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走王子

御影玲王从小热衷于离家出走的游戏。

说是离家出走,事实上却没有哪次真的跨出家门一步。有的时候躲进衣柜里,有的时候藏在床下……仆人们焦急地呼唤着他,再后来父母也加入其中,像是家中的什么珍宝失窃了一般心急如焚。

“真是的,玲王酱又跑去哪里了呢?怎样都找不到,妈妈认输了,快出来吧——”

“难道是因为爸爸昨天没有按时回来哄你吃药吗?那个会议真的很重要,所以没有按原计划赶回日本……我可是带了礼物回来的,还没有原谅爸爸吗?”

夫妻二人站在衣柜前相视苦笑,又要装作一副完全没发现的样子,配合宝贝小孩演这出离家出走的闹剧。

“看来玲王不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找找吧!”御影太太故意说给他听,声音温柔得像在吟唱,“妈妈刚烤好了蜂蜜蛋糕哦,再不出来,味道就要跑掉啦。”

脚步声远去了。

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衣柜里柔软的黑暗和衣物纤维温暖的触感。烤蛋糕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进来,混合着衣柜里令人安心的熟悉气味。在这片由布料构筑的绝对安全的堡垒里,小小的玲王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抱紧膝盖,倔强地不出声。

“可惜了我的礼物,看来今天玲王吃不到最喜欢的红薯干了……”西装都来不及换下的父亲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说。

“老爸是笨蛋?!我最讨厌——最最讨厌的就是红薯干了。”

糟糕,这不是暴露了吗?玲王说完话就开始后悔,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衣柜的门被缓缓打开,一道温暖的橘黄色光晕笼罩着他的秘密基地,父亲母亲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呢。

“啪——”他举起手边的玩具枪对着父亲的胸口来了一枪,柔软的橡胶子弹打上一下根本不痛不痒,平时不苟言笑的御影先生此刻却配合地捂着胸口缓缓倒地做痛苦状。

玲王立刻被逗得笑起来,丢掉那支手枪跳进妈妈怀里。她一手抱着小小的孩子,一手去拉倒地的丈夫起来,无奈地笑了:“以后不可以再离家出走了哦玲王酱——至少不要走得太远。”

小小的玲王用力点了点头,妈妈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以示惩戒。十几年后,玲王已经记不起许多细节,只记得她的珍珠耳饰微微摇晃着,在灯下泛起一圈月亮似的朦胧辉光,无比温柔。

后来的玲王很快厌倦了这样的游戏,再也没有玩过了。如果要问原因的话,大概只有一句:腻了,好无聊。

因为他是御影玲王。

一个不知满足的、忽冷忽热的、固执的孩子。作为天使来说有点任性了,但作为御影家的小孩刚刚好。

谁都没想到御影玲王会在十八岁这一年重操旧业,再次玩起了离家出走的把戏。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向父母撒娇,他早已过了会做那种事的年纪,也没有什么人惹到他——大概吧,如果指的是上个月日本队输掉的U20世界杯半决赛,他始终因此感到不甘。

“你甚至都没有告诉过我们,只在临行前一晚才道别吗?”父亲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不用我说你也全知道了。”他从来不愿意和父亲顶嘴,于是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他确信眼前的人知道一切。

无论是自己早已选好的航班,还是那封来自北伦敦的邀请邮件——拜托,这又不是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不会通过什么魔法猫头鹰来传递。说不定他老爹比他更先一步读完。

如果早知道气氛会这样凝重,还不如直接一走了之,御影玲王这样想着,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不辞而别。上周他刚结束了国家队的全部赛程,尽管在半决赛惜败法国,但日本队精彩的表现已经被全世界所看见。如今,一条崭新的、充满诱惑的道路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湎在过去的懊悔和遗憾中,U20世界杯的硝烟刚刚散去,世界足坛的目光,也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如此集中地投向了这群从日本残酷选拔中脱颖而出的利己主义者们。邀请函如同雪片,穿过大洋,精准地投递到他们手中。年轻的孩子们凭借在U20赛场上的表现为自己赢得了选择的权力。而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将把他们引向截然不同的足球命运。

“世界的棋盘已经铺开,现在,轮到这些年轻的棋子,自己决定落子的位置了。”彼时的绘心甚八只留下了这样一句故弄玄虚的话,就推了推眼镜,打着哈欠,双手插兜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此时,御影家的大楼仿佛一个悬浮的玻璃方舟,东京最璀璨的夜景被无声地拥入怀中。智能家居系统无声运作,恒温恒湿的环境里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御影玲王想起刚开始踢球时被人挑衅是温室里的花朵,其实现在看来倒也算是客观。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再给出这样的评价了,是的,他跑动积极拼抢凶狠,看他的比赛时总会忘记这人原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临行前的夜空总是晴朗,玲王想要确保自己的长途飞行有较好的体验,保障充足的睡眠对他落地英国后参与阿森纳的试训很有帮助。

巨大的落地窗外,晴空塔与东京塔的光带在夜色中交织,勾勒出这座都市冰冷的脉络。父亲终于转过身,把后背留给残酷的城市。他的目光先落在那个显眼的行李箱上,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儿子。

“决定好了?”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是典型的御影式问话。

玲王没有回头,只是将拉杆握得更紧,指节微微泛白。“嗯。” 他应了一声,同样简短。

“我以为你结束这场比赛后就会结束一切,腻了,厌倦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呢?你在国家队的表现有目共睹,御影玲王如今成了举世瞩目的年轻选手,你已经证明了自己在足球上是可以取得成就的,现在你告诉我——你仍然要踢下去?”

玲王的眼神有那么一秒的动摇,无数熟练掌握后随手丢在一边的爱好和特长连同童年的卡丁车一起蛮横地撞进他的回忆。可是他仍然点头:“是的,我要继续,无论是在东京还是伦敦,我都想要学到更多,想要变得更优秀。”

“我希望你明白,尽管在蓝色监狱的经历让你觉得自己已经获得成长,已经不同于往日。但事实上即使是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仍然掌握一切。”父亲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你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俱乐部,面对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形形色色的队友和对手……你在那里将不再是‘御影玲王’。”

“我知道。” 玲王终于转过身抬起头,直面父亲。他脸上不再有刚开始踢球时少年赌气的倔强,取而代之的是在蓝色监狱经过一年磨砺后的平静和坦然,“我需要他们忘记我是谁。”

父子俩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玄关巨大的抽象画背景下,两人的身影无言对峙着,却又奇异得和谐。那是一件昂贵的艺术品,笔触狂放,色块冷硬,浓重的深蓝基底上是大量使用刮刀和厚重颜料堆砌出的镉红色痕迹。笼子和鸟。

御影夫人悄然出现在走廊的阴影里,她没有靠近,只是倚着墙,双手交叠在身前默默望着。她几乎可以确信已经为她的玲王做好了一切——包括丈夫所没想到的那些。只是她仍然担忧,仍然不舍,她和独子从未分开如此远,如此久。

几秒钟的沉默被拉伸得极其漫长。最终,无奈的父亲极轻微地抬了一下下颌,御影玲王无法分辨这究竟象征着赞许还是默认。对他而言这并不重要了,从他的无酒精香槟被换成威士忌的时候,从他成人礼上金色的彩屑缓缓飘落在肩头上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掌控自己生活的全部准备。

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后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利落地转身拉动行李箱。万向轮压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平稳而清晰的声响。事实上他很庆幸父亲没有搬出他的那套“狮子的儿子是狮子工蚁不会飞鸽子跑不快”的奇妙理论,否则他将无言以对。

他最后同母亲挥手告别,圆月般的珍珠耳钉随着她的动作闪过一丝温柔的光。御影玲王于是转身,一步步走入他的夜色浓浓。老婆婆为他拉开车门,这样的动作早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回。无论是送他去白宝上学还是去蓝色监狱训练,还是再到如今离开日本去往更远的国度,好像再惊奇曲折的路程也会因为这位魔女的存在而变得安全而轻松。

“希望你一切都好,我的小王子。”

他的管家献上魔女的祝福,右手按在胸前深深鞠躬,地图般的皱纹奇异地聚起,看不清任何情绪的转变。御影玲王幼时曾经怀疑过老婆婆是不是童话书中那个因为未被邀请参加自己的洗礼仪式,留下纺车针诅咒后突然出现的玛琳菲森女巫——这个随风而来的,神秘的人。

她一定会在未来的某天出现在伦敦的街头,撑着一把很大的黑色雨伞。她一定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不远不近的某处,无论是否有父亲的吩咐。御影玲王这样想着,冲她露出一个初见时的孩子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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