……”

该怎么说呢。我稍微卡了下壳：“……我的朋友。”

令人恼火的是。听完后两个少年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别样的神色，具体分为“果然是他”和“原来是我”。

我尽量避免提到，但一个人的痕迹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记忆中都是很难消磨的。更别说千切豹马似乎从一开始就瞬间把人和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对上了号。

红发少年向他很轻地点了下头：“千切豹马。这段时间暂时在这里借住。”

“这样么？”蜂乐回想了想，恍然大悟，“嗯嗯，好像你就是那个‘说来话长’呢。”

千切豹马怔了一下，像是想看我一眼又克制住了：“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似乎你才是那位‘查无此人’吧？”

蜂乐回：“诶。”

千切豹马：“呵。”

气氛还蛮火热。

我这下觉得我不用继续介绍了：“挺好的。你们还真是‘一见如故’啊。”

蜂乐回诚实过分地摇摇头：“不。怎么说呢。感觉有点讨厌。”

听到这个评价，千切豹马冷冷笑起来：“正巧我也不想浪费时间。”

虽然知道两人都绝对属于个性强烈的那一类。

虽然知道蜂乐回来和千切离开是同一天。

虽然知道如果撞上可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在真正直面这一幕之前，我内心还是存在着无所谓了、到时候再处理的拖延心理。实际经历其实比凭空想象的碰撞更平和，但我已经开始心累了。

他们又能有什么矛盾呢。男高的气场不合？总不能真是一见如故吧。

我抱臂，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你们到底是在不爽些什么啊。”

两个人异口同声：“没那回事吧！”

……尊重，理解。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边扭头去寻找更靠谱的人。

——以失败告终。

几米外两个成年人没一个看过来的，但我莫名有种直觉她们仍在关注着。别看热闹啊………在这种地方达成共识，也太恶趣味了一点。

幸好得赶去车站，这种窒息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听到那声提醒就速速打开车门对某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想要逃离现场的意愿传递得相当清晰，少爷，请吧。大概口型太明显，千切豹马低声抱怨一句谁是少爷啊，但看了眼我的表情又识趣收声。

那就还有一个需要处理的。更简单了。

我拍了拍蜂乐回的肩膀：“先回去吧，优姨应该还在家。”

优啊。蜂乐回神色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又皱了皱鼻子：“一会见？”

我随口就应，中途因为他过于强烈的视线语意一个大拐弯：“再说……知道了。等会给你发信息。”

线上和面对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不提还好，提了我也觉得这样的相处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得不说多亏还有个缓冲。

我坐进车里，转脸刚好对上千切豹马复杂的表情，他似乎是冷静下来觉得刚刚有点丢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我体贴地点点头：“我理解的。”

千切豹马：“……………”

他的表情变得更复杂了。

……

回来的路上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个人，自然换到副驾，她憋不住了乐个不停。也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哪里戳中了她的笑穴。

我无奈：“小心看路啊……”

她才勉强止住说放心吧，在后视镜里多看我几眼，很是感慨：“一转眼你也长那么大了。”

我察觉到了某种温情的信号，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怎么突然跟晨间剧的台词似的。”

妈妈：“哎呀。真是的，别打岔。一直以来都太可靠了，真是完全没有实感……”

妈妈：“……啊。”

我疑惑地看过去。

她露出糟糕坏事了的表情，很是歉意地说：“我都忘记了……对不起啊。昨天早上走得太匆忙，把你准备的便当落下了。”

上学准备便当我都会顺手多做一份，放假后妈妈坚持要自己来，不过忙起来顾不上还是我在做。

这段时间她苦夏得厉害，我特意准备的清淡系便当，是如果独自为自己备菜完全不会考虑的内容。再多做一份又太麻烦了，反正康复中心的食堂用餐很方便，于是这段时间我都只做了一人份。

只是两个便当盒是当初在超市采购时一起买的同款，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事啊。我应答得很轻松：“没关系。已经好好解决了。”

她倒不确定了：“这样吗？”

我又重复了一遍：“嗯，没事的。”

“……”妈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爸爸明天出差回来，我们一起出去吃顿晚饭吧。”

她精神百倍地强调：“吃顿豪华大餐！”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最后大概还是会选择炸串或者是大阪烧吧……

我颇有经验地想，答应还是答应得爽快。

*

今天正好我休息，妈妈是请了半天假，所以才能不慌不忙地送人去车站。

现在事情忙完了，她得回公司销假，跟回家的方向并不同，我让她在顺道的地方把我放了，自己回去。

在路上我就给蜂乐发了两条短讯，迟迟没看到显示已读。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什么。

我加快了脚步。

片刻后，果然发现蜂乐回就蹲在我家门口。围墙上摆放的绿植仅能挡住一点阳光，明亮的光线大部分仍倾泻在他脸上，他抬头呆望着天空。

此时他看到的又是怎样的世界呢。

我第无数遍好奇，又是第无数遍吞回疑问，伸手悬在他眼睛上方：“久视强光会视力疲劳的。”

他眨眨眼睛，在那片小小的人造阴影下捕捉我的视线，自然地探出握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只手，手指游鱼般狡猾地挤入指缝，嘀咕着：“看见了花园……”

我没做挣扎，也抬头看去：“云么？……没看到啊。”

蜂乐回就耐心地指，两人一站一蹲看了半天。我明明是刚提醒别那样做，自己却忘了前言散漫地寻找那片特定形状的云。

好像那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实际上我也想不到更重要的事情了。

在未见面的那段时间我预想过太多种发展，这可能是其中的一种又可能不是。独自思考的时间里我总觉得紧迫和悲观，但我真正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心态却逐渐平稳。

蜂乐回叫了声我的名字，语气像是常玩的那个猜谜游戏猜测答案时般肯定，说别想太多哦，跟随怪物的声音就好。

我不自觉叹了口气：“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蜂乐回奇道：“阿江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么？”

我：“那不是太多了么……你上次还说了我很笨拙吧。这阵说好话我也是不会忘记的。”

蜂乐回：“你就是在这种地方很坚持嘛。”

我挑了挑眉：“没有别的想问的了么？”

腿麻了！换个地方说吧！蜂乐回站了起来，在原地蹦了两下，很快就恢复了元气，拉着我走动。

他比我想的更在意刚刚撞见的场景，集训期间我几乎是一字没提有人借宿——我当时尽量减少联系还来不及，怎么还会主动抛出引子。而一开始没说，后面就更不好展开说了……

我简单解释为两个家长是朋友，这个暑假他们有事过来借住了一段时间。

蜂乐回扁扁嘴评价：“那个人看起来就好麻烦啊。”

就凭那火花四射的遇见我也不意外他的看法，但还是为千切豹马说了句公道话：“是么？我倒觉得千切君是可靠的人。”

他看过来：“嗯……阿江之前就认识他？”

巧了，这句话他本人也问过。我觉得大概是介绍的方式不对，得从蜂乐的兴趣点开始说起：“这之前我只看过报道和录像。他也是踢前锋的位置，说不定你们在全国大赛会遇见。”

千切豹马的伤其实还是个不定因素，这阵就说全国大赛实属有点画饼了。不过我由衷地希望能看见他再次上场。

蜂乐回：“那你到时会站在谁的一边？得是我哦？”

我：“你都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

“……”

蜂乐回鼓了鼓脸颊。

握住的手被一点点收紧，我刚皱起眉头，那力道又骤然放松了。

他垂眼看过来，这个角度圆润的眼睛线条更加明显。蜂乐回语调轻缓，尾音习惯性地带着点上扬的音调：“阿江说过会一直看着我的吧？”

“我正在这么做。”我联系起上文细品，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地反问，“你又担心什么呢？”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能轻易地牵动我的情绪，扰乱我的思维，改变我的决定？

我像个溺水者。

可他不那么确定地、专注到可怕地把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本质却是孩童般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我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狼狈浮沉的那个人。

蜂乐回一点都不挫败地承认：“——很多啊。”

很好猜。他按下第一根手指。

容易生气。他按下第二根手指。

……很难猜。很难猜。很难猜。他一口气收拢剩下三根手指。

我猛地收紧卡住他的指节，笑意森然：“我现在的想法应该就不难猜了吧？”

他讯速做出判断，成功火上浇油：“哦哦。现在是很好猜加生气了……”

一辆青色巴士从身边开过，缓慢降低了速度，我这才注意到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车站附近。

“啊！”蜂乐回眼睛一亮，拉了我一把突然就迈开脚步跑了起来，按了按钮的乘客刚好从后门下车，他带着我跳上了那辆巴士。

车门在身后啪的一声关闭。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打了个措手不及：“等等。要去哪……？”

他接住机器自动吐出的整理劵，轻快地回答：“不知道。”

什么叫做不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蜂乐回抢先开了口：“对了。刚刚你说的……没问的那些。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嘛。”

“这也是很好猜的那部分。”

他荡了荡交握的两只手。

蜂乐回：“——因为，阿江不是没有松开么？”

*

「跟随怪物（我）的声音吧。」

或是「跟随（心中）怪物的声音吧。」

他想说的是哪种呢？

*

写着写着差点冒出方言………鬼冒火的是。→（觉得不对）→冒火的是。→（好像还是不对！）→令人恼火的是。→（欣慰地抹了把汗）

写到这个节点就快了！！最近有点忙，最低更新频率就是保持每周一更，一般都是写完了就发。我打开备忘录每天都在被“怎么写得这么拉”和“怎么还不完结”两件事翻来覆去的折磨……

感觉好像看的人越来越少了诶，还是欢迎大家多多评论和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