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见过高局主,也并未接触过神威镖局的人。”
无情看上去并不惊讶,只是冷静地将冷凌弃的意思复述了一遍。他顿了一顿,又道出了自己的推断:“你认得世叔,却不认识我和两位师弟。”
“……是。”
冷凌弃知道无情素以智谋著称,却没想到他仅凭只言片语,已洞悉了大半情况。
如此轻易地被人道破一切,他顿觉轻松不少,又有些紧张——这样的自己,是否还能被世叔和师兄们接受?
“我知道了。”
无情微微颔首,推测冷凌弃是因受伤和发热之故,暂时失去了记忆。
“此事先别告诉世叔,我自会知会二师弟和三师弟。”
诸葛先生察觉,他的小徒弟最近有些不对劲。
——冷凌弃醒来时的第一句话,已让诸葛正我上了心。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一直暗中留意着冷凌弃的一举一动。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发现冷凌弃不仅不了解三位师兄、不认识四剑童,甚至连神侯府的路都不太熟悉。
而对方又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弟子,不是别人伪装而成的。
诸葛先生知道,无情、铁手和追命或许已经得知了真相,只是瞒而不告。他们隐瞒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所以,他便假装对此毫不知情。反正只要时候到了,徒弟们自然就会告诉他。
“四师弟,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
追命得知此事后,特意去找冷血聊了聊,和他说起凌落石、独孤威、杜莲等人的案子,希望能帮他忆起从前之事。
冷凌弃沉默地听着追命说话,听他用期待的语气问自己是否想起了什么,只能愧疚地摇头。
他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可以肯定,追命刚才所说的一切,自己都从未经历过。他的人生只度过了十六年,追命却说他今年已有二十一岁。
若不是因为记忆被篡改,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
他不是冷血。至少,他不是追命所认识的那个冷血。
待身上的伤好转之后,冷凌弃出了一趟神侯府。
他从前在山林里待得久了,不太习惯汴京城的车水马龙,但也感觉这样的市井生活别有一番闲趣。
“冷四爷,好久不见了,你可还记得我?”
有人叫住了冷凌弃,热情地和他寒暄着。“上次夜光珠的案子,多亏了你出手相助!我这儿有一包庐山云雾茶叶,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不是我。
我没有参与过夜光珠的案子,也不认识你。
“多谢,不必了。”
冷凌弃摇首拒绝,径自从那人身旁走过。他望着桥下陌生的汴河和货船,更觉心里空荡荡的,无所适从。
我到底是谁?
我是冷凌弃,还是冷血,还是他们口中的“冷四爷”?
我真的属于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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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剧情发生于平行时空,《骷髅画》结尾的冷血穿越到了修改版的《少年冷血》前期】
确认李玄衣、柳激烟、丁裳衣、关飞渡都尚健在之后,冷血又向人打听了温约红等人的消息。
“你说‘三缸公子’?他在四房山上,已有多年不问江湖事了。至于‘大笑姑婆’……”
茶摊上的说书人手持书卷,轻轻拍打着掌心。“我从没听说过这人。”
冷血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么,‘懒残大师’门下,可有一位名为花珍代的弟子?”
“有哇!她近来屡破奇案,当真叫人佩服。改日,我得与茶客们说一说这花女侠的故事。”
冷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多谢。”
这和自己的记忆完全不同。
花师姊和萧剑僧都不在凌落石身边当卧底,温前辈也活得好好的。印象中所有命丧敌手的人,而今都安然无恙。
冷血边走边想,除了大家不认得自己以外,一切都再完美不过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到了神侯府门前。
他看见一人缓步而出,神色悠然从容,仿佛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始终保持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那个人也发现了他。
尽管并不认识冷血,铁手的眼神依旧温和友好,如同在看着一位久别重逢的故友,丝毫不会让人感觉生疏。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冷血薄唇微动,一声“二师兄”到了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这位少侠,你叫他什么?”
——“孩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神侯府中并无冷血此人。”
那些平淡而锐利的话在冷血耳畔响起,将他心中尚存的一点侥幸彻底粉碎。
他想起江湖人对四大名捕的称呼,不由苦笑。未曾想到,自己竟也有机会用得上这些称呼。
“铁二爷,我叫冷凌弃。请代我向……诸葛先生、成大捕头和崔三爷,问个好。”
“冷兄弟,你还好么?”
铁手见冷血神志恍惚,不禁有些担心,追问了一句。
“无碍,冷某先告辞了。铁二爷保重。”
冷血朝铁手抱拳为礼,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二师兄一眼,旋即抬步离去。
他心中盘桓着无数个问题。
——我究竟是不是冷血?
“冷血”当真存在过么?为何所有人都不记得我了?
难道这二十多年来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
冷血不信。
他决定连夜赶往老渠,找那些可能认识他的人问个清楚。
当他匆匆路过熟悉的山道时,一道陡然闪电划过夜空。瓢泼大雨随之而至,如银针交织,水花激射。
冷血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狼狈地冒雨赶路,踏着一路泥泞前行。
唯有与巴旺、阿里、二转子等人相遇时,故友那警惕而防备的目光,镌刻在他心上,久久难以磨灭。
“三缸公子”、“虫二大师”、“三罢大侠”和“□□婆婆”都说没见过冷血,老渠的乡民们也用陌生的眼光看待他。
冷血甚至去找了“懒残大师”和“天衣居士”,希望师伯们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但是没有用。
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众所周知,诸葛先生引以为傲的弟子,只有天下三大名捕。
“冷血”这个名字,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无处可去的冷血,最终回到了森林。
十六岁那年,他离开了这里。时隔五年,他又回来了,发现这里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天依然很蓝,风也很暖。潺潺的溪流从山涧蜿蜒而过,为这片葱郁的林子带来生机。
一切都像他刚离开的时候那样。
他踏着湿润的青草缓行,步伐极轻,似是害怕惊扰这一场故乡的梦。
风在冷血身后轻柔地推着,将他引往罢了崖谷底。
叶落,蝉鸣,日光斑驳。
他没有找到自己当初削尖的那把竹剑。它也许是被野兽叼走了,也许从未存在过。
谷底有一棵老树,历经风雨洗礼,始终屹立不倒。
冷血靠近了那棵树,蓦然一愣,双眼越睁越大,像是难以置信,又像在压抑着某种狂喜。
树上有一个名字。那是冷血刚开始习武时,为了试试竹剑的锋利程度,特意刻上去的。
“冷凌弃”三个字,一笔一画,歪歪扭扭,令人看来忍俊不禁,又无比鲜活。
所有的人都忘了他,唯有这片哺育了他的森林还记得他。
冷血抚摸着树身上残留的痕迹,指尖触碰到粗糙而真实的手感,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隔着被岁月磨砺的剑痕,他看到了那个七岁的自己——稚嫩,幼小,却拥有狼一样的眼神,坚韧不拔。
在冷血触碰上剑痕的那一瞬间,湛蓝的晴空骤然变得阴暗,云层厚重灰白,直压峰峦。
狂风呼啸,雷电大作,山林扭曲,天地颠倒。
有什么席卷了他的意识,将他带离这一场荒谬的困境,回归最原本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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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回到了《骷髅画》结尾】
冷血睁开了眼。
四周的情形熟悉得让他差点反应不过来。他缓缓眨了眨眼,仔细端详着屋内的各式陈设。
桌椅,床榻,满楼的神兵利器——这是他的大楼。
身上熟悉的伤痕又回来了,虎口那一道裂伤的疤痕还未褪色。
可他方才明明还在罢了崖谷底,身上也没有伤……而且那名守卫之前不是说过,神侯府根本没有大楼么?
冷血走出了大楼,远远望见诸葛先生与无情在庭院中对弈,铁手和追命则在一旁观棋。
尽管冷血的脚步声很轻,但他们还是听见了。他们看向冷血的眼神中,夹杂着关怀与忧虑,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家人。
——这和他们先前打量冷血的目光完全不同。
冷血还在犹豫该怎么称呼他们,就听见诸葛先生带着笑意开了口。
“凌弃,你醒了。”
这一声慈爱的呼唤,宛如天籁,令冷血心神激荡。
他不必再掩饰失而复得的喜悦,快步上前叫道:“世叔!”
他终于回来了。
他又有家了!
“小师弟?”
无情、铁手和追命三人明显察觉到了冷血的变化。他们无心再去关注棋局,纷纷询问道:“你可是想起什么了?”“你还记得我们吗?”
“自然记得。”
冷血有些不解。明明是世叔和师兄们忘记了他,怎么现在反倒变成自己忘了他们?
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认真地回道:“你们是我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问这个?”
“好孩子,想起来了就好。”
诸葛先生欣慰地笑着,抬手将棋子搁至一边,心中的隐忧随之放下。
无情看了冷血片刻,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他恢复了平常的淡漠神色,唯有眼底闪烁着一点温暖的光。
“你前几天失忆了,一醒来就问我是谁,可把你师兄吓坏了,还以为你脑子烧糊涂了。”
追命亲昵地揉了揉冷血的脑袋,感慨道:“想起来就好,否则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吗……”
冷血沉思不语。他暂时还没弄清楚,自己究竟只是做了一个梦,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如果他是去了别处,这些天来和世叔、师兄们相处的那个“冷血”,又会是谁?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确认。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些人是不是还活着。
“捕王他……”
铁手听冷血问起李玄衣,不由轻叹了一声。他拍了拍冷血的肩,温声劝师弟别太难过,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冷血听见这声叹息,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是他太贪心了。
那些所有人都平安活着的假象,只可能存在于梦境之中。他能够再见李玄衣一面,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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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凌弃回到了《少年冷血》前期】
冷凌弃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汴京城、神侯府、世叔和三位师兄,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人。
他拥有了自己不曾想象过的名声,成为在黑白两道中备受钦佩的四大名捕之一。
但他分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连官差都不是。这从天而降的一切,让他不知所措,倍感迷茫。
幸好这个梦已经醒了。
隔了一段时日,诸葛先生又去看他了。这一次,他决定交给冷凌弃一个极其危险的重要任务。
“当一个好的捕快,不是武功高强就够了——你还要接受一个考验。这次的人,既不好抓,也不好杀。”
冷凌弃早已对成为一名捕快心生向往,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无法阻止他的决心。他重重地点头,毅然道:“我不怕。我有胆子,还有世叔的支持。”
他看到诸葛先生取出了一面他从未见过的玉玦,交到自己手中,郑重地叮嘱道:“我给你一方‘平乱玦’,这是先帝御赐的信物,必要关头可以先斩后奏。”
后来,冷凌弃奉命前往危城,调查“惊怖大将军”凌落石之案。
在那里,他见到了凌落石手下的得力干将——“有影无踪”崔各田。
他拄着拐杖,面容透着历经风霜的沧桑感。因为瘸了一条腿,他的行动不太方便,看起来不能构成什么威胁。
这也是凌落石对他比较放心的原因之一。
“这一笔钱,足够你享用到下辈子了。你有了这笔钱,再来闯荡江湖,那就名成得快、势起得易。不拿的人,就是蠢蛋!”
面对崔各田的劝说,冷凌弃果断拒绝,不留任何余地。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是蠢蛋。”
他说完这句话后,情不自禁地对崔各田笑了笑。
他一眼就看出来,崔各田并非助纣为虐之人,也不是真心想将他引上歧路。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三师兄追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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