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堂幻的出现,不止让紫堂家的其他人措手不及,连雷狮都没有料到这个变数。
他行事放肆,无所顾忌,但绝不是莽撞冲动之辈。在不清楚对方底细之前,雷狮鲜少贸然出手。
正如格瑞担忧的那样,格陵兰的局势已经逐渐超出雷狮的掌控。
而在每一个关注紫堂家的人,都猜测着紫堂幻的下一步动作时。紫堂幻以新的身份,向王冠递交了一份申请书。
桌上躺着十分钟前,由紫堂家递交上来的,申请再次加入EirⅩ项目的报告。
申请人是现任紫堂家领导者,权杖亲自封授的星鉴紫堂幻。
雷狮意味深长道:“这时候申请加入EirⅩ项目,有趣。”
重新提上日程的EirⅩ项目,本身就是为了安抚民众而扯出来的弥天大谎。不光是管理局,就是病毒研究所的相关研究人员,都对研制游离症抗体的事情没抱希望。
那么能让紫堂幻急不可耐提出这样申请的唯一可能,就是王冠的血清。
不管是想要继续他父亲没能做完的事,还是另有目的。对雷狮而言,都是一个机会。
卡米尔道:“大哥要批准吗?”
“当然。”雷狮靠在沙发上,眼里的光利如刀锋。“想跟我玩釜底抽薪这一招,也要看看有没有本事。”
卡米尔对雷狮的决定向来绝对服从,点头道:“那我去安排一下。”
雷狮“嗯”了一声,问:“安迷修回来没?”
卡米尔看了眼时间,“应该已经到了。”
安迷修没多久就推开了住所的大门。
卡米尔已经离开,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微弱的运转声。
暖风送入了每个角落,驱散了春寒,给这冷冰冰的居所添了几分可贵的温暖。
今天是个阴天,玄关没有亮灯,显得有些昏暗。安迷修以为雷狮不在,换了鞋走进去,绕过客厅沙发,才发现雷狮又横躺在上面睡了过去。
他紧闭的眼尾染着些遮不住的疲累,冷薄的唇微微下撇,哪怕是梦中,也似乎被什么束缚着一般,极少展颜。
安迷修不由得心口一刺,想起上一次看到雷狮安稳的睡着,还是在揭露丹尼尔之后。他放轻了脚步,无声地叹了口气,愧疚与自责又涌上了心头。
那些本该由他背负的一切,如今却成为了束缚着雷狮的枷锁。
从极北冰堡里,雷狮决定转移诅咒开始,他对雷狮的亏欠已经太多了,多到哪怕用一辈子,也无法还清。
而雷狮还不知道,精灵的诅咒早已与他的灵魂息息相生,是他永生永世都无法解脱的宿命。
雷狮不惜所有转移的诅咒,从一开始就是徒劳。
“一直盯着我,是准备图谋不轨吗?”
安迷修一怔,回过神来。
雷狮两手搭在脑后,没有睁开眼,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开口的话里带着惯有的轻佻。
安迷修心中有鬼,听不得他用这种口气讲话,压下涌动的情绪,生硬道:“你有什么好图谋的……”
雷狮睁开眼支起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安迷修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岔开话题道:“要睡就去床上,别成天躺这里,也不嫌难受。”
雷狮没动,道:“一会去管理局体检,卡米尔会安排好。”
安迷修皱起眉:“不用了吧,之前体检过好几次,不是都没什么问题吗?”
雷狮“哈”了一声,坐起身道:“谁给你的勇气说出没问题的?你想起什么时候染上游离症了?”
安迷修一时语塞,他虽然恢复了绝大多数记忆,但关于这点还真是一点头绪都没。
雷狮道:“之前检查结果显示,你不是在进入医疗院时候染上游离症的,这意味着早在你还是精灵的时候,就有潜伏期的游离症。人类染上游离症不稀奇,但作为精灵的你却也能染上,动动你的脑子,这正常?”
这当然不正常,安迷修无言以对。
索性检查了这么多次,也没有检查出自己身上再度出现精灵诅咒的迹象,安迷修妥协道:“我知道了,这就去。”说着便要离开。
不想雷狮眯了眯眼,已起了疑心,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胳膊,一个翻身就将人压到了沙发上,制住四肢,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说:“你有什么瞒着我?”
安迷修呼吸一紧,头疼道:“我能有什么瞒着你啊!放开我!”
雷狮纹丝不动,咄咄逼人的视线利刃般剥开了安迷修仓促带上的甲胄。
安迷修忍无可忍:“雷——”
话音未落,雷狮毫不客气地通过精神连结,冲入了他的意识海里。
这招安迷修也用过一次,而雷狮用起来比他还要得心应手。等浮于表层的记忆被安迷修压下,雷狮已经看到了他想知道的关键。
精神连结被安迷修强行切断后,那双幽紫色的眼睛瞬间燃起了火,雷狮开了口,嗓音低而冷:“什么时候出现的?”
右臂的诅咒烙印倏然烫了起来,安迷修别过头,叹了口气:“……你先放开我。”
雷狮冷冷地看着他,字字道:“一句都不准隐瞒,说清楚。”
分明自己什么都不乐意跟人讲,却偏偏不准身边人有半句藏着。
安迷修本就不想告诉他,这会也被激起了怒火,伤人的话脱口而出:“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可雷狮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房间里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与我无关。”雷狮慢条斯理地重复了这四个字,忽然一笑,指尖滑过安迷修的领口,拨开衬衣,露出了胸膛上已经愈合的枪痕。
“确实。”雷狮神色莫测,贴着温热肌肤的指尖冷如寒冰,一路从伤口冷到了安迷修的心底。
安迷修心慌意乱,张了张嘴,想要解释,道歉的话在嘴边滑了一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雷狮凝视着安迷修垂下的眼,收回手放开他,头也不回的上了二楼。
卧室门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安迷修脱力般仰躺在沙发上,伸手盖住了眼睛,想着:这样也好。
在恢复记忆后,他曾思考过很久,那埋在心中生根发芽的情愫,是否该倾吐而出,可几经思量,终究无法宣之于口。
他已连累雷狮坠入万劫不复,又怎能忍心让他继续沉入更深的炼狱?现在想来,曾经失去记忆的雷狮,之所以不顾一切要毁灭世界,或许就是因为那禁锢着灵魂的精灵诅咒。而在那样的情况下,雷狮寻求的解脱,唯有死亡能够给予。
不是因为疯狂,不是因为复仇,只是为了打碎束缚自己的牢笼。
当明白这一切,面对恢复的记忆,面对精灵背负的被诅咒的命运,意识到自己抱有的感情后,安迷修不忍,也不愿让雷狮再牵扯更深。
他已经不是那个医疗院里一无所知的少年了,所以他收起了所有的私情,努力让一切恢复成曾经的模样,假装什么都没有变过。
王冠不能死,世界需要救世主,但这个救世主并非一定要是雷狮。
趁着一切还来得及,只要寻找到让雷狮恢复成人类的办法,解除掉他身上的诅咒,就能将雷狮从这不属于他的宿命里救出,还给他真正想要的自由。
安迷修深深吸了口气,攥着胸口,忍受着迭起的炙痛,却压不住窒息的苦闷。
只这一刻,他第一次撇开了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与使命感,放纵地想着,如果当初神之间时,雷狮这一枪没有偏移半寸该多好?
月悄然攀上枝头,客厅的灯没有亮。雷狮收到卡米尔发来的消息,说安迷修已经检查完了,留宿在了管理局客房。
雷狮冷笑一声,丢掉手机,躺回床上闭眼睡去。
次日,所有雷狮的亲信都能感受到他溢于言表的不悦。雷狮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像今日这样情绪外显的状况,实在罕见。
卡米尔若有所觉,跟雷狮汇报完工作后,就去找了安迷修。
安迷修正在翻阅管理局的档案资料,补着因离开太久而错失的信息。
卡米尔敲了敲门,安迷修抬起头看到是他,愣了愣,道:“卡米尔?”
卡米尔点点头,“打扰了。”说着走了进来,看了眼安迷修手边的电脑,没吭声。
安迷修摸不准他来找自己做什么,也不好开口。两人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安迷修对卡米尔的印象不多,只记得当初极北冰堡事故后,雷狮将变成人类、失去记忆的自己交给了卡米尔,再由卡米尔带去给理查德照顾。
理查德知道他的身份,为了不让人察觉,便伪造了安迷修的档案,将他藏入玛丽亚医疗院,自己则隐藏身份回到这里照顾他。
玛丽亚医疗院本就是理查德捐赠给协会所用,对医疗院的状况自然十分了解,是以在前两年中,安迷修都被保护的很好。
期间卡米尔来了几次医疗院,两人算是有过几面之缘。
“大哥曾去看过你。”卡米尔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安迷修愣了愣,问:“什么?”
卡米尔淡淡道:“医疗院的时候,他去看过你。”
安迷修手中的动作一停,说:“……这样吗。”却不知道该接什么。
好在卡米尔似乎也不是要听他回复,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当时问过大哥,为什么要对你进行催眠,阻止你恢复记忆。明明就我们的计划而言,你能恢复记忆会更有利。”
安迷修脸色微白,抿紧了唇。
卡米尔看着他说:“大哥回答我,说你已经是个普通人,即使恢复记忆,也只会成为累赘,不如就这样一辈子当个普通人算了,省得天天忧国忧民,操心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安迷修沉默的听着。
卡米尔道:“但我很清楚,你只是因术法反噬与灵魂受损而变成那样子,总有一天你会恢复过来。所以不是‘你失去了利用价值,成为弃子’而是大哥要你‘失去利用价值,成为弃子’。”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显而易见。
“……他不想我再卷入这一切。”安迷修哑声道。
卡米尔不置可否,继续道:“我遗忘了很多事情,但也记得很多。安迷修,你这种人,总想着要守护他人,随时都要牺牲自己拯救众生,以为人人都是亟待救赎的存在,好似你就是神派来人间的救世耶稣,专程来替人受苦受难的,注定孤身殉道——不觉得太自以为是了吗?”
安迷修苦笑:“我没有那个想法……”
卡米尔漠然道:“但你就是这么做的。”
安迷修愣住。
他忽然想起雷狮曾无数次说过的话。
你凭什么觉得只有你能做到?诅咒也好,痛苦也罢,你凭什么觉得世上只有你能够承受一切?而其他人都是需要你来拯救的存在?
卡米尔道:“你想一个人抗下一切,背负一切,所以从来不将诅咒的反噬让大哥承担,每次遇到危险,都是舍命相救。我有说错吗?”
“我……”安迷修张口结舌,喉咙一阵哽塞。
这是他曾指责过雷狮的话,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并且也终将孤独的行于暗夜,所以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两人的距离,将自己摆在守护者这样高高在上的位置中。
可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他不需要雷狮的保护,而雷狮同样不需要他的保护。
那样对一切都不放在眼里,渴望着自由的人,却甘愿被命运束缚,成为千万万人眼中救世的希望之光,背负着无数人的期盼与寄托,一步步走过十年。
是为了什么?
极北冰堡里没能说出口的话,即便利刃穿胸也紧抱不放的双手,无数次做出的选择……
为什么这样做,答案显而易见。
只有安迷修自己,囹圄困囿,没有看到那走在他身前的人,早已与他共担十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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