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婺州
一条宽阔的大路上,萧景蘂与言豫津二人正骑马并行,他们身后跟着三辆马车,梅长苏与飞流坐在为首那辆马车里,而后两辆都装满了一路游玩购来的杂物。
时至正午,天气燥热,马夫们吆着马车连打呵欠。
言豫津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嘴里不停地絮絮叨叨,过了半晌见没人回应,转头一看,萧景蘂正在迷蒙着眼睛,脑袋小鸡啄米似的往下冲,言豫津嘴角上扬,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搁在空中轻蹭着萧景蘂的耳廓。只见对面的人儿也不睁眼,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耳边拍打,可每次都扑了个空,言豫津强忍着肩头耸动,乐此不疲。
萧景蘂本以为是路过的飞虫,本想随手拍了拍,那只这烦人的飞虫过会儿又来,如此来回数次,最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
“欸!别!”
萧景蘂被言豫津的叫声吵醒,迷蒙着眼睛,摊开手,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小飞虫,而是几片被捏碎的紫色花瓣,困中带怒,瞪着言豫津。
言豫津倒是毫无悔意,手里拿光秃秃的花枝,一脸怜惜道:“景蘂,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
“言大公子,你是不是闲得慌!”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真有你的,边骑马边睡觉,你也不怕从马上掉下来!”
“白鹤可是上好的千里马驹,性情温顺,它可不像你,净会使坏!”
“欸!,你说谁不如马呢?”
萧景蘂撅了撅嘴,摇头晃脑道:“谁在听,就是说谁喽!”
“呵呵呵.....咳!咳!咳!”笑声夹杂着咳嗽从马车中传来,萧景蘂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赶忙勒马转头,询问道:“苏兄,身体可还受得住,要不要停车休息会儿?”
“咳!咳!咳!咳!咳!咳!”
漫长的咳嗽声终于止住,马车内传来虚弱的回应:“也好......”
他们一众下马,寻了个阴凉的树荫下就坐,几个马夫拉着马车停在身后不远处唠嗑。梅长苏喝了些许温茶,面色才缓和下来。
看着萧言二人担忧的目光,梅长苏面含歉意,轻声解释道:“我没事,只是这条路太陡了,坐在马车上难免有些颠簸。”
萧景蘂看向前路,将心中的盘算说了出来,“再过不远便是汾江了,出了江左之后就是一段水路,现在天色还早,苏兄要是马车坐不习惯,接下来的路程步行过去可好?”
梅长苏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言豫津皱着眉头鄙凝着二人,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放弃,向四周看去,“咦?苏兄,飞流不是刚才还在这儿的吗?怎么又不见了?”
梅长苏似乎已习以为常,“没事,他一向坐不住的,等我们准备走时他自会跟上。”
“飞流的身手我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只是他这时隐时现的,我每次都被吓个半死。”
萧景蘂连跟着点头,深表认同,“飞流的身法确实诡异,我观察了许久,竟然观察不出套路来。”
梅长苏笑着说,“你虽然家学渊源,对各派武学都有了解,但看不出来也不奇怪,别说是你,就连令尊卓庄主,琅琊高手榜第四,一向以识学天下著称,也不一定能看出飞流的根底。”
言豫津眼球转了转,心头一动,试探问道:“难道他...学的不是中原的武功?”
梅长苏眼眸流露出赞赏之意,“没错,飞流是秦州沿海人,幼时被海盗掠劫到东瀛,修的是东瀛秘术。”
“秘术?”
“嗯。”梅长苏看向远处,目光变得深邃,似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半晌才幽幽开口。
“那是东瀛一个极其神秘的杀手组织,专门在中原掠夺购买资质极佳的孩子,再用药物和秘术加以控制,使其智力无法正常发育,再授予狠辣奇绝的身法,最终将他们培养成不明是非、不辩善恶的杀人工具。可笑的是,这个组织作恶多年,一直没得到惩治,却在一次行动中误杀了东瀛的皇太子,招致来颠覆的命运。”
“那个组织的首领被绞杀,孩子们也被仇家和武士追缴,有幸逃过一劫的,也因为没有自主生活的能力死伤殆尽。”
“飞流是他们中最小的一个,秘术刚刚修成,还没有被放出来过,所以没有仇家,流离在外,受冻将死。当时我去东瀛寻一味药材,恰好碰上就带回来了。”
就在此时,飞流的身影又飘飘乎从头顶掠过,似是在逗弄一只小松鼠。
萧景蘂抬头看着他所在的方向,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曾经究竟受过怎样非人的对待,又有多少同他一般的孩童,自小被迫与父母分离,受尽孤苦,最后终是无缘遇到疼他护他的苏哥哥,惨死他乡...
打破沉闷气氛的是一声惊叫!
“杀人啦!杀人啦!”
三人朝声源处望去,原是他们雇来的车夫,其中一人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望着后方五丈远路边...那倒卧着两个满身是血老人!
来不及多想,萧言二人连忙起身跑去查看,萧景蘂扶住其中一人,试探着喊道“老人家!”
那位老婆婆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粗糙的右手紧紧握住萧景蘂的手臂,颤颤巍巍道:“快.....快逃!”
萧景蘂与言豫津狐疑对视一眼,正想问个究竟,又听得后方传来刀剑交击和斥骂喝呼之声。
回头看去,一行人打打杀杀愈来愈近,七八个蒙面黑衣人在围攻一个年轻男子,此时他身上已伤痕累累,却凶悍不减,一双钢刀疾驰暗涌,寒光中流露出锋利的凉意,可终究一人难敌四手,那些人步步紧逼,他独力难支,只得一退再退,远方来传来他的呼叫声:“胡公胡婆!你们快逃啊!”
言豫津面含怒色,“景蘂,你护好他们!”说罢,运气提功,加入战局。
那些杀手看到又加入一个人,也毫无顾忌,刀刀往致命处攻击,势必要穿透这道人肉屏障!
言豫津适才行动紧急没带刀剑,纵使一身修为,也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就在这时,一道笛声响起,曲音简单明了,却透露着一股金戈之气,正是江左盟的传缴金令。
江湖有言,江左境内,传缴金令出,天下英雄皆听其令。
果然,笛声未停,黑衣人动作却明显缓慢了下来,那年轻男子乘机冲出重围。
飞流也不知何时赶了回来,搀扶着梅长苏缓缓从角落中走出,梅长苏手里捏着一根玉笛,目光冷冷扫过场中之人。
“各位赏光入我江左十四州,这般惨斗委实有些不给面子!若是江湖恩怨,我江左盟愿意居中调停了断,若是杀人的生意...还请各位三思了,在我江左地界,买卖可不是这样做的!”
那几个黑衣人相互交换了眼神,似在犹豫,片刻后达成一致,纷纷纵身消失在大路中。
萧景蘂赶忙将胡公胡婆扶到路边坐下,言豫津从马车里取来了水和金疮药,梅长苏则帮忙查看伤势。所幸,他们三位都没有致命伤,只是一路奔波劳苦、身心疲敝,不是一两日便可缓解的。
霍渊看着眼前几位恩人,向前一跪,“多谢几位救命之恩!”,胡公胡婆见他如此,也急忙起身想要跟着跪拜,被几人连忙止住。
梅长苏柔声道:“这本是我份内之事,不必言谢,若几位信得过我们的话,可否我们告知其中缘由,我们也好帮助一二。”
霍渊眸中微动,看向两位老人,充满悲哀与同情,胡公怔怔地看着他们,悲凉的眼眸中似燃起了一丝希望,拍了拍胡婆的手才缓缓道来。
“我们是滨州皁县人,一辈子勤勤恳恳靠种植三亩农地为生,日子虽过得清苦,好在家中孩子孝顺,邻里和睦,本以为可以就这样颐养天年,哪曾想会遭遇如此祸事。滨州的大户柏家,为了给他新娶的妾室修一个庄园,便强占我们的土地,一村五十亩全被吞站殆尽!我儿不服去找他们理论,却被他们的家丁打个半死......”
萧景蘂这般听着,义愤填膺:“光天化日竟然做出这等事!难道当地州府不管吗?”
“他们从中牟利还来不及,哪会在意我们的生死?一开始我们也老老实实报官,却被官府轰堂而出,我...” 胡公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音继续说道:“我那可怜的孩子不死心,再告,却被他们按上了个乱民的罪名,被关入牢狱中至今没有消息......我们没有办法,只得拿着诉状上京告状,求圣上给我们一条生路,还我儿一个公道啊!”说完,胡公胡婆又抱头痛哭起来。
霍渊看着他们,面色沉重,徐徐讲起他的故事,“我途经滨州,偶遇胡公胡婆被追杀便出手相帮,又听闻他们如此遭遇便想一路保他们行走,谁知一路杀手越来越多......此次若不是慌不择路入了江左地界,只怕是要遂了这些歹人的心愿!”
言豫津心有不忍,还是正色问道:“老伯,你说的大户柏家可是当朝庆国公的亲族?”
胡公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满是茫然:“我不知道,只是听说他家确实有个在京城当大官的亲戚,可...可就算是如此,天家也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吧?”
言豫津沉下眼皮,抬眼时对上萧景蘂疑惑的表情,解释道:“一次马球会上我曾听柏缘提起过他家祖籍是滨州,六年前随其父庆国公来调任京,朝中亦无其他柏姓官员。以胡老伯的描述,应**不离十了。”
萧景蘂心头一怔,庆国公与她父亲谢玉同为军侯,两家常有来往,庆国公在皇上也面前颇受重视,如今京中局势错综复杂,一人利益背后又牵扯无数团体,如果涉事之人真是庆国公亲族,先不论这一路的杀手,就算成功安全进京,他们这状也不好告啊!
霍渊看着这二人沉重的表情,以为他们起了怯意,心有不服,“哼!就算他们是什么国公的亲戚又如何?难道百姓就只能任其鱼肉,想求点安身立命的薄田,为孩子讨个说法都不得了吗?”
言豫津收回思绪,安慰道:“你放心,此事既然被我们遇见,就断没有冷眼旁观的道理!反正我们也要进京,不如你们就和我们一起,我倒要看看这些杀手还敢不敢来?”
萧景蘂也点头应答,看着胡公胡婆的眼睛,坚定道:“嗯,你们放心,我们定会帮你们讨回公道!”
梅长苏本在一旁帮霍渊包扎伤口,听到二人对话,眼底泛起微薄笑意,又快速收敛起来,开口提醒:“恐怕没那么容易...”他看着萧言二人疑惑的表情,继续解释,“如豫津所言,此事牵连甚广,那些绅贵在他们入京前必会奋力阻止,也未必会顾忌你二人身份,暗箭难防,难保中途出什么岔子。”
“话虽如此,可到底比他们只身前去更又把握些”,萧景蘂难得反驳了梅长苏,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苏兄,你可是有更好的建议?”
梅长苏笑了笑,眼底满是运筹帷幄,“隔江就是福州府,去到府衙,也不说缘由,单以二位的名头,请知府派上几十名步兵又何难?”
萧景蘂拍了拍脑袋,欣喜万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朝廷虽不干涉江湖之事,但最忌讳的就是以武犯禁,有了士兵压阵,这些杀手再想要赏金也不敢拿自己的命途犯险,那胡公胡婆不就能安全到京了!”
言豫津听了萧景蘂的话,也提了精神,“既然如此,这事就包在我身上!福州知府要是不敢借兵,看我怎么收拾他!”
既已商定,大家都不愿多耽搁,当即启程前往福州,行过水路,弃案登船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到府州衙门投拜帖。没过多久,知府便全副衣冠带人出来迎接,殷勤请至后堂待茶,又忙忙令人备宴。
言豫津以护送朋友进京为由向知府借了五十步兵,并承诺了丰厚的犒劳,知府虽有疑虑也并未多问,当即前去点调,几人经梅长苏提点,也明白只靠步兵并不牢靠,言豫津主动请缨护送胡公胡婆一路先行,萧景蘂则继续护送梅长苏走水路回金陵,一切商量安排下来,已是傍晚,几人食过晚宴,才回驿馆休息。
第二日一早,由六十士兵精编的队伍已整装待发,为保万无一失,梅长苏还请了福州镖局的朋友办成士兵跟队随行。
知府大人也早早起来候场,几人到时,就看到他身后还放着两个精致的大箱子,知府美其名约:土特产。
言豫津绕着知府大人送的“土特产”转了一圈,最终笑着摇摇头,“可惜可惜,这路途遥远,带两箱重物实在麻烦,费大人还是自己享用吧。”
费辛宦海浮沉多年,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他早已烂熟于心,从开始摈弃厌恶,到如今信手拈来,究竟是从何时变成如此?恐怕他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听言豫津这么一说,面露愧疚之色,不敢再借词客气,忙叫下属将箱子抬了回去,行礼告退时却比昨日更添几分敬意。
霍渊侠士与胡公胡婆收拾好行礼,也匆匆赶来,胡公看到如此多的士兵又惊又喜。
“这么多人啊?”
言豫津:“是啊,老伯,不仅如此,我也同你们一路,哈哈哈,惊不惊喜?”
胡公胡婆对视一眼,皆高兴叫好,他们平日都是老老实实的种田人,若不是他们那可怜的孩儿死的冤枉,恐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去与官府相争。一路逃亡,风风雨雨,能坚持到现在,凭的是一股怨气,左右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大不了就死在告御状这条路上,到了地府对孩子也有个交代。昨日听闻能有官兵护送,大喜过后又是担忧,从前他们只想着有命活到金陵就好,可现在呢?到了金陵之后要去哪告状?该怎么告状?金陵城的官儿又真的会为他们申冤吗?
二老纠结了一夜,他们虽是穷苦人家,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想请求几位再帮忙,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听言豫津也跟着去,自是大喜。
言豫津看到胡公胡婆如此高兴,也明白必行对他们的意义重大,收起了玩乐的心思。“霍少侠,你也要一起同行吗?”
“既然答应了胡公胡婆,不管怎样,把他们安全送到金陵了结此事,我才放心。
“好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到了金陵报了官,你可是要做为证人被提审的。”
霍渊朝萧梅二人这边看了一眼,满怀坚定,“提审便提审吧,我们刀尖上讨生活的人,也不怕这些!”
“好样的!我言豫津交你这个朋友!”说罢,言豫津嬉皮笑脸地勾上霍渊的肩,只见霍渊微皱眉头,转瞬即逝,“言公子愿意交我为友,是霍某之幸!”
“那你怎么一幅苦瓜脸啊?”言豫津勾在霍渊肩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来,多笑一笑嘛!”
“豫津,你这是做什么?”萧景蘂上前劝阻,“霍侠士伤还没好全呢!”
听她这么一说,言豫津才反应过来,赶忙撤下搭在霍渊肩上的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啊…我没弄疼你吧?”
霍渊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微笑着说声没关系呢!(笑脸)
寒暄过半,也该离别,所幸言豫津不过是早萧景蘂他们四五日的日程,他此刻又是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离别的气氛也没那么明显。
言豫津横跨上马“走啦走啦,再磨叽一会儿,费大人就要来邀我们吃午饭了!”
“想得美!费大人可盼着你快点走,免得又要花费他不少月钱!”萧景蘂笑骂道。
“也对!行吧,可惜我今日就先走了,改日再来吃穷他!”
萧景蘂也收了玩笑的心思,表情凝重,“一路小心!”
“好!”
“苏兄,告辞!”
“保重!金陵见!”
城门口,二人看着他们的马蹄掀起的浓浓尘烟渐渐消散,最终化为一片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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