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ter·25

晨昏置换的时刻,嘉德罗斯拦截到了西边的队伍。队伍里只有白星港的十几个狩猎者,没有银爵和安迷修的踪影。

第二个拦截到队伍的是雷狮,这支队伍借助沙暴拖了雷狮不少时间,直到将近黎明才被揪出藏身地,但银爵和安迷修仍然不在。

只剩下格瑞负责的东路。

此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太阳却没有升起,浓黑的云层遮天蔽日,须弥之间,可怖的下击暴流伴随雷火开始肆虐。

雷狮“啧”了一声,烦躁的扔掉受恶劣气候干扰而失去作用的通讯终端,对驾驶员命令:“直接开往日轮港口!”

“可是阁下,这个天气……”

“有我在,死不了。”

驾驶员和随行护卫只得从命,顶着几乎能将人掀翻的雷雨,艰难地开车前往日轮港口。

要从这片大陆到位于第七区的神之间,必须跨越海洋,现在的银爵只有坐船一个选项。格瑞那条线路上唯一的港口就是日轮港口,格瑞也必定会选择日轮港口作为拦截地。

雷狮看着窗外的天气,讥嘲地想着,“神”可真是狡猾,一次次让他在赌命之局中胜利,让他以为自己战胜了命运,却在最后告诉他,这不过是设计好的剧本。

他们谁都逃不出命运的安排,只要安迷修活着,只要这个世界仍然如此运转,留在血脉里、刻在灵魂上、束缚着他们的“法则”就不会失效。

现在看来,竟还是他自己舍弃了唯一可能获取自由的机会。

就在不到一年前的神之间,开出的那一枪。

如果那时候杀了安迷修,毁掉这无可救药的世界,一切早都结束了。

然而他那偏离了轨迹的子弹,重新回归的记忆,却也都是命运算计好的回马枪。

他无法杀死命运,只能被命运困于王座,负荆饮血,一步步踏上他曾发誓绝对不会踏上的道路。

“真是……可笑。”

雷声轰鸣,掩盖了他喑哑的低喃。

雷狮自嘲地闭上眼,无意识的按住了隐隐作痛的手臂。

安迷修从来没有留下过什么东西在他身边,没想到,时至今日,这罪恶的诅咒却成为了他们彼此唯一的链接。

也是缠绕在他身上,无法割舍、无法摧毁、无法挣脱的,痛彻入骨的锁链。

雨越下越大,到了中午,天却黑的像深夜。

雷狮快要赶到日轮港口时,终于收到了格瑞的消息。

数支堕落者小队操控异化生物提前袭击了日轮港口,现场极度混乱,阻碍了管理局的行动,即便及时发现了银爵的踪迹,但在多方夹击下,格瑞拦截失败了。

风暴来临之前,银爵的船已经出航。

一个半小时后,雷狮抵达了日轮港口。

格瑞受了伤,也被这恶劣天气拖在了港口。雷狮没去见他,先确定了银爵离去的方向。

“阁下,我们要乘船追上吗?”一旁管理局的属下小心翼翼的问询。

雷狮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港口外深紫色的海,道:“能观测到暴雨什么时候走吗?”

“当地人说这种下击暴流不会持续很久,结合局里的气象观测,预估半天左右就会变小。”

雷狮“嗯”了一声,吩咐道:“原地休息,等雨停了再说。”

下属恍然大悟:“阁下打算直接前往神之间?”

另一人推了他一下:“这不是废话吗,现在坐船肯定还是会慢一步,不如等天气好了,直接飞目的地!”

雷狮没理会两人的对话,他实在累极,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找了一个落脚地休息去了。

次日,风暴变小了点,但雨还没停。

银爵所乘坐的船,根据时间判断,差不多快到岸了。

雷狮提前让卡米尔准备人手在前往第七区的路上设伏,但他知道这些人拦不住银爵,只是争取时间。

如果到了中午雨还不停……雷狮盯着窗外的雨,叫来下属,道:“直升机现在能起飞吗?”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回道:“这……有点困难……”

日轮港口还有格瑞之前飞来的直升机在,但没有驾驶员敢在这样的天气中冒险。精灵元核不是非常稳定的能源,平常都要依靠随行神侍小心护持,在这样极端的天气下,一旦出现能量紊乱,后果不堪设想。

“啧,就没有一个有用的吗!”

“别指责他们了。”格瑞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我的驾驶员借你,他可以带你去神之间。”

雷狮压下心口的火,扫了眼格瑞身后的人,顿了顿,说道:“我记下了。”

格瑞面无表情道:“不用难为自己说谢谢。”

雷狮径直走了出去。

黄昏将近,第七区,赤色的夕阳染红了云层。

“我们快到了。”

布莱恩看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石碑,松了口气。

一路遭遇多次拦截,白星港的人已折损大半,经不起更多耗损了。

但好在神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进入无根之地后,因力场空洞的影响,管理局的追击明显弱了下来,临近神之间,已经没什么追兵的踪迹了。

布莱恩将车停在悬崖边,命令剩下的几人继续看守此处,随后跟着银爵和安迷修,踏上升降石板,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中。

布莱恩踢开一块脚边的结晶体,好奇道:“说起来,普通人因游离症死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银爵道:“不会,但他们同样可以为唤醒神的仪式提供能量,达到一定数量时候。”

“……”

即便见多了生死,这种将生命量化成能量数值的说法,仍让布莱恩打了个寒噤。究竟是怎样的神,会留下这样以无数人生命为祭品的残酷仪式?又或者在这位神的眼中,除了被选中的子民,其他生命都不足挂齿?

银爵突兀道:“觉得残忍?”

“啊,也没有……”布莱恩尴尬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地跟在右面的安迷修。

“他呢?他不是也患上了游离症,怎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因为神的意志在保护他,他是开启仪式的‘钥匙’,也是神的容器。”银爵耐心的回答了布莱恩的话,眼看计划将要成功,他似乎也不介意多说几句,以平复盟友的疑虑。

他们终于走到了神之间深处。

千年光阴被凝固在一隅,时间停驻脚步,静默地注视着走进来的人。

昏暗的神殿里,结晶的光映出影影绰绰的断垣残壁,寂静如同深海的水,又冷又沉。

银爵跨上了神像前方的祭台,祭台的石碑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阴刻的倒三角图样被风化出了斑驳的裂痕,裂痕的缝隙里浸着暗红的色泽。

布莱恩道:“下来要做什……”

就在这时,一旁的安迷修突然出手,夺向布莱恩腰间的枪。

“什么?!”

安迷修的速度太快,而布莱恩毫无防备,瞬间便被缴了武器,紧接着后颈剧痛,“砰”地一声摔到地上昏迷过去。

银爵猛然回头。

电光火石间,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保险“咔哒”一声拉开。

安迷修警告道:“别动。”

一切都在短短数秒里发生,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银爵神情莫测,沉声道:“你怎么摆脱控制的?”

“你对黑暗之力太自信了。”安迷修脸色苍白,呼吸凌乱,声音带着许久没有开口的喑哑,握枪的手却很稳,“只是这种程度,还不够击垮我。”

银爵顿了顿,阴鸷道:“凝晶,雷狮把凝晶还给你的时候,你就挣脱控制了?”

安迷修却道:“你从未真正完全控制我。”

银爵怔了怔,蓦然明了,“你和雷狮在遗忘之都就串通好了?你是故意选择被控制的?”

安迷修压住喘息,慢慢笑了:“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放下戒心……雷狮没有想错。”

遗忘之都时,当设备启动的刹那,雷狮已经意识到了覆水难收,想要破局,只剩下一个办法:让安迷修假意反水,伺机而动。

他通过精神链接告诉了安迷修自己的计划,安迷修立刻表示了反对。

要骗过银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想法实在太疯狂、太冒险了。即便他因极北冰堡时将一部分诅咒转移给了雷狮,而勉强争取到了一点和那股力量抗争的空隙,可他不知道银爵会不会有别的操控手段。

但雷狮说:“你不是想结束一切吗?安迷修,我们没得选。”

安迷修知道雷狮是对的,他们已是穷途末路,他们几乎每一次都会被命运逼到穷途末路。

而命运没有给他们第二个选项。

不是这一次,还会是下一次,他永远无法逃离被操控着伤害重要之人的可能。

雷狮在最后说:“安迷修,相信我。”

于是安迷修妥协了,就像数十年来他无数次的妥协。

他听从雷狮的命令,刺下了那几乎夺命的一剑。

黑暗之力比他预期的更强大,他一度丧失了意识,迷离之际,是和雷狮的一线连结勾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神志。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黑暗之力在侵蚀自己的同时,也在试图通过链接进攻另一个人,所以他不得不断开了精神链接,他知道这会引起什么。

雷狮可能会以为他完全遭受了控制,但他没有余力去想后果了。

他只能相信雷狮。

在那之后,他彻底陷入了黑暗,直到月陨之巢外,雷狮将凝晶归还。

意识复苏,他蛰伏在银爵身边,伪装成完全遭到控制的样子,暗中积攒力量,最终在神之间的力场空洞中,等到了他想要的机会。

“哈哈,雷狮……哈……”银爵脸色沉郁:“他竟敢愚蠢的将你送到这里,安迷修,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抵抗得了黑暗之力吗?就算能,神的意志呢?你能抵御得了吗?”

安迷修哑道:“我已经做到了。”

“是吗?但你的状态并不好。安迷修,最后的挣扎没有意义。”银爵向前迈出了一步。

“别过来!”安迷修猛地提高声音,一枪射在了银爵脚边:“再走一步,下一枪对准的就是你的脑袋。”

银爵停了下来。

“那为什么不直接开枪?”他尖锐的反问,审视着安迷修:“别告诉我这是所谓骑士的仁慈。”

“我的仁慈只留给值得原谅的人,而你不属于这个行列。”安迷修咽下喉间腥甜,费力维持住身体的稳定,哪怕他的视野里全是斑驳摇晃的色块,但他不能让银爵发现。

只要再拖延一阵子……

“我没有杀了你,只是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安迷修嘶声说道:“如何停下兽潮?”

银爵冷漠不语。

安迷修毫不犹豫的开枪射穿了他的肩膀。

赤红的血喷在了石碑上,银爵闷哼一声,踉跄着倒退半步。

“我不介意让你身上再多几个弹孔。银爵,你有多少血可以流?”

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银爵按住伤口,低声笑道:“你想拖延时间……你在等雷狮来。”

心思被识破,安迷修呼吸一顿,下一刻,枪声乍响,竟是来自银爵方向!

方才后退时,银爵就借助动作遮掩握住了后腰的枪柄,遂即在安迷修顿住的瞬间,一枪反制。

丧失优势,安迷修立刻转变策略,移动到祭坛另一侧倒塌的石柱后。光线昏暗,他避开银爵的子弹躲进来时,才发现石柱后是见不到底的断崖,没有半点退路。

银爵走向他,道:“没有用的,安迷修,你以为你能逃离这里吗?就算逃离了这里……你也逃不出命运。”

安迷修半闭着眼平复涌起的眩晕,拒绝去听银爵故弄玄虚的说辞。

“你问我怎么阻止兽潮,即使到了现在,你还幻想着改变结局……”银爵停在了石柱后,低哑的嗓音在神殿里层层回荡。“真是天真的家伙,你就该直接开枪杀了我,可惜,你错失了机会。”

安迷修迅速开枪射向银爵方向,同时翻身滚出掩体,奔向神殿出口。

子弹从后射穿了他的小腿,剧痛抽取了所剩无几的力量,他跪倒在断崖边,却仍不甘示弱,咬牙将枪口对着银爵,固执道:“在定局出现之前,我都不会放弃。”

银爵没有再往前走,他停在十步外,道:“你只剩下一颗子弹了。”

“你也不多。”

两人都对准了对方的头颅。

湿冷的风自崖底吹来,寒意透骨,安迷修的手开始抖了。

银爵道:“你不怕死吗?”

安迷修笑道:“那你敢开枪杀了我吗?”

银爵没说话。

安迷修已是强弩之末,他只剩下最后的选择。

如果雷狮还没有来的话——

枪声响起,是银爵开了枪,子弹击穿了安迷修的右臂。

安迷修瞳孔一缩,迅速用左手接过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心口,“这颗子弹或许杀不了你,但足够射穿我的心脏。”

“你!”银爵愠怒地停下动作,神色可怖:“安迷修,哪怕你阻止了这一次,也还会有下一次,无数次。只要你,安迷修,只要你活着一天,就不会有结束!”

“是、是吗……”

安迷修咳出一口血,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了。

银爵的话仿佛某种咒语,让他浑浑噩噩的神志清醒了一瞬。

结束……他们都想结束。雷狮也希望结束吧。

最优解已经无法做到,总还有次一级的解法。

如果无法阻止灾厄本身,那就毁掉开启灾厄的钥匙。

只要没有了“神的意志”,没有了容器……

安迷修恍惚中想起了十八岁的雷狮。

他曾说:神抛弃了这个世界,我们又为什么要遵守他的规则?人类的命运,精灵的命运,一切万物的因果,凭什么要遵从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来进行?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需要神,更不需要谁的审判。

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黑暗之力凶猛反扑,安迷修颤抖着扣紧板机,在内心轻轻说了声:抱歉……雷狮。

震耳欲聋的枪声杀死了寂静,最后一枚子弹贯穿安迷修的胸膛。

银爵错愕道:“你居然……”

安迷修只是露出了笑,笑容里是难以言喻的遗憾。

他闭上眼,自崖边坠下,如同从夜空坠落的星。

雷狮来迟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静止于这一时一刻。

一步之遥,一念之差。

他少时不愿被任何人左右,所以舍弃家族,离经叛道。

他长大后不肯屈服命运,所以戴上王冠,踏入囚笼。

后来漫长的年月里,他衡量得失,计算取舍,逐渐变成了他曾经最痛恨的,家族期望他变成的模样。

血脉就是另一种诅咒,是命运无声的嘲弄。

他厌恶这样的世界,痛苦的想终结这无解的因果,但他不允许是以这种方式。

雷狮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悬崖,不顾遍体鳞伤,用尽力量伸手捉住了那坠下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