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锋陪着莎莎和孩子从法国回来,飞机一落地,接到黎志田的电话留言。
黎志田说莎莎,小宝大名叫什么,我想把她的户口上在沙坪坝,以后长大了,也读南开中学,和你当校友。
刘锋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护着莎莎和嬷嬷上车。
等她们坐稳,他把孩子交到嬷嬷怀里,把电话和耳机放在莎莎手心。
在法国的三个星期,黎志田打的电话、发的留言都是给莎莎的。
他还自作主张给外孙女起了个小名叫小宝。
他说莎莎,知道小宝爸爸出事以后,你就没和爸爸说过话了,可是爸爸还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说莎莎长大了,可以自己面对这个世界了,爸爸不应该替你做决定,又不让你知道。爸爸做错了。
他说一想到,莎莎和小宝平安快乐地生活着,爸爸要悔过所有,原谅所有,放下所有。
黎志田还和小宝说话。他说小宝,别怕。小宝有妈妈,还有姥爷,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姥爷可以带小宝。姥爷看着笨手笨脚的,其实可会带小孩儿了,妈妈就是姥爷自己带大的。还有刘锋,大学毕业,高材生,姥爷不会的,他都会。小宝以后会像妈妈那么漂亮,像姥爷这么勇敢,像刘锋那么聪明。
每次电话一来,刘锋就接给莎莎听,或者,录给莎莎听。
当上妈妈的小女孩,一个人哭得无声无息。
倒是小宝,一听见姥爷的声音,就哇的一声,答应个惊天动地。
刘锋记得,那一枪打在黎先生肋中,他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疼的,可是,他话比从前多,唠叨,好像老了十岁。
分开的三个星期,刘锋和黎志田,没说过一句话。
刘锋送莎莎和孩子回酒店。
车开过门前广场,看见几个装束整饬、警卫模样的人四面围过来。
刘锋推门下车,其中一个抢上来,称呼他刘秘书。
这人离刘锋很近,伸手就能扭住他的胳膊。
刘锋抬手格在他肩上,把他推远了一步。
他说,在这儿等我。
他拉开后座车门,接过孩子,扶着莎莎和嬷嬷下车。
刘锋一直送到楼上,吩咐好了侍应生和保镖。
他站在廊上犹豫了一会,还是发了信息,我们回来了。
电话半分钟就响了。黎先生的电话。
刘锋接了,两边都沉默着。
不是说好了,在法国等我。黎志田说。
是小宝出生那天就约好的,黎志田说在法国存了一笔钱,要刘锋先陪莎莎去南部安顿,他跟董事会交接一下,就去找他们。
刘锋说,莎莎想家了。
黎志田说那就待几天,再回去。
刘锋说,这次不回去了。
他说,莎莎让我告诉你,小宝的大名想好了。姓黎,黎钿钿。
电话那头黎志田好像笑了笑,他问,竖心旁的“惦”?
刘锋说金字旁的。金字旁,一个田。
静了几秒,黎志田问他,怎么讲。
刘锋知道他为什么问,也知道他想听他怎么答。
他没有答。
他说,让莎莎给你讲。
那边没再说什么。
刘锋挂断了电话。
他走出酒店大门,几个人就半请半押着他,乘上了一辆商务车。
上清寺。何家的宅子,四进院,穿过两重天井,东厢的门大开着。
何秀丽一身肃净衣裙,守着堂桌等着。
堂桌上一块藏青丝绒,盛着一柄乌木戒尺。何家的家法。
刘锋迈过门槛,何秀丽没多问,只说,出了事半个多月你不在,公安查到家里。
刘锋站在那儿,没解释。
何秀丽说,跟他们回去,说清楚。
静了一下,又说,老爷子身体不好,别给家里找麻烦。
刘锋向她微微鞠身。
他走到门口,何秀丽又说回来。
她说,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也不管你是为什么,你就回我一句,还认不认这个家?
刘锋这才开口,叫了一声,姑姑。
何秀丽扶着堂桌站起来,说,手。
这个命令既不陌生,也不意外。
刘锋伸出左手,手心朝上,等着。
何秀丽执起戒尺,用力一挥,抽在刘锋的小臂上。
刘锋身子歪了一下,没出声。
何秀丽反而目中含泪。
家法,眼泪,落下来,又落下来,狠狠的。
从前她对刘锋说,你姑父郑刚,这几年在市里呼风唤雨惯了,一点儿吃不了亏,性子急,又傲气。
黎志田,没什么文化,以前抡棒头捅刀子,现在有钱有势,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这两个人混在一块儿迟早出事。
老爷子折腾了大半辈子,累了。你替姑姑看着,必要的时候,允许先斩后奏。
那时智慧、沉静,这时悲伤、歇斯底里的,是同一个人。
血从衬衫袖口洇上来,何秀丽丢开了戒尺。
她问,知道怎么说么?
刘锋捂着手臂,身子弯下去。他还是没出声。
何秀丽说,都是黎志田干的,你,什么都不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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