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渡的视野边缘还残留着那柄小刀的反光。脸颊的刺痛让她的感官前所未有地敏锐起来——

这不是训练，是真正的刺杀。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耳膜鼓动着心跳的轰鸣。她缓缓屈膝，重心下沉，指尖触到滑溜的树皮。三秒前还因感冒昏沉的头脑此刻清醒得可怕。

明渡的危险感官疯狂响应，她感觉不对，比平时要集中注意力许多，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屏气静待对方的到来。

某处树丛传来轻微的颤动。

明渡猛地后仰，一道黑影落在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她已旋身跃上最近的树干。但第二道攻击来得更快，金属破空的锐响从脑后袭来。

她本能地偏头，躲过致命一击，毫不犹豫地蹬离树干，下一秒原先立足的树枝被整齐切断。

落地的瞬间打个滚卸掉冲力，对方紧追不舍，斗篷遮面看不清脸。

明渡的呼吸节奏变了。她蹬地而起，肘击狠狠撞向袭击者肋下，却在触碰之前收手改为双手接力——漂亮的假动作，明渡借力腾起，双腿绞住对方脖颈一个裸绞。

对方传来一声闷哼，但他只被拽下去一些，随后便架着明渡整个人站起来。

虽然他没出声，但是明渡感觉到了嘲讽。

该死，格斗还是太差了。

明渡力量太弱，需要更多借助腿部攻击弥补，但在对方是人类的时候，就容易被看穿反制。

身后传来响声，明渡迅速后仰，一个后空翻，靴子在地上碾出两道痕迹。

另一个人在飞速靠近。

明渡突然扫过地面积水，眼前侧身躲避，然后明渡旋身一个后踢，朝着另一个人面门踢去，脚底踢中另一个人格挡的手臂，对方被踢得后退两步。明渡再次借着踢开这人的力道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另一个人飞去。

对付不了两个人，那就先解决一个。

明渡瞄准了身形更为敏捷的那个人，抽出军刀，直取对方咽喉！

金属碰撞的火花在雨中一闪而逝。明渡的虎口震得发麻，眼前因为过度透支阵阵发黑。

力量不足，兵器脱手，随后被另一个人也回过神来，从后面大力拽着，明渡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后重重摔向一边。

明渡再次在空中翻腾辗转，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戒备与攻击性。

满是凶恶的眼神下一秒却突然睁大。

晃动的视野里，脱下斗篷的韩吉正甩着发麻的手，

“真是野性十足啊小鬼！”

那另一个是……

明渡的血液凝固了。

“表现不错”

利威尔把刀插回鞘中，低头看着水里的明渡。雨水冲开她脸上的血污，看见她脸上的新伤，利威尔的表情瞬间阴沉下去，

“脸怎么了。”

“我……”

沙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肾上腺素退潮后，感冒的眩晕感加倍反扑，眼前的天黑下去。明渡摇晃了一下，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

利威尔接住她。

“发烧了。”他皱眉，掌心贴住她滚烫的额头。

韩吉凑过来戳了戳明渡通红的脸颊，“不过能在生病状态下和我们周旋七分钟，很不错了……”

声音像隔水传来，越来越模糊。

明渡的意识最后记得的，是利威尔背上的温度。

·

四十度高烧。

明渡烧的迷糊，梦呓，尽是些听不懂的话。

敷在头上的毛巾变烫了，萨夏再次把毛巾浸在水里，拧干，重新敷上去。

脸上的伤疤已经愈合，明渡身上开放性伤口通常都好了很快，现在只剩浅浅一点白痕。

利威尔和韩吉长官突然的到来让人振奋，但同时也带来一个让人担心的消息，他们要带着士兵在潮湿季末尾出城。

潮湿季可以不用在意辐射雾，只要避开沉积地形就好，但外面的畸变体会更加狂暴，雨天行军也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

但这是命令。

于是他们的训练完全变成了雨天训练，今天明渡在发烧所以轻松一些，等她好起来又是高强度拉练。

韩吉带来了中心城的药，珍贵且昂贵，明渡睡了一觉发过汗，烧很快退下去，但依旧被按在床上勒令休息。

接下来的潮湿季训练中，她将会是重要的部分，所以必须要痊愈才行。

明渡于是舒舒服服躺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中间韩吉来过，只是抽了两管血用于研究，然后注射了一针消炎药剂。

过了几天舒服日子之后，明渡被告知自己成了利威尔副官，理由也很充分，她很适合潮湿季行军，利威尔会让她发挥最大作用。

这也是命令。

明渡心想总不会比挨揍难，于是便去了。

敲开长官的门，里面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利威尔，他看见明渡后指挥她去拿箱子里的卷宗。

利威尔带来的卷宗摞成一座小山，然后他指着那座山说要明渡全部读完。

痊愈完毕的明渡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头晕。

她看了看卷宗，又看了看利威尔，眼里的恐惧意味很明显，利威尔却偏过头假装看不见。

他是认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于是明渡磨蹭着坐到他的椅子上，打开手边最近的一份文件。

……

一个小时后，明渡已经枕着纸上睡着了，看着那蹭上墨的小脸，利威尔叹了口气，

“猪。”

他及时把纸从女孩脸下抽出来，避免水漫金山的结果。

女孩还占着他的椅子，利威尔只好把文件搬到沙发上去看。

·

明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知道自己睡了很久。

最近嗜睡的有些严重，或许是受到潮湿季的影响，之前她更多待在卵膜内，也算是第一次亲身经历潮湿季。

可能会有的副作用，她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觉得很困很困，身体里好像也在下雨，某种暗流涌动扰动的她很不舒服。

迷迷糊糊的醒来，想喝水，摸来摸去，然后手边被递过来一个茶杯。

军营里哪有这种茶杯？

这个困惑只在脑海里存在了一瞬间就消失了，明渡咕咚咕咚喝完茶水，红茶味道弥漫整个口腔。

韩吉之前给明渡注射过让她清醒的药剂，那东西的效果很差，不到半天就消散了，韩吉不信邪，抽血的时候又补了一针，但是很明显，这回的效果更差了。

“你还真是能睡。”

嘲讽的声音从上面响起。明渡抬起头，面前是利威尔居高临下的臭脸，然后明渡又趴下来了。

原来枕的是利威尔的膝盖，难怪这么硌人。

看着这人的懒惰样子，利威尔眉毛一抽，揪着后领把人提起来，

“你以为在这里度假吗？”

明渡起床气上来，一口咬住他胳膊，虽然只是牙齿轻轻的磨了一下，留下一个口水印。

利威尔的表情看起来更黑了。

“好困。”

明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眼泪，一眨眼就滚落下来。

她表情不似作伪，但她绝对是睡够了，据基斯长官所说，她一天睡十个小时，雷打不动，叫也叫不醒，不止一次被以为是死了。

利威尔一言不发，把人夹在腋下，出门去找韩吉。

全身体检没有任何异样，脑部波动异常稳定，甚至微弱，感觉是要冬眠的动物。

韩吉的抽血结果出来，发现之前推进去的药已经分解的差不多了，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镜片反射出冷峻的光。

明渡睁开眼，韩吉温柔倾身向她问话，

“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渡摇摇头，“好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你来说没有大太影响，我想这是你的生理本能，或许我们需要捕捉一些畸变体，才能更好的知道答案。”

韩吉皱眉思考，却注意到眼前的人脸颊默默的红透了。韩吉视线转向靠在墙边的利威尔，低下头倾听明渡的话。

“……这个季节，是畸变体发情的季节。”

哦，原来如此。

沉积季，风行季，潮湿季，而相当一部分物种只会在潮湿季出现，这样看来是在情理之中。

看着女孩红扑扑的脸蛋，韩吉忍不住爱怜的掐了两下，“方便让我再检查一下吗。”

明渡红着脸点点头。

发红，肿胀，以及第二性别特征变得更加明显。

韩吉检查过后帮明渡拉上衣服，

“不怕，只是你长大了而已，我让人给你做更合身的衣服。”

然后她直起身子朝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喊，“利威尔，过来一下。”

注视着利威尔靠近的过程，明渡心跳越来越快，韩吉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下了然。

“好，停在那里。”

笔在纸上发出刷刷的声音，

“继续前进”

“好，停”

又是一阵记录。

直到利威尔完全接触到明渡，近的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一阵眩晕从明渡的身体里升起来。

最后的记录完毕，韩吉宣布了她的结论，

“利威尔，接下来的日子你要跟明渡保持距离。”

“……”

“哈？”

利威尔试图在韩吉脸上看出玩笑的表情。

很遗憾，虽然她表情非常轻松，但韩吉从来不会在实验中开玩笑。

“总该让我知道为什么。”

“这个嘛，这是明渡的**，你可以问她。”

明渡用外套遮住下半张脸，只漏出一双湿润润的眼睛。

……又来了，这种小动物一样的眼神。

利威尔的耐心一向有限，两人这把他排除在外藏着什么小秘密的神情更让他有些不爽，他直截了当的坐在床边，以命令的口气对明渡说话，

“士兵，我以长官的身份命令你，告知我你的身体情况。”

被窝里偷偷伸出一只手，明渡轻轻握住利威尔一根手指，一触即分。

利威尔心里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就，就是这种感觉，长官。”

“……”

利威尔沉默了。

这是一个困境，继续询问下去就不得不透露自己的感觉，无论对方和自己是否一样，这都需要利威尔付出一些勇气。

他的脸皮不算薄，也不算厚，但在明渡面前总是消耗品。

利威尔移开视线，看了韩吉一眼，一脸“你要看戏到什么时候”的表情。

韩吉拿到参数，不介意给两人一些空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明渡目光哀求是捕捉着韩吉离去的身影，这让利威尔有些不爽。

他托着明渡的下巴把她转回来，

“跟我独处一室就这么让你讨厌？”

他动作不重，也不算轻，能够感觉到女孩颈部跳动的脆弱血管，明渡被迫仰起头，和利威尔四目相对。

也许是因为对方身上的味道，也许是那股奇异的血脉，总之，利威尔的触碰让明渡目眩神迷。

她似乎是流露了一些情绪，然后便感觉到施加在下颚上的力量加重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明渡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轻喘，

“只要接近你，我的肚子就会很热，很难受。”

“……”

“长官，我好像，在渴望你。”

明渡伸出软舌，轻轻在他手指上舔了一下。

这种小动物示好的行为，落在人类眼中完全是另一种意味。

利威尔感觉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

从被暂时改造成实验室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明渡的嘴唇看起来有些肿起，利威尔也跟平时不太一样，大概是头发有些潮湿。

明渡感觉自己像喝多了一样，头重脚轻，脑子里还有些晕，但胸口很舒服，那股热意也消散了。

韩吉用揶揄的目光看着气氛异常的两人，然后把手放在明渡肩膀上，

“看起来你们好像已经解决了，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要正式训练了哦。”

明渡回头看一眼，利威尔还站在原地，看不清表情，明渡回头，手放在胸口上，感觉心跳快的难受。

·

门已经落锁了。

明渡想起来，训练时期的这个时间就是要锁门的，因为她一向按时睡觉，所以忘了这回事。

可以从窗户翻进去，但是明渡爬上墙的时候，发现窗户也被反锁了。

之前有过男生偷闯女生宿舍的事情，然后那人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大家的防范意识提高了。

一天的雨林训练想必很辛苦，明渡在门口来回徘徊，终究是不想吵醒大家，悄悄离开了。

于是明渡在森林里转了几圈，感受着雨水落在身上的感觉，好在今天睡的足够久，所以没有一点困意。

利威尔房间的灯光已经关闭了。

那个人睡眠一向很短，大概只有两三个小时，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才需要自己帮忙分担工作。

明渡涌起一点愧疚。

她不知道的是，利威尔长期处于这种强度的工作量中，早就习惯了，而且就算处理不完，也不至于让明渡这种像刚化形没多久的小妖精一样的人来帮忙。

他只是想让明渡离他近一点而已。

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太磨人心志，哪怕是利威尔也会有想要牢牢抓住一个人的感觉。

风从门缝中溜进来，轻轻的嘎吱一声，关上了。

明渡重新坐在利威尔桌子前，点起小灯。

可能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渡并非对文书一窍不通，相反，她很擅长。

过去实验室的人写报告从来不避着她，这些过去让明渡脑海中逐渐形成一些判断标准。

不重要的文件和重要的文件。

一般情况下，不重要的文件会占所有工作的百分之八十，真正重要的可能不超过百分之十，剩下的就是别的东西。

越危险的时期，文书越少，废话越少，越平静的时期，纸质工作就会成指数增长，废话也非常多。

明渡凭借记忆把所有的工作分开，她只做那些可以被应付的，避开来自贵族皇室，有关军事，以及富商的，如果拿不准注意，就不做，在不增加工作量的情况下帮忙。

然后再浏览利威尔已经看过的，把他的回复方式记在脑海，同时再次确定自己挑出来的东西不是重要部分。

随后明渡开始奋笔疾书。

一盏灯，一支笔，一个晚上，一个奇迹。