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计划破灭。

蜂乐回在我忍无可忍地把他踹下去的时候——我本以为凭借他优良的运动神经会躲开，但他不仅没躲，还大笑着眼疾手快握住我的脚踝一拖，两人双双摔下沙发在地毯上滚成一团。

妈妈喜欢厚重的长毛地毯和矮沙发，老家和新家都是这一布置，也因此不好摆茶几在沙发前，于是换成了木制小圆桌放置在扶手两侧。……所以，此时毫无障碍地滚了出去。

咕噜咕噜咕噜。

天旋地转，我半趴在他身上，头晕也不影响反应过来气乐了，一翻身跪坐在地毯上攥着拳头就给他一下，骂他倒是躲啊。

“躲了！”蜂乐回反应敏捷地接住拳头，头发乱糟糟地仰躺着，理直气壮地说，“是阿江没躲过。”

懂了。玩回合制呢。我稍微警惕了一下他的下招，两人僵持了几秒这才觉得很傻。连小孩子都不会周末约朋友在客厅里摔跤。我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高中生了……”

他反问：“唔。那做什么才像是高中生？”

我：“总之不是综合格斗。”

他只是笑：“明明没想出来呢。”

只拿我自己的日程表做参考的话，不具有代表性。作业、预习和复习功课、学生会、查找资料、整理录像，我没有把事情留到第二天做的习惯，这些都是已经完成的内容。现在原定的采买暂时打个问号，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到要做什么。

但老实承认就感觉自己输了。先起这个话头的人还在等着我的答案，悠哉悠哉。

最近赶着天晴地毯洗晒了一遍，织物上散发着家中洗衣液的柠檬香气，我沉默片刻，也破罐破摔地躺下去，干脆闭眼就这样睡一觉算了。

想起上一次这样狼狈地在地上滚一遭，也是和蜂乐回。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自居是他唯一的朋友。

人与人的关联就像是蛛网。但蜂乐回不同，以他为中心的蛛丝线太少了。他太专注于足球了，达到了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程度，于是他追寻着能够理解的友人来证明这份专注的合理性，却又同样因为这份专注把人推走。

当然，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也是最初引起我注意的地方。

……过去的我在那时理所当然地、不成熟地对他产生了怜惜之情。

选择维持一份长久的关系该扮作什么模样？温和的？常伴身边的？总是伸出援手的？

没等我参透，就火速因为观念分歧、性格摩擦由冷战变为赛场上分出输赢，场下还加了一场摸爬滚打的加时赛。

我以为友情告吹，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平复第一次打架的后劲，然后就看见蜂乐小朋友翻身撑在我身上，大声说你太奇怪了！又默了下，恍然大悟地，可怜兮兮地说这就是朋友的感觉啊。

豆大的眼泪不断滴在我脸上，也像是一场不像样的雨，我沉默着，摸不出任何东西给他擦眼泪，于是拽着长袖的下摆在他脸上糊来糊去，自此定下了这段关系的基调。

我闭着眼睛，平缓呼吸，听见身旁这人保持安静了没一会，又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了我身上。

“我没睡着。”我说。

他说我知道，还是那副哄孩子似的语气：“乖啦乖啦，是周末的酬劳哦？”

我叹了口气，裹着他的外套爬起来，随手套进袖管，意料之中没能探出手来。他长高了那么多，臂长也跟着增长，高中男生就跟春天见风长的草一样，一夜之间抽条发芽。

因为长高，身体重心产生变化，最近这段时间他踢球都不算顺利，很是花了精力重新适应，他倒是玩得挺开心的。

笔记本里记录的身体数据前几天才更新了一次，我心里有数，但纸面上的数据比不过最直观的感受：鼻尖不及对方肩膀、虎口轻松圈住脚踝、挽两圈才能露出手掌的外套。

现在再打一场我大几率是打不过了。我想。

蜂乐回就躺着看我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大了两号的运动外套本就是宽松的设计，我一折一折挽上去，总感觉松垮垮的。

他嗯了声，有点出神：“之前就想说了……阿江这样看上去好小个啊。”

他伸出一只手比划半天。我看了眼，才配合地空出一只手来，虚虚抵着掌根两相对比，他的手比我的大了整整一圈，肤色也更深。

单独把蜂乐回提出来，或者是跟足球部的部员们相比，大家都在足球场上日晒整天，他算是天赋异禀晒不黑的那类。但跟严格防晒的我比起来，瞬间就暗了一个粉底色号。

“——感觉好像能整个包住耶。”蜂乐回放轻了声音。

那一瞬间，我猛然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过电般起了层鸡皮疙瘩。

啊，这人。我低头审视着他的表情，得到了他不明所以地回望。

蜂乐回个头不矮，光看脸很有欺骗性，整体身型也是偏纤细款，站在一起尚且不觉得，之前估计也没这么直接的对比过。

我错开视角，耸了耸肩：“也不算吧。我是没你高，但也超过霓虹女性地平均身高了。在学校里都算是较高的女生啊。”

不然也不会跟他是同排。

“嗯……”他露出了完全没印象的表情。

这时高个坦然自若的地方就显现出来了：对身高并不敏感。反正都比自己矮，矮几厘米有差么？多少让人有点火大。

蜂乐回想半天，吐出一句：“阪田他们也比你高啊。”

阪田是隔壁班的同级生，身高一米八，在校队踢中后卫的位置。他们……反正大概也是足球部的那些人。

我咬重尾音强调重点：“女生。”

这次他花了一分钟也没再想到第二个人名。

我笑了一声，无慈悲地扣留了他的外套，反正高个都不怕冷，室内温度正正好。

*

这场雨来得突然，雨势不减，临近中午也没有丝毫消停的意思。出门的打算是彻底泡汤了，我虽然不喜欢打破计划，自找麻烦又是另一回事，遂顺延到下次，黑发少年也没意见……虽然我觉得如果我说要出门，他也会同样爽快答应杀入雨中。

但我绝对不会在这种鬼天气出门。天塌了都不行。

半个上午的时间消磨过去，没有补觉，没有补习，带来的游戏机成了摆设，两个高中生盘腿坐在地毯上抽乌龟牌。我痛痛快快赢到彻底没脾气，懒得裁纸条贴脸，决定是最后输得多的人为赢得多的人做一件事。

蜂乐回：“和平常有区别么？”

我：“加一个环节就好像是游戏放大招，有前摇。平常是无cd瞬发。”

蜂乐回：“好哦！那中午我来做饭吧。”

我：“你回来，再打几把……”

开始放海。

我只尝过他在家政课上的杰作，最拿手的似乎是各种咖喱和生鸡蛋盖饭，味道除了偏甜以外都在能接受范围内。但今天是放纵日！我当然要吃点对得起放纵日的午餐，不为难我自己了。

……本来是，准备吃自助烤肉的。可恶。又要等下周了。

这种微妙的落差感在我把一小块黄油下锅，厨房里漫开咸咸的奶香味的时候消失殆尽。

没预想今天会在家做饭，昨晚就没解冻和腌制肉类，现在只能利用冰箱里的现成东西。具体做什么……除了大厨以外的人没有发言权。

从我举的那些例子，就说明了我的心选。

肉就是王道！

尤其天气稍微冷一点的时候，在寿喜锅里滚过一圈后，带着甜味的被事先用黄油煎熟的肥牛裹上一层蛋液放入口中，牛肉本身的油脂香气在嘴里化开，简直是最接近于幸福的一刻……

我虔诚地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胸口合十：“只有在这种时候，会产生我真是个天才的感觉。”

所谓的人生闪光时刻就是如此了吧，好感动。饭后再做个甜点吧。吃完我明天多跑两公里。

蜂乐抽空回了我一个大拇指：“那就是天才×天才的聚会！”

土出天际。但是很受用。我满意地点点头。

蜂乐的吃相不是讲究慢速的那种，但吃得很香，是经过验证会让人萌生食欲的优良饭搭子。学校午餐时间我就经常跟他一起拼桌吃饭。

现在看着也很让人有好心情，没有哪个做饭的人会不喜欢捧场的食客。

不敢小瞧同龄男生的饭量，我在备菜的时候就几乎是备了翻倍的量，他老老实实地在一旁打下手，也是熟练工。下锅之后份量刚刚好。

“……”下牛肉时我突然想到某种可能，沉默了一下，眼神锐利了起来，“你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蹭这顿饭的吧。”

“诶？”他睁大了眼睛，说出了一句我都还没说的台词，“你在想什么呢……”

“……是么。多虑了吗。”

“你在想什么呢。”

“重复两遍会被当成是在挑衅的哦。”

“在想什么、在想什么、在想什么……停战！牛肉和白菜好好吃。我喜欢甜酱油的味道，不过再甜一点也没关系。”

“谁跟你玩这个啊。砂糖是那个黄色罐子，自己加。……早晚有一天你牙齿会被蛀掉的。”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要吃更多的甜食～”

“你倒是想办法避免啊。”

“是命运的必然哦……”

“没有这种命运吧！”

不过，如果真是如他所说的命中注定，我大概就是给这命运添砖加瓦的那个人。饭后烤的舒芙蕾最终还是有他的一份，再想以往我在烘焙社的杰作分不完也是同样的结局。

看破不说破。我默默收声。

父母工作太忙，再加上兴趣使然，厨房一般都是我在用，所以我早早就提议买了洗碗机解放双手。

做了饭当然负责收拾残余的人不是我。蜂乐今天不知为何诡异地有点精力旺盛，从饭前就开始了，只是那时一直在聊天感觉没那么强烈。

现在我坐在一旁玩手机，懒洋洋地不太想说话。安静下来之后，他时不时投来的灼灼视线简直能把人烧个洞，不同于单纯找存在感，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他也会欲言又止么？

我不认为他能憋太久。没过一会黑发少年就蹲在我面前正大光明地看，手机屏幕挡不住他整个人，我划了五分钟的推特都没等到他先开口，心中感叹这次他尤为认真。

我往后一靠，把手机扣在胸口，无奈地看回去：“怎么了？”

蜂乐回原本抱着自己膝盖的手松开，歪歪头：“手，再来比一下吧。”

我不解：“这有什么好比的？”

但还是认命地伸出手。

他盯着看了一会，手指张开又闭合，突然收拢十指相扣握了一下——猛地加重的力道扣得我指根发紧，又松开恢复掌心相抵的姿势，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普通牵手的感觉啊。”

我默了：“那不然呢。又不是没牵过……你这顶多叫做烫手山芋。”

这就是青春期的少年么。

“再试一下——”

“就这么好奇么。”我实在不理解，玩就玩吧……但是，我摆出正色，“如果有手汗的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起来像是会杀了我的另一种说法欸。”

“那谁知道呢。”

他对我溢于言表的威胁不以为意，紧紧地注视，金棕色眼睛像是流动着奇丽光泽的松脂，等待着毫无戒备的猎物将其封存：“好啦。那就在杀了我之前都牵着手吧。”

我摇摇头又重新拿起手机刷我的推特：“还真敢说啊。”

到底是不是蹭饭自由心证（在胸前画十字

有洗碗机，但最后还是在水槽里洗的，感觉会是因为蜂乐想玩水（不确信的胡诌）打下手很熟练是在家帮妈妈打下手练出来的

蜂乐是甜口不假。但江妹本人也嗜甜，她本人尚不觉得……

蓝锁真的好冷啊………扣评论比我扣字还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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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