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九在站着的期间又做了个短暂的梦,靠在没关稳的门时一个踉跄,给吓清醒了,看见厕所里亮着灯。
已经晚上七点了。
他倒回床上睡,闭了一分钟的眼,耳朵里灌进厕所洗澡的水声,没睡着,彻底清醒了,慢慢回神,才想起来此刻他已经不在康家了。
二十四小时他还在那豪宅里,现在就睡在硬床板上了。
虽然对物质生活没有特别追求,但他也没什么精神需求,就只有钱,于是拿出手机逛京东,给自己挑了张舒服的床垫,想了想,又多添加了一张。
康九在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促使他做事的理由大多都是“反正也没事干”。
毕竟他没有给他寄予厚望的爹,没有给他制定目标的娘,养他的人对他非常宽恕,就像能宽恕小猫在床上撒尿的行为一样,他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求他要学有所成。
没人给他划定既定路线和目标,所以康九被带着玩乐的时候都是想着:“反正也没事干。”
所幸他接受了国家的教育,知道法律的界限,并且非常乐于遵守,所以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随大流时好歹也没沾嫖赌毒。
昨晚遇到何汉里是巧合并且有缘,一时兴起就结拜了则纯粹是情感的发泄。
第二天清醒后倒没这么疯了,但也不怕被买,跟着到了这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脑子里也是“反正也没事干”给撺掇的。
他的确没啥事可干,无聊得很,虽然以前当少爷时也无聊,但有圈子里的其他少爷一块陪着玩,也热闹些,现在虽然有钱但没那个身份了,算是被圈子里给剔除了。
本来也没想着之后做什么,就遇到了何汉里。
他看何汉里顺眼,给他花钱都开心,何况跟着何汉里花的钱比起以前玩的一晚上花的钱来说,简直是毛毛雨。
毕竟他也是头一回给别人买单个位数的公交车费钱。
康九从床上爬起来,瞅了瞅简陋的客厅,又在购物车上添了好几样物件。
房子简陋归简陋,但干净,康九没少爷脾气也没洁癖,大街都睡过了,也不在意什么,不过是钱多又闲得蛋疼,在等何汉里洗澡的时间里兴冲冲地在脑子里想了四五六种装修风格。
正纠结在是要大气的轻奢风,还是具有艺术氛围的复古风时,何汉里就擦着头发从厕所出来了。
何汉里穿着一身黑,衣着风格终于显得没这么穷酸了,好歹能看出是搞音乐的了,因为上衣印花格外花里胡哨,下身裤子格外丁零当啷。
他看见康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说:“我瞧你眼都没睁开,还以为你不去了。又不勉强,之后还有机会,你再去睡也行。”
康九一听这话,寻思对方还挺有实力,演唱会都能常开。
但他没了睡意,肚子也饿了,干脆出门觅食:“不睡了,去凑凑热闹。我想洗澡,但不想穿这身了。”
何汉里发现康九有时候喜欢说话说一半,要吃面时只会说饿但不催,要干净的衣服穿也不直说,只说不想要旧衣服。
他从房间里拿出准备好的一套衣服给康九:“内-裤新的,其他都是旧的,凑活着,小了大了都没办法,出门时再买新的吧。”
他也太熟练了,康九狐疑地瞟了他几眼,问:“你收留过几位无家可归的人?”
何汉里想了想:“无家可归的比较少,收留过的人挺多。”
康九顿了顿,心想原来对方是个大中-央空调,亏他还以为遇到了绝无仅有的知己,敢情是绝世大善人。
他内心生出一种兄弟不止和我一个人好的感觉,阴阳怪气了一句:“那你衣柜怎么没被搬空?”
何汉里:“因为穿过了都会还回来。”
康九被噎住了,抢过衣服就进了浴室。
何汉里提醒了一句新毛巾的位置,拿着手机发了个消息说迟点到,然后被群起而围攻了,他也不是第一回见到过,熄屏后找吹风筒。
他穷归穷,惨也归惨,但人际交往方面挺全面开花的,也有可能是脸皮厚,水果店阿奶见了他像见乖孙,隔壁楼小升初天天喊他大佬,男女老少通杀。
不过像康九这种比他还自来熟的他也是少见,认识不到十二个小时就扯着要结拜兄弟了,甚至连个名字都不问,不算那三样打赏的饰品,一个晚上给他花了差不多五六千……那家酒吧里的酒真挺贵的。
就冲这份大方,何汉里都能把他当前世兄弟给供着。
何汉里脸皮真挺厚的,别人无故接收了这些钱可能还会于心不安,但他挺心安理得的,对方愿意给他就乐意收,一点不讲究是不是在占便宜。
何况在他看来就是有来有回,他卖艺对方赏钱,他陪玩对方买单,双方都乐意,多好。
世界上就该多点康九这样大方的人。
广场很热闹,围着不少人。
舞台在今晚没被广场舞大军占领,在上方拉起了横幅,后面还竖着个简陋的、发白的“多犬晚会”背景板,原名叫“移默晚会”来着,奈何部首要么被涂黑要么被拿胶带粘住了,故意塑造了“多犬”的形象,以此来骂看晚会的人的属性。
主办方都懒得更换,瞧着一-大帮子父老乡亲们都不介意,快把这玩意给摆了一年。
康九看到那四个大字,还以为“多犬”是何汉里的那支乐队名,这风格太摇滚了,夸了一声:“帅呆了。”
人太多,吵得要死,台上那两个喇叭还放着土到掉渣的音乐,何汉里没听清,凑着耳朵扯着嗓子问:“你说啥?”
康九就也凑着嘴巴扯着嗓子喊:“我说你太帅了!”
何汉里给投了个“有眼光”的视线并竖着大拇指点了个赞,眼尖,看到了熟悉的角落的那双挥舞的手,拉着康九过去。
那角落稍微安静一点,算是最佳观赏区的VIP位置了——其实就是一颗老榕树下,在舞台侧边,没纳入两个大喇叭的音波功击范围。
何汉里一一介绍了一遍:“留胡子还有些壮的是鼓手,叫大黄就行。又瘦又矮的是贝斯手,艺名……”他停了一下,问格子:“啥来着?”
格子:“斯威峻木。”
康九:“……”
贝斯手怒骂了一声:“你俩有病吗!”
格子摊手:“我又没说错。”
何汉里终于想起来了,哦哦两声,冲康九说了句极其不标准的英语:“斯威峻木。”
康九:“……”
有区别吗?
贝斯手得亏被大黄被拉着,不然冲上去撕了这两人的嘴。
何汉里嗐了一声,说:“格子说翻译过来是甜梦,有个代号就行了,要不是他非不肯让我们说真名,鬼记得住那花里胡哨的英文名。”
康九:“……”
神经病才会把自己取名叫甜梦……对不起,没恶意。
不过瞅着这草台班子,不修边幅的鼓手、骚包发型的键盘手、长着就像死宅二次元的贝斯手,风格鲜明,餐饮店、理发店、谷子店。
也就何汉里长得唬人,像巨星。
甜梦这个中二病被这个中文翻译出来的名字给弄得面红耳赤,嚷嚷着要用贝斯给何汉里的脑袋给砸开花,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格子轻松把他手上的贝斯抢走了。
大黄在他耳边唱“莫生气歌”,把人给唱没脾气了。
康九悄悄拉过何汉里,问:“你确定你没招童工吗?”
甜梦这个弹贝斯的果然天赋异禀,耳朵贼尖,嚷道:“何汉里你带人来羞辱我的是吧!”
何汉里冤枉死了,举双手投降:“人家是咱粉丝,来看演出的,你能不能在粉丝面前安分点?”
康九心想他什么时候说过是粉丝了,他明明只想看何汉里弹吉他,真是粉丝也是何汉里一个人的。
在这个草台班子的乐队尚未组成团体出道面世时,康九这个毒唯思想已经悄悄露头了。好在现如今的毒唯还给正主面子,也没反驳。
何汉里此话一出,甜梦包括大黄全都肃然起来了,整理着装,摆着一张即将出道的偶像矜持笑脸,一一排队要和康九握手。
活似康九才是那个偶像。
何汉里清了清嗓子,正要介绍,又悄悄问康九:“你有要起艺名的需求吗?”
康九:“……我不出道。”
何汉里:“这不是怕你觉得在这个破烂地方暴露名字有损你少爷的气质吗?”
舞台那边的主持已经开始了,主持人显然不专业,台风不稳,只能用“一惊一乍”来形容,报幕时的音量活似跨栏跳,平稳了一会儿突然起了个高调,把人的心脏快吓成了惊弓之鸟。
康九被这音浪给吵得太阳穴突突跳,头都晕起来了,揉了揉鼻梁,说:“随意,你想起就起。”
其余人是习惯了这十年如一日、从没变过的主持风格,眼皮都没跳。
何汉里想了想,介绍:“他是我昨晚新结拜的兄弟,九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儿。”
他的儿化音在一众南方人里算格外好的,但奇怪的是,大概是受台湾省和香港口音那边的影响,他喝过了酒之后会说话非常黏糊,平时说话倒是正宗普通话,总的来说也没有什么北方的口音在,但儿化音就是说得还不错。
这声“九儿”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其他人不说那个翘起的尾巴,就只喊声“九”。
康九觉得在这热闹喧嚣的广场吵杂音种,何汉里的这声简直是金石之音,敲得他太阳穴不跳了、头不晕了,心倒是跳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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