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毫无防备,突然被人袭击,下意识就挣扎起来,但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比不过从小接受精英训练的布伦达,没一会就拼命拍着布伦达的胳膊,红着眼睛含泪发出细弱的呜咽。
布伦达低声警告了一句:“不准喊,听到了吗?”
男孩眨了眨眼,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布伦达冷笑一声,用力压下胳膊卡住对方胸口,男孩立刻飙出眼泪,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坏人。”为了以防万一,布伦达略微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我是来找人的。”说着,松开了捂着对方的手。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棕发男孩剧烈咳嗽了一阵,逃开布伦达的束缚,拍着胸口半天才缓过气,忿忿道:“差点、差点就被你杀了啊!”
布伦达嫌弃的抖了抖衣袖,两手插兜打量着男孩。
对方一身白衬衫和黑长裤,衬衫不太合身,露出了细瘦的脖颈和锁骨,脸倒是长得端正,只是眉目间透着一股天真傻气,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布伦达挑眉道:“你是福利院的人?你叫什么?”
男孩平常有问必答惯了,下意识地回道:“我叫安迷修。”说完才反应过来对面是个不速之客,立刻警惕道:“你为什么要翻墙进来?”
布伦达耐心道:“我说了啊,我来找弟弟的。”
“弟弟?你弟弟叫什么?”
“卡米尔。”
安迷修挠着后脑思索了一会,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言罢,脸上的戒备也褪去几分。
布伦达瞧得好笑,忍不住逗他:“那你能带我去找卡米尔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安迷修的目光转到了布伦达的脚下,露出了悲痛的表情:“你先把脚拿开!!”
布伦达一愣,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一步。
“那边也不准踩!!!”
布伦达:“……”
被安迷修拉出花圃后,布伦达无语地看着棕发男孩半跪在一盆被踢倒压折的天竺葵旁。
男孩青碧色的眼里溢满了心疼,谴责道:“你应该从正门进来,而不是翻墙踩别人的花圃!”
布伦达望着天,捏了捏眉心,道:“我会赔给你。”
安迷修扶起花盆,瞪了他一眼:“这盆花是我特意栽培的,有钱也买不到,你拿什么赔?”
布伦达掏钱的手一顿,面无表情道:“这什么花?”
“天竺葵。”
“赔你种子总行了吧。”
安迷修努了努嘴,依旧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但看在对方如此诚恳的份上,还是选择了原谅。
他终于放下了那盆天竺葵,拍拍腿上的灰尘,领着布伦达往楼里走。
“卡米尔被安排在最里面的房间,有两个大姐姐在照顾他。”
布伦达脚步一顿,皱眉道:“有人在照顾他?现在也在?”
安迷修道:“是啊,怎么了?”
布伦达停了下来,垂眼瞥了瞥安迷修,苦恼道:“但我是偷偷跑出来看他的,不能让人知道。”
“哎?为什么啊?”
“我爸爸不喜欢他,也不准我跟他玩。”
安迷修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过了会,他挠了挠头,说:“那要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布伦达想了想,按着他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这样……”
五分钟后,安迷修抱着被压折的天竺葵跑了上来,对着守在卡米尔门口的两个女护士慌张道:“两位姐姐,你们有见到院长吗?刚才花圃里好像有什么动静,我的花都被踩了!”
两个女护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走上来摸了摸安迷修的脑袋,道:“你还看到什么了?”
安迷修摇摇头:“没有,我去的时候……”他捧起花,无奈道:“花已经成这样了。”
女护士沉吟了片刻,说:“院长在三楼和小朋友们玩,你去那里找她吧。”
“谢谢姐姐!”
安迷修跑走后,没多久,其中一个护士离开了卡米尔的房间,前往后院花圃检查。
躲在走廊尽头的安迷修确认一人离开后,立刻转头跑到饮水室,咬了咬牙,将花盆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安迷修惊呼:“啊,是什么东西!”
剩下一个留守的女护士脸色一变,迟疑了一会,还是跑向了饮水室。
同一时间,房间内,一道身影投在了书桌上,卡米尔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布伦达攀着外面的空调机跳上了窗台,对他指了指窗户锁扣。
饮水室里,安迷修捏着手心的汗,不断对女护士道歉。
“好像是院长的黑宝石,我没注意被吓到了,对不起。”
女护士笑了笑,示意无事,帮他把花盆碎片清理后,匆匆赶回了卡米尔的房间。
另一个人已经先一步回来,道:“你去哪了?”
“安迷修被猫吓到了,我过去看了眼,就一两分钟。”
对方点点头,两人打开门确认卡米尔还乖乖地坐在桌前后,放松了下来。
门重新关上,露出了藏在门后的布伦达。
他勾起一笑,心道:那傻子还不算太蠢。
随后对卡米尔抬手示意,先一步打开窗户,悄无声息的在外置空调机上几个起落,站在了后院中。
卡米尔费力爬上窗台,咬了咬牙,学着布伦达的样子笨拙地爬了下来。
这时候,安迷修从楼角跑出来,擦了擦汗,道:“成功了吗?”
布伦达“嗯”了一声,问:“你这里有没隐蔽一点的地方?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卡米尔说。”
安迷修思考一会,招手道:“跟我来。”
福利院面积很大,共分了三个区域,因为后面靠着树林,所以没什么人看守,只围着一圈围墙。一部分墙年久失修,被树根撅起,让枝叶横插进了院中,混合着疯长的蔓藤与院中的矮木,构成了一小片犹如原始森林一般的迷宫。
安迷修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钻进树丛,到了一处巨型榆木下。
“这里就可以了。没人会来的。”安迷修说着,跑开几步,道:“我在外面帮你们看守。”
布伦达挥挥手,等安迷修离开后,眼神一沉,道:“你没事吧,卡米尔。”
卡米尔摇摇头,愧疚道:“对不起,大哥。”
布伦达拧着眉,看了眼天色,说:“你先暂时留在这里,配合他们,别打草惊蛇。我来想办法。”
卡米尔点点头。
布伦达又说:“那个安迷修,你知道多少?”
卡米尔道:“他是最早一批被带来的孩子,是个孤儿。”
“最早一批……你是第几批?”
“第二批。我之前偷听到院长的对话,说第一批一共是24个人,有十二个在这家福利院。”
布伦达若有所思,这时,安迷修突然冲了进来,紧张道:“快,有孩子过来玩了!”
话是来不及讲了,布伦达将卡米尔推向安迷修,道:“帮我照顾好弟弟,谢谢。”
随后利落地闪身没入了层层树荫里。
安迷修茫然了一秒,呆呆地看着卡米尔,耳边回荡的布伦达刚才的话,忽然生出了一股责任感。
“我先送你回房间?”
卡米尔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确认卡米尔和安迷修离开后,布伦达离开福利院,回去的路上,给雷伊打了电话。
如他所想的那样,这所福利院有第一批十二个实验体,而另外十二个人,都在雷伊的掌控下。
布伦达问了一些关于实验的问题,雷伊没怎么隐瞒,直言预估实验体的死亡率高达9成,但最后只要能成功一个,都是值得。
布伦达若无其事地扯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挂掉电话,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紧紧皱起了眉毛。
布伦达第二次出现在福利院,已经是三个多月后。
安迷修到花圃浇水的时候,一个布袋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痛得男孩倒抽口气,愤怒地抬起头。
“是——哎,是你?!”
布伦达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跳下树道:“今天院长不在?”
安迷修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布伦达反问:“不是出去郊游吗,你怎么没去?”
安迷修回道:“卡米尔生病了,我就留下来陪陪他。”
布伦达笑了一声,安迷修奇怪地看着他:“听到弟弟生病了,你还笑?”
布伦达用脚尖挑起地上的袋子,抓起来丢给安迷修:“你的赔礼。”
安迷修困惑地打开一看,是天竺葵的种子,瞬间高兴起来:“你真的带来了啊!”
布伦达“哼”了一声,按着他的后颈将人推着走:“带我去见卡米尔。”
因为时间已久,雷蛰派来监视卡米尔的人都撤掉了。没了眼线,布伦达便光明正大的进了卡米尔的房间。
原本躺在床上,被安迷修嘘寒问暖烦了一上午的卡米尔,在看到布伦达的时候,眼睛一亮,迅速爬起来正襟危坐,喊了声:“大哥。”
安迷修目瞪口呆,才知道原来卡米尔是装病的。
布伦达拍了拍安迷修的肩膀,揶揄道:“谢谢你的照顾了啊。”
安迷修:“……”
棕发男孩忿忿地抱着种子离开,布伦达瞧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卡米尔问:“大哥最近被盯得很紧吧?”
布伦达无所谓的耸耸肩,坐到床边翘起腿:“雷蛰有他的法子,我自然也有我的。我已经和二姐计划好了,下个月六号晚上十二点后,你到东门那边,会有人接你离开。”
卡米尔攥紧了被子,紧张道:“我明白了。”
布伦达又交代了一些细节,说完,问:“安迷修一直在照顾你?”
卡米尔点头:“他对我很好,就是……唔,有点傻。”
“不用这么委婉。”布伦达笑道:“他就是个傻子。”
卡米尔咳嗽了一声。
布伦达站起身轻松道:“我去看看那傻子。”
布伦达找到安迷修的时候,男孩正在专心洗樱桃。布伦达走到他旁边,问:“洗这么多?”
安迷修吓了一跳,吐出口气说:“不要老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啊,吓死人。”
布伦达拿起一颗樱桃丢进嘴里,挺甜的。
安迷修道:“是给大家郊游回来准备的,所以洗的多了点。”
布伦达“唔”了一声,抱臂盯着他半晌,突然道:“安迷修,你想离开这里吗?”
安迷修眨了眨眼,关小了水流,反问道:“你要带卡米尔走了吗?”
布伦达放下手上的樱桃,没吭声。
安迷修笑道:“你是个好哥哥。”
布伦达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安迷修想了想,低下头说:“我是个孤儿,这里就是我的家。就算离开了,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布伦达皱起眉,脱口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知道。”安迷修平静地回答,抬起眼道:“大家每个星期都会接受检查,抽血、吃药,注射各种看不懂名字的药剂。我曾经也好奇过,问了院长,为什么没有生病也要做这种事情。”
布伦达十分意外:“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从我们身上得到的数据,也许能够救下许多身患绝症的人们。”
布伦达一怔。
福音计划众多的衍生项目里,确实有以圣火的力量治愈重病濒死、身患绝症的人们。但那不过是这个计划相关的一小部分,真正核心的目的,根本不是这种充满美好愿景的东西。
安迷修道:“我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健康,如果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哪怕被当作实验品也无所谓。”他说着,笑道:“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即便因此出了意外,也不会有人伤心难过,不是最适合干这种事情了吗?”
布伦达盯着那双澄澈纯粹的青碧色双眸,含在嘴里的讥讽嘲笑,揭露残酷真相的**,全都被莫名的情绪堵了回去。
过了一会,他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人。”
安迷修不明所以,忽然问:“哎,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布伦达。”
之后一个月,布伦达又断断续续来过几次,一开始尚且是为了确认卡米尔安危,后来却有了些不一样的心思。
最后一次离开时,他对卡米尔道:“六号晚上,把安迷修带上吧。”
卡米尔愣了愣,“安迷修……知道吗?”
布伦达干脆道:“把他骗出来就行,那傻子你说什么他都信。”
卡米尔不懂布伦达的想法,服从道:“我明白了。”
六号当天,深夜,布伦达给雷伊打了电话,确认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离开雷家,前往了福利院。
远远的,半山腰的福利院中亮着点点灯光,正是睡觉的时间,孩子们都沉在梦中,只剩下走廊里留着些许光芒。
布伦达带着人绕过雷蛰的眼线,借夜色掩护,驱车停在了东门。
这是个简单的声东击西,由雷伊明面上牵制雷蛰,转移他的注意力,再由布伦达暗中动作,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削弱雷蛰对自己的戒备,布伦达这段时间基本什么都没做,而雷伊则频频有意无意地挑衅雷蛰,让雷蛰烦不胜烦。
布伦达守在东门,看了眼时间,跳下车,对保安室里的人晃了晃手机。
那人已经被收买多日,确认信号后,打开了东门的电子锁。
没多久,廊灯下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身影,是卡米尔。
却只有他一人。
布伦达脸色一沉,问:“安迷修呢?”
卡米尔喘了口气,忧虑道:“他早上就被带走了,我没找到他。”
布伦达瞳孔一缩,不祥的预感蓦然升起。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
为什么卡米尔身边的眼线会变少,因为从一开始,卡米尔就是用来钓他的饵!
而安迷修,才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下一刻,数道强光在布伦达背后亮起,福利院中霎时灯火通明。
在看到雷蛰的身影时,布伦达就明白,自己中计了。
雷蛰背着手,哂道:“呦,布伦达,这个点不乖乖睡觉,跑来这做什么?”
布伦达环顾了一圈包围自己的人,慢慢道:“大哥这是出了多少血,竟然能说动二姐临阵倒戈。”
雷蛰脸色一黑,道:“这笔帐我可好好记在你的头上了。现在,父亲就在家里等着你,你只有一个选择,交出卡米尔,滚回去挨训。”
布伦达垂下眼,问:“安迷修是你带走的?”
雷蛰挑起眉,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还挺关心别人啊?看来雷伊说的没错,你转性了。”
布伦达没说什么,按住卡米尔的肩膀,将人推向雷蛰。
卡米尔咬了咬唇,担忧道:“大哥……”
布伦达冷静道:“没事,去吧。”
言罢,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一个小时后,布伦达回到家,独自走进了雷父的书房。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雷父负手立在书桌后,背对布伦达,道:“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吗?”
布伦达垂着头,说:“太过信任他人。”
雷父不急不慢地点了点椅背,缓声道:“没错,你用利益引雷伊为你所用,却没有考虑到,一旦对方被更大的利益吸引,该如何应对。”
布伦达受教道:“是我考虑不周。”
雷父终于转过身,道:“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布伦达,即便天资聪颖,人也需要经验磨练,才能成长。你现在,还差得太远。”
布伦达抿着嘴没有应声,片刻后,低声道:“父亲,我能见一面安迷修吗?”
雷父定定地审视着他,好似要看穿他的灵魂。
良久,年长者终于松了口,吐出一句:“去吧,最后一次。”
布伦达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书房。
他被带到了郊区一处庄园,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夜黑得可怖,布伦达下车的时候没拿伞,没想到刚走几步,雨忽然大了起来。
身边跟着的人留给了他最后一点自由,让他独自踏入了院中,是以也无人前来打扰。
他孤独地站在雨中,想要上前,又觉得索然无味。
见了又能如何呢?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曾嘲笑安迷修作茧自缚,是将自己困于尘泥中的囚徒。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被困的囚徒?在他流着这血脉诞生起,他就注定不得自由,被家族、被规则、被所有一切可见紧紧束缚。
他妄想自己拥有天地,然而实际上,那不过是一手遮天的人,赐予他的一线梦幻泡影。
暴雨如注,仿佛洪水倾倒,就要摧毁地上的一切。
那流淌在心底的岩浆,灼烧着布伦达的灵魂,将那双幽紫色的眼染成了一片猩红。
无处宣泄的愤怒、无能为力的悲凉,累积的情绪如同焚天的烈焰,化作火雨重塑了他的一切。
“你怎么在这里?!”
雨幕中,安迷修撑着伞匆匆跑出来,罩在布伦达的头上,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男孩迟滞的反应过来,将目光落在了安迷修的身上,那眼神里燃烧着炽烈的火,疯狂又专注。
他握住了安迷修持伞的手,低低道:“不会结束的……”
他想着,我还没有输。
我也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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